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卡莎

　　追上安迪并沒有花多久時間。

　　畢竟他走得也不快。

　　少年看見魯特他們跟了上來，也不知是不是心里憋著一口氣，竟也不說話，就當(dāng)沒有看見，自己低著頭一個勁兒往前走。

　　魯特覺得有趣，步履輕盈地綴在他身后。

　　而休伯特卻已經(jīng)開始?xì)獯跤?，有些走不動了?p>　　不過他也不敢丟下蘇珊，并非是多怕前面那個晃蕩的幽云人，而是在危難時刻這是一個合適的擋箭牌。

　　一行人之中估計也只有魯特在欣賞著周圍的建筑。

　　這是一種從未見過的建筑風(fēng)格，基本是磚瓦壘砌。

　　并非是見多了的那種白墻黛瓦，也沒有高墻飛檐，而是高低有別、錯落有致。

　　沒那么規(guī)整和對稱，但卻另有風(fēng)情。

　　大部分建筑的高層有延伸出來的露臺，這是不多見的設(shè)計。

　　可以想象的到這個小鎮(zhèn)的舊日榮光：

　　那時候在寬闊的磚石街道上熙熙攘攘，街道兩側(cè)建筑的一層大多是店家，而二層的住戶在露臺上或晾曬衣物，或熱情地跟街上的熟人打招呼，溫暖的顏色在人與人之間流淌。

　　但現(xiàn)在這里的一起都是死寂的灰色。

　　偶爾還能聽見不遠(yuǎn)處那些血肉傀儡神經(jīng)質(zhì)的嘶吼。

　　幸運的是這一路走來別說什么血色絨毯和肉繭子，就連一個血肉傀儡竟都沒有碰到，不過也沒有遇到一個幸存者。

　　這讓魯特有些遺憾，他還想著法印的獎勵。

　　休伯特雖然有些訝異為何這么順利，但他也只是覺得運氣好。

　　而原本一鼓作氣的安迪，現(xiàn)在卻有些泄氣，一個人也沒有遇到，讓他看起來只是漫無目的地趕路。

　　大概也是意識到了自己一時頭腦一熱的孩子氣，在前頭走得愈發(fā)慢起來。

　　只有魯特知道，或許此刻高塔建筑里的卡莎已經(jīng)醒過來了，正站在某一處塔樓的窗戶陰暗處俯視著自己一行人。

　　這一路的順利應(yīng)該全是她的安排。

　　“不對，就是她的安排！”

　　妖道人沒有抬眼去尋找求證，更沒有愚蠢地做出挑釁的舉動。

　　只當(dāng)是在游歷，四下里這兒看看，那兒摸摸。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起來。

　　那是一個小廣場，廣場中央有一個奇怪的石壇。

　　看起來石壇周圍原本是一個環(huán)形的池子，而池子中心有一個高出的石臺，臺子上本來應(yīng)該立著某個人物的石像。

　　但此刻，石像只有兩條腿立在那兒，斷面平整，就好像被什么切開了一樣。

　　魯特敏銳地發(fā)現(xiàn)在石像背后的廣場地面有一道深刻的裂隙。

　　“劍氣？”

　　或許現(xiàn)在自己走過的路曾有一位修士走過，他在這個廣場上看見了什么，躍起來一劍劈開了雕像，銳利的劍氣并未停止，而是在后方的石板地上犁出了深深的裂痕。

　　安迪自從踏上了這個廣場后，就有些恍惚，猶豫要不要跟魯特說句話，總覺得是自己太過冒失了，因為自己的想法讓大家在冒險。

　　正想著，回頭準(zhǔn)備跟魯特道歉，卻對上了魯特忽而凌厲的眼神。

　　“躲開！”

　　極遠(yuǎn)處那種毫不掩飾的殺意，就像是一桿長矛，惡狠狠地扎了過來。

　　魯特一把就推開了安迪，轉(zhuǎn)而回身兩步揪著休伯特衣領(lǐng)往旁邊一擲。

　　下一刻惡念籠罩了這片區(qū)域，一道沖天的鋒銳之氣斬過了剛才眾人站的地方，瞬間飛沙走石，地面被斬開一道裂痕。

　　雖說方才一行人并非站成一條直線，但這道氣是斜斬過來，絕對可以將所有人斜著劈開。

　　一個陌生男人的傲慢聲音在廣場上回蕩：

　　“算你們運氣好?！?p>　　魯特避險不及，震蕩開的氣還是擦傷了他的臉頰。

　　望向來人，那是個身披金屬盔甲高大的金發(fā)男人，面容如刀削斧鑿般剛毅，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窩有種別樣的美感。

