丑俊心頭是帶著有怨氣的,不過時(shí)常壓制著行,如此性子的人倘若做了官,大抵是不太妙的。
難怪不少年輕時(shí)胸懷大志,成官濟(jì)世,而真正步入官場之后,逐漸變冷,迷失了自我。
不過說這些都是太遠(yuǎn)的,如今丑俊也才十一歲罷了。
“陸羽兄,明日社學(xué)再會。”
“再會”
告辭了倆丑兄弟,陸羽轉(zhuǎn)過街口,不多時(shí),止步于一門戶曰“楊氏書坊”的門鋪,木門口到?jīng)]有接客的童子,看上去冷清清的。
想著不多,陸羽緩步入了里間,里頭緣門處坐著一小廝,手中捧著書紙,像是在記錄些什么。
書坊里頭的小廝基本的識文斷字的本事還是有的。
“陸公子,你上回要的書到了。”
小廝對陸羽已經(jīng)來此已經(jīng)熟悉的,上一回陸羽本打算尋求一本朱子注的《論語》,卻沒料到書鋪卻來了空。
“好的,麻煩了?!?p> 陸羽瞧著小廝從移過書匣,取出一冊,正是陸羽所需的。
接過書,付過帳。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去,不料聽得一串歡快的笑聲傳來,門外一身著刺錦百褶裙的女子入了內(nèi),倒是傳統(tǒng)的苗族服飾。
明朝對于女子束縛相對沒有宋朝那般嚴(yán)苛至少上街是可行的,更何況貧苦人家女子更沒有那么多要求了,不上街買菜農(nóng)活,一家人還如何生活呢。
“小雁姐來了,上回訂的書也到了,稍等,我這就去拿。”
小廝駕輕就熟地翻出書匣里頭的一摞書卷,被稱呼小雁姐的女子約莫豆蔻年華,靜靜地站著。
瞧著書坊里頭還有陸羽,不過也沒有如何避諱,忽然開口對小廝道:“我家小姐說了,上回的書紙里頭岔頁了,能不能換上一本?”
小廝聽完也沒有糾結(jié),這樣的情況,東家也是有吩咐的,先滿足客戶的要求。
于是道:“可以的,小雁姐,是《國初禮賢錄》還是《洗冤集錄》?”
聽著小廝道來,小雁姐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是《洗冤集錄》?!?p> 想不到居然有女子愛好《洗冤集錄》這樣的奇書,對于當(dāng)今的讀書人來說,惟有四書五經(jīng)是正書。
旁個的都是閑書,甚至是歪書。
連一向活潑散放的丑俊除了閱五經(jīng)之外的書,也都是些關(guān)乎詩詞論之類的書卷,大抵也是補(bǔ)束的。
“好的?!?p> 聽著兩人的談話,陸羽本打算出門的,忽然想到似乎有件重大的事情需要探尋一二。
于是回步問道:“小卯,聽說這月中旬,龍場有場文會是嗎?”
