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陳舊,日子新秋。故鄉(xiāng)的那片池塘,已經(jīng)在更替的四季中褪了顏色,只是魚還沒有離開……
成長,對于我來說就是一場漫長的削足適履。
終于在北方的城市見到了散文里描寫的欒樹,“奇妙、震撼、絢爛的一生”,我看著也實在覺得普通,大街上隨處可見,平平無奇。
聽到同事“孤僻”的評價,眼睛離開手機,喝一口水,都還是會感覺到一股刺鼻的憂傷。
加上最近感冒了,擦了一整天的鼻涕,心情也一樣悶悶的,困困的。
只是今天叛逆地提前溜班,心情好像有些格外愜意。
下午三點半的陽光穿過林間的丁達爾效應,讓普通的樹木也有了書里的神韻。
路上看到個抽煙的人,我就會快步走向前,不想在后面聞煙味。
這么說可能有點惹怒那些老煙民,但是他們也確實沒有給我好印象,依舊保留偏見。
我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也會因為荒草叢中伸出一抹鮮艷的紅,而提前過馬路去查探是真花還是假花。
我總算理解了書上的黃昏為什么要用喜出望外來形容,因為下班就是這個心情。
結束了一天忙碌的學習和工作,就連看飛機的尾跡云這時也已飄搖成朵朵棉花浪。
仔細看那晚霞上蒙著一層灰灰的紗,看起來臟臟的,我不明白那是什么?
……
課間,講臺的多媒體報道著一則新聞,“國外幾名瘋狂的科學家研發(fā)長壽的新物種融合失敗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將這類非法實驗組織盡數(shù)緝拿歸案……”
國外整出的幺蛾子也不關我們什么事,距離還遠著呢,國家會出手解決,同學們繼續(xù)無憂無慮地嬉戲打鬧著。
“我怎么又來復讀了?”我坐在頂樓的窗前,百無聊賴地在草稿紙上亂畫,不想寫作業(yè),我不要考試啊。
“今年與去年想法一樣,要是明天地球爆炸就好了……”
太陽墜落,掉進眼眸。
隨著一陣轟動,戰(zhàn)火在城市的邊緣燃燒,天空中直升機側窗倒映著滿街涌動的人群。
聽他們鬧嚷嚷地叫著什么南邊的荒野獸人侵略過來了。
顧不得具體什么情況,我也馬不停蹄地下樓加入了第一批大隊伍中。
跟著大家一路向北逃亡,發(fā)現(xiàn)有些學校還亮著燈學習,似乎還不知道這件事。
但是我們誰也沒時間去提醒,只顧著自己逃命。
我很茫然,余光突然瞥見了旁邊有張熟悉的面孔,我隱約記得他是我上一屆的高中同學俞川,但他只是冷靜地自顧自跑著,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我。
不知不覺中,我也跟著俞川的速度跑。
可惜好景不長,前面出現(xiàn)了一個高坡,許多年輕力壯的人很輕松就翻上去了,俞川也一樣。
隨著俞川背影的遠去,我想叫住他,但是又轉念一想,自己以前跟他也沒什么交集,人家憑什么在這種時候冒著生命危險回來救我?
或許自己再努力一點,也可以爬上去。
我的雙手已經(jīng)可以抓到上面了,但是雙腿帶著身體一起沉沉下墜。
像是感應到身后的人沒有跟上自己的腳步,俞川又調轉方向,跑了回來。
看到他朝著我的方向跑來,我滿心驚疑,出于求生的本能,我急切向他伸出手,雖然還不確定他是否會救我。
意外的是他直接從我的身旁一躍而下,隨后他用雙手將我的腿用力向上托舉。
我得救了?還是被一個早就該相忘于江湖的高中同學救了。
我很輕易就上來了,但是這個土坡已經(jīng)隨著地震松垮得不像個樣子。
看著俞川現(xiàn)在嘗試上來已經(jīng)比原來艱難多了,所有可以救人的方法中他選擇了最笨的一種,把全部風險留給了他自己。
我想再次拉他上來,體重懸殊,我根本拉不動,隨著用力腳下的土塊迅速坍塌,差點又要滑落下去,我只能松手連連后退。
現(xiàn)在只能靠他自己上來,任何人也幫不了忙。
嘗試了幾次,他再次跌落進深坑里。
后面是荒野槍手在瘋狂地掃射,他已經(jīng)沒用了,我要拋棄他自己先逃走嗎?