　　只是盔甲銹跡斑斑，只能勉強辨認(rèn)上面刻畫著太陽和膜拜的人群，而他手里的長劍也只是一把斷劍。

　　大漢正從廣場往高塔方向的臺階上緩步而下。

　　妖道人一眼就看見了那人的雙眼被血絲覆蓋，那些血絲還在涌動，在那男人雙眼兩旁至太陽穴遍布著青黑色的細(xì)密血痕。

　　若說之前那些怪物身上只是魔氣，那么面前這個“男人”絕對是先前在外頭看見的魔光，還是最強大的那一類。

　　魯特怒極反笑，知道這是來自卡莎的試探。

　　也對，如果可以直接斬殺自己，那么這石頭直接拿回去就是了，又何必談判？

　　瞥了眼已經(jīng)嚇傻了的休伯特。

　　魯特向著廣場走去，一直走到所有人的最前面，這才向著高塔抱拳，獅子吼全力而出：

　　“在下道號青山，不知前輩在此休憩，多有得罪，還望海涵?！?p>　　聲音如滾滾沉雷向著前方壓了過去，蕩起罡風(fēng)陣陣。

　　這時候自然不能蹬鼻子上臉就罵：“是你手底下不長眼的把我弄進(jìn)來的?！边@種大實話。

　　對面擁有真正的實力，跟她講道理等于是找死。

　　但是氣勢上不能輸。

　　說話間，魯特周身已然真氣流轉(zhuǎn)，準(zhǔn)備好全力以赴。

　　這還是他來到這個地方第一次那么鄭重。

　　逃是逃不掉的，這不像之前在小廣場那邊，雖然兇險，但不至于生死一線。

　　這里若是轉(zhuǎn)身而逃……

　　魯特并沒有信心憑借現(xiàn)在的實力躲過那可怕的劍氣。

　　躲不掉，也擋不住。

　　那個金發(fā)大漢來到廣場上之后也沒有急著再次攻擊，而是偏著頭沉默地注視著有些狼狽的眾人，好像在聽什么指令。

　　片刻后，他緩緩舉劍，對著魯特道：

　　“你，只要能不躲不閃接住我一劍，我就帶你去見我的主人?！?p>　　魯特眼珠子一轉(zhuǎn)，面無表情道：“好！”

　　休伯特也不知道是否出于好意，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別！”

　　但對陣的兩人并未將他放在心上。

　　金發(fā)壯漢手中劍緩緩垂下。

　　少年將手伸進(jìn)了衣服前襟的內(nèi)袋。

　　下一刻，毫無征兆地劍出！

　　而同時少年從胸口衣服里拿出一個東西往劍氣襲來的方向淡定一拋……

　　“夠了！”

　　一個女聲在空中突兀炸響，帶著無比的威嚴(yán)。

　　原本極快無比的劍氣剎那間煙消云散。

　　而原本傲立的大漢，立刻伏倒在地，一動也不敢動。

　　魯特二話沒說食指一勾，那塊迷霧石滴溜溜飛轉(zhuǎn)回了他手中。

　　他面上云淡風(fēng)輕再次抱拳向著高塔朗聲道：

　　“多有得罪，還望海涵?！?p>　　女聲不再答話。

　　休伯特和安迪看得一愣一愣，不約而同地對望一眼，只覺得魯特的表現(xiàn)過于神異了些。

　　不過如果他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大概會覺得魯特這不是神異，而是無恥。

　　那位壯漢還伏倒在地，好一會兒才恭敬起身，又恢復(fù)了傲慢的姿態(tài)對著眾人：

　　“你們，在這里等著，你，跟我來?！?p>　　說著轉(zhuǎn)而向著臺階上走去。

　　魯特回頭看了兩個人一眼，低聲道：“你們在這里等我……”

　　這才邁步跟著壯漢離去的方向走去。

　　可剛走出去幾步，卻又停下腳步，但這次沒有回頭：

　　“如果我沒事，你們就沒事……”