瞧著陸羽行過來,小廝轉(zhuǎn)頭笑道:“是啊,我們楊少家屆時(shí)恭候各位到來的,陸公子相必也收到了請函?!?p> 修文雖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該有的茶肆,廟宇,書坊,飯莊,錢鋪之類的也是有的。
區(qū)區(qū)一場文會,也是有東道的,這場文會的東道自然就是龍場的楊家贊辦的。
小廝口中的楊東家便是楊天成的長孫,楊煙客。
楊家在當(dāng)?shù)啬酥临F州府(貴陽),也算得上是富戶,生意以書坊為主,也算得上是文雅商賈。
因此籌辦的文會落得不少捧場,一是柳知縣親臨,而是能提高士子的聲望,何樂而不為。
對于知縣來說,樹立清朗愛民的形象;對于楊家來說,助贊有潛力的士子,皆大歡喜。
“我未收到貴坊的邀函,屆時(shí)隨著友人同往?!?p> “那也是好的,恭祝公子到時(shí)候拔得頭籌。”
小廝是會說話的,楊家坊聯(lián)合三縣諸文社的,并不嚴(yán)苛的,并非一人一帖,攜著帖再領(lǐng)一二人可行的。
小雁聽到陸羽和小廝的談話,心里想著:“我家小姐好像也想去湊熱鬧,唉,真是頭疼,萬一被老爺知道了怎么辦。”
陸羽并不知道這場文會究竟是如何的流程,本想改日詢問一番二丑兄弟,沒想到小廝滔滔不絕地說道起來,頗為自豪的。
陸羽聽完笑了笑,沒有言語如何,書坊平日里也就是如此冷清的,或許龍場一向如此。
…
話說陸羽出了書坊,小廝和小雁姐依舊閑侃著,貌似兩人很是熟稔的。
“小雁姐,我家公子上回可是…”
若是聽者詳?shù)脙?nèi)容,定是驚訝不已,兩人言語之間說的竟都是關(guān)于各自主家的悄悄話。
“胡說,我家小姐可沒答應(yīng)?!?p> “哈,這不是遲早的事嘛?!?p> 小雁姐忽然甩了臉色,面無表情行出了書坊,留著小廝一人發(fā)懵,剛才可明明是好好的,為何瞬間就變了臉。
小雁回府之事自不用言說,卻說回到半路上的陸羽卻遇上了麻煩事。
時(shí)間回到陸羽出了書坊不久后…
卻說陸羽行過斜街的果脯坊,如此的般的甜食倒是生意好的,不少仆童,女婢都過來好幾趟,尋常人家多少也是有買的。
怪的是今日人卻密稠的緊,門鋪口都堵塞住了。
忽然聽得一聲大辯:“不是…我偷的?!?p> 人群堆外頭的陸羽耳熟這聲,踮起腳跟,透過人縫,卻是一熟悉的身影,原來是他啊。
“休要狡辯,方才就你在我身邊,難不成我的玉玦還會長腳不成?”
“這…么多人,你憑什么說是我偷的?”
“哼,一驗(yàn)便知?!?p> 說“一驗(yàn)便知”便是一名青衿秀才,陸羽卻不識得,想必是隔縣的。
而大喊冤枉的則是陸羽的同村,卯尼桑久,便是前些日子在野間碰上的打獵兄妹之一的。
青衿秀才身旁隨著兩名仆僮,卻是壯碩不已的模樣。
兩名仆僮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爭吵著就上前欲動手,桑久雖不懼怕,但知道秀才是萬萬惹不起的,倘若傷了他們,就算自己無罪也是要判罰的。
只好憋著一肚子氣搡攔著,這時(shí)候,桑久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傳入耳畔:“這位公子,過激了。”
“你是何人,管你閑事?”
青衿秀才面露不屑,微微笑道:“我當(dāng)是誰呢,這不是陸羽那個廢才嗎?”
青衿秀才打扮自然,里頭碧玉綢衫,倘若再配上一把折扇,還真有幾分公子無雙的意思,不過一開口,那意思全都無了。
陸羽是在沒想到還有一個秀才認(rèn)得自己,卻也沒有詢問緣故。
“廢才說誰?”
“廢才說你?!?p> 青衿秀才心里想著:“這就是虎兒說的陸羽嗎,不過如此。”
陸羽淡淡笑了笑:“公子倒是有自知之明?!?p> 周遭圍觀的客官,小廝,女童笑了聲,秀才反應(yīng)過來,氣得紅了臉,冷冷哼一聲。
外頭倒是有看官竊竊私語道:“這便是李家寨的陸羽,聽說年前得了病,都快沒命了,如今看上去倒是棒棒的?!?p> 又有人道:“是啊,當(dāng)初連過縣,府二試可是出了名,可惜…”
卻不知道后頭的在可惜什么,眼瞧著圍觀之人又厚了一層,陸羽扶起跌倒坐地的桑久。
和青衿秀才方才不過是言語游戲罷了,陸羽沾了口舌之快而已,心里默默揣度,這人與自己何時(shí)有了過節(jié)?