這種想法確實有些過河拆橋,但世界末日了誰還管這些道德綁架啊。
前車之鑒,我一個人就算先跑也逃不了多遠,我現(xiàn)在需要一個有實力的同伴,這樣生存幾率會高一點。
我焦急地在原地徘徊,與人性做著最后的掙扎。
我正準備轉身離開,他自己爬上來了,我旋即假裝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趕緊攙扶著他找了塊掩體躲起來。
我終于有了可以短暫喘息的機會,回頭想查看同伴的情況,正對著我腦門的槍響了,我呼吸一滯。
我并沒有感到痛,腦海中想起了媽媽三天前的那通電話……
我的腳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條小路徑直通往醫(yī)院,這給我上下班節(jié)約了不少時間。
這條林間小路風景不錯,仿佛穿梭在童年愛探險的鄉(xiāng)野時光。
唯一的敗筆就是下班的后半段路上,腐爛的枯草叢總是聚集著一團又一團的蚊蟲。
畢竟這里人跡罕至,應該是不會有人來打理的。
路過時我都屏住呼吸,倍速疾行,生怕它們沾染到身上……
這次換到萬人嫌的體液崗,之前也是聽說過一些不好的風評。
第一次上機尿常規(guī)的架子沒放正,蔡老師順手便拍我的背,給我一驚,以后再也不敢出錯了。
剛開始不懂,問個耗材在哪里,他便要挽著我的手帶我去看,我趕緊利落的抽出手。
也是因為他遠近聞名的咸豬手事跡,后面來的實習生都不敢進體液室。
之前的老成員都走了,只剩我和小孫。
小孫是個很會投機取巧的姑娘,不是溜崗就是叉開話題逃避臟活累活,指望不了她。
每次都是我去倒這些滂臭的尿液糞便垃圾,她連垃圾袋都不知道在哪里。
我想教新來的實習生卻沒人愿意學,甚至連我的好朋友艷青也直搖頭。
隔著口罩都不難顯示我的目瞪口呆,好像頭上被人打了一棍似的。
她搖頭是什么意思?她們不想學就指著我一個人干活?
我第一天來就上手了,而且正常人都是虛心好學,不應該本著實習是來學東西的?
另一個新來的女生倒是不客氣,直言道:“第一天來不上手?!?p> 雖然面上依舊是一派云淡風輕,但語氣卻帶著明晃晃的不善。
我靜靜地傾聽著,卻無法找到合適的詞語來回應內心的波瀾。
于是,這一周基本就我一個人在干,我不習慣指揮別人,她們跟不知道有活干似的,在一旁沉浸式搞自己的學習。
窗口六個人杵在那里,我卻找不到一個搭檔,幸好這個中醫(yī)院的活不是很多,我尚且忙得過來。
我還挺懷念之前在生化崗時,盡管人少,天天吐槽這流水線女工的生活,但再忙也是兩個人分工協(xié)作。
體液崗自己一個人孤軍奮戰(zhàn)就算了,還要遭遇咸豬手的迫害。
每次遞標本的時候,這個蔡老師不接標本,非得抓著我的手放架子上,沒完沒了。
我機械地染著手里的涂片,一聲無奈的嘆息從喉嚨中發(fā)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有時候我在窗口坐得好好的,他突然從背后圍住我的上半身,嚇得我彈射起步往邊站,他假裝沒事發(fā)生地拉抽屜拿東西。
這人怎么能比我每天做的這些尿液糞便標本還惡心?
更過分的是,有次窗口來了不認識的標本,他居然當著幾個實習生的面,抓我的手來仔細端詳我手里的標本,我都掙脫不開他的魔爪。
他走了過后,其他幾個實習生也只是幸災樂禍地討論一下,不是自己就是萬幸。
某些情緒在我的雙眸中翻涌,最終化為一聲笑話。
自嘲,無奈,譏諷,沉默而悲傷。
就連艷青也是,躲得遠遠的,沒有人考慮我的感受,更沒有人為我發(fā)聲。
我好像一個溺水的人,連剛碰到手僅有的一塊木板也滑失了。
蔡老師的咸豬手無差別伸向每一個來實習的小姑娘,沒有一個人舉報,都只敢私下小聲蛐蛐。
他五十多歲,在醫(yī)院干了這么多年,在這里肯定是有些人脈,就算是上面知道估計也動不了他。
都說槍打出頭鳥,我們只是小小實習生,實習證明還需要醫(yī)院蓋章,大家都只想降低存在感,況且情節(jié)也不嚴重忍一忍就過去了。
那么短短幾秒根本也沒機會掏出手機錄證據(jù)。
他隨便糊弄幾句平時工作間的小摩擦就過去了,畢竟跟他熟的女老師就能自然地手挽手,倒顯得我矯情了。
盡管上網(wǎng)科普了很多職場性騷擾的知識,臨到頭了我卻化作了一只沉默的羔羊。
我非常清晰的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存能力有多弱,也沒有辦法適應這個社會的規(guī)則。
深秋的朔風將大把大把的黃葉搖落,要什么時候才能停止掉落?
焦黃的梧桐落葉在柏油馬路上翻滾逃亡,又被過往的車輛無情碾碎,壓實靜默。
閨蜜建議我也摸魚,反正也沒工資,多干少干也沒有意義。
可是我連上個廁所回來,那些標本都水靈靈地放在窗口,根本沒人拿進體液室上機。
她們都假裝埋頭自己的學習跟沒看見一樣。
看著外面還有患者和家屬在焦急地等結果,我還是迅速把標本拿去做了,早一點出結果他們也可以早就醫(yī)。
雖然不想接觸咸豬手,但在其位司其職,我的責任心還是不允許我拿患者的病情開玩笑。
從之前差勁的涂片,到現(xiàn)在一個人可以獨自包攬體液崗的所有操作。
甚至連老師看片的工作,也跟著偷師學藝了不少。
臥薪嘗膽,伺機苦練,我的馬步終于踏穩(wěn)了梅花樁。
苦難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腳踏實地走出來的,沒有人救得了我,盡管狼狽,我偏要從這泥濘中生出力量。
蔡老師休班的日子,艷青倒是好心來幫忙,愿意跟我學了。
然而,此刻我卻不想跟她說話了。
我對她很失望,所謂的好朋友就是她不想做的讓我去做?
我強忍著快要崩壞的情緒,冰冷地陳述著操作步驟,再沒有更多的耐心教她了。
被壓抑在心底的憤怒和仇恨緩緩滋生了出來,我討厭同事,討厭領導,同時,我也討厭這樣懦弱無能的自己。
畢竟她沒有做錯什么,她只是同其他實習生一樣。
朋友的實質是抱團取暖,并非雪中送炭。
之前看到蔡老師對同學騷擾時,我也沒有站出來,只是耷拉著腦袋不敢吱聲。
就像魯迅說的那樣,“今日若我冷眼旁觀,他日禍臨己身,則無人為我搖旗吶喊?!?p> 沒有半點筆下的伸張正義,現(xiàn)實的自己也是個懦夫。
我暫時還沒辦法面對她,也沒有辦法面對現(xiàn)在的自己。
周末媽媽打電話來問我最近上班忙嗎?
這段時間復雜的心緒攪擾著我,才想起已經(jīng)一周多都沒跟家人分享日常了。
我本來沒打算告訴家人這件事的,畢竟隔這么遠也只是徒添擔憂罷了。
我擺擺頭,“上班倒是不忙,就是有點心累……”
我本是隨口吐槽,沒想到媽媽居然問這么直白,“是什么事情心累???”
我游離的視線再次對上視頻里的眼睛,媽媽好像一眼能看透我的所有心事。
只一秒,我像個受了極大委屈的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我哽咽地哭訴完這一段時間的抑郁,媽媽聽了又氣又心疼,直呼要來醫(yī)院找那個人。
我哭得不成樣子,扯著干澀的嗓子,千言萬語匯成這幾個字迸發(fā)