　　但這句話，他自己都不是很相信，主要是不太相信后半句。

　　沒有得到身后的回應(yīng)，魯特瞇起眼，加快了腳步。

　　通向高塔的臺階很長也很陡。

　　站在下面抬頭看只能看見高塔之中最高那座的塔尖，塔尖的頂端是一個圓環(huán)。

　　或許在三百多年前，光輝教的信徒正是邁上這條路，凝望著他們心中的太陽穿過這個圓環(huán)，虔誠地向祂祈禱。

　　估計那時候的那些信徒們根本無法想象，自己所信奉的教廷守護(hù)者現(xiàn)如今被腐化成了魔女的傀儡。

　　那個曾經(jīng)的守護(hù)者一言不發(fā)地走在前頭帶路。

　　臺階兩側(cè)是各種石制雕塑，一些是光輝教的標(biāo)志，還有一些是人像。

　　只不過這些人像大多數(shù)都?xì)埰撇豢?，難以還原本來的樣貌。

　　魯特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在自己的石階上也刻了浮雕和工整的文字。

　　大概這也是將這個臺階修飾得如此陡峭的原因之一——走上臺階的信徒，抬頭仰望是透過圓環(huán)的光輝，而平視或低頭就能看見教義。

　　魯特看不懂這種文字，只能理解為三百年前光輝教的教義。

　　石階長不算長，但也不算短。

　　盡管前面的大漢一言不發(fā)，但魯特卻怡然自得。

　　終于來到了石階的盡頭。

　　一個更大的廣場。

　　在廣場的盡頭就是那個龐大的建筑。

　　建筑的陰影幾乎將廣場全部籠罩其中。

　　大漢一來到廣場便再次伏倒，一語不發(fā)。

　　沒了眼前壯碩的阻擋物，魯特終于看見了卡莎。

　　她安靜地站在廣場中央，仰頭看著龐大的建筑，大概是金屬甲胄摩擦的聲響引起了她的注意，這才轉(zhuǎn)過了身。

　　成為了昏暗陰影中唯一的一點光。

　　自認(rèn)為見過無數(shù)美人的妖道人不禁贊嘆，卡莎的美麗是用語言無法描述，是畫卷無法描繪的。

　　特別是那一雙眼睛，那是瞬間就吸引住魯特的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承載著過往、會說話的眼睛。

　　深邃的湖泊見了也會自慚形穢，閃耀的藍(lán)寶石在旁邊也只是妖艷媚俗。

　　澄澈而恬靜、淡泊而憂傷。

　　再三確認(rèn)自己沒有中媚術(shù)后，魯特這才將注意力從卡莎的眼睛移開，轉(zhuǎn)而擴散到她整個人身上。

　　她穿著一身樸素的黑色衣裙，衣裙的裙擺已經(jīng)被磨破損壞了，露出了她白皙的腳踝。

　　魯特發(fā)現(xiàn)，與傳說不同的是卡莎有著一頭柔順的黑發(fā)，而非是紅色。

　　只不過那黑發(fā)之中有一縷白發(fā)，頑皮地垂在少女的臉頰旁，搔得魯特心癢。

　　少女，是的，卡莎看起來不過是一個十五六的少女而已。

　　“你，在看什么？”

　　她的聲音雖然很好聽，與她的外貌比起來就普通了很多。

　　也不像先前在下面那個廣場上聽得到的那樣，婉轉(zhuǎn)悠揚了許多。

　　說著她揚起手，手指輕輕將那縷白發(fā)理到了而后，自然而流暢。

　　“糟糕！天生媚骨！”魯特心底暗叫不好。

　　所謂天生媚骨只是一種籠統(tǒng)的稱謂，多見于一些狐族大妖的身上，她們無需媚術(shù)，一顰一簇之間就可以顛倒眾生。

　　感受到這種被擊中心臟般的觸電感，魯特想不到還有什么可以解釋發(fā)生的這一切。

　　他突然明白了，怪不得身前這個壯漢要直接伏倒。

　　這種美麗根本無法直視。

　　當(dāng)然大漢肯定不是這個原因。

　　想到擁有著這樣的卡莎在三百年前卻要在群情激昂中被綁在審判臺上，被喊著要扒皮抽骨……

　　魯特深吸了一口氣，他一向不相信以訛傳訛，那種故事和傳言對于他來說只是聽了一笑而過，但這次是個例外。

　　如果說卡莎遭到的不公是真的。

　　哪怕只有一絲是真的，別說是魔女的詛咒滅國……

　　“恐怕是我也會沖冠一怒為紅顏。”

　　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有多荒唐之后，魯特緩緩?fù)耙徊剑鲁隽四强跉?，眼神逐漸清朗，躬身抱拳：

　　“多有得罪，還望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