兩人爭吵間,不知道引來巡行的兩名青衣差役,板著臉推過人群進(jìn)來。
“什么事,吵吵鬧鬧的?”
修文縣里頭,長日里也是有巡行的差役和戍兵,今日輪休換巡的是齊二和趙武。
齊二本為戍兵,受了傷,退了兵籍,如今成個閑散的差役也是無奈之舉,微瞧著眼秀才,心里想著:“這不是楊公子嘛,熟人?!?p> 不過面上卻沒有表示,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盤問道:“兩位都是讀書人,說說怎么了,還是去大堂門辯個紛解?”
大堂門就是縣衙的官司地理,一般縣里頭重大的官司都是在此審判的。
“我看不必了,這位差哥,有苗民偷了我的玉玦,死不承認(rèn)。”
楊客煙遞過去一個眼神,齊二心領(lǐng)神會,對著桑久假色道:“你可有話說?”
“我沒偷…”
桑久頭一遭碰上這般事情,不知如何是好。
柳客煙此時(shí)也不管玉玦如何了,心里頭就是想整死這陸羽,就是看著陸羽一臉古井不波的模樣就是來氣,在本公子面前還裝作無事,待會兒就讓你見識一番。
“哼,到底有沒有?”
齊二畢竟是久經(jīng)衙事的,面露臉色,桑久便露出怯,讓人不禁覺得真的是偷取一般。
陸羽眼瞅著齊二和楊客煙眉眼間的一瞬交流,明白了大概。
轉(zhuǎn)頭對上行來的齊二道:“既然懷疑苗民偷了你的玉玦,搜一番不就好了,倘若沒有,你便道歉如何?”
陸羽為今之計(jì)只有如此,更不能直接和桑久相認(rèn),不然更加難以施展。
“這樣的話…”
齊二瞥了眼身旁默默無言的趙武,但趙武卻視若無睹,不作回應(yīng)。
桑久此時(shí)見陸羽出了頭,心里大為感動,于是道:“好,差哥,你來搜吧,我沒做虧心事,也不怕查的。”
眼瞧著圍觀之人多了起來,齊二也不好繼續(xù)偏袒楊秀才,于是上前仔仔細(xì)細(xì)地摸索一番,并未查獲到物拾。
“真相大白,各位鄉(xiāng)民?!?p> 陸羽故意對著圍觀的鄉(xiāng)民,有苗民,布依民,漢民,如此一番,群眾的共情能力是強(qiáng)烈的,一人開了頭,便有了苗頭。
“既然如此,該楊公子道歉。”
陸羽笑著道。
可楊秀才怎么可能向下卑的苗民道歉呢,冷哼道:“說不定藏到同伙那了呢,你的身上還沒有搜?”
聽完楊客煙冷笑地看著陸羽,其實(shí)此刻真相也不用繼續(xù)追究,楊客煙的目的就是落下陸羽的面子。
讀書人最看重的就是清譽(yù),倘若今日陸羽讓人搜了身,日后的品德之定上就會被打上疑號。
更為嚴(yán)重的是本次貴州府的學(xué)政乃是首位應(yīng)天府派遣來的,之前由于貴州地理偏遠(yuǎn)和政策的原因均是由云南學(xué)政兼理的。
弘治十八年,沈庠擔(dān)任首位貴州府學(xué)政,為人注重學(xué)子品德,管派院試之瑣。
況且八月院試在即,這時(shí)候段,倘若出了此番事情,連保舉人恐怕就沒人敢為陸羽擔(dān)當(dāng)。
陸羽四月份參考的院試,要求有六名德高望重者或者秀才保舉,而且并非隨便尋覓的秀才,必須是成考優(yōu)秀的廩生(秀才中的一等),方可參加考試。
除此之外,還需要證匣祖冊,確保身家清白,方才能參與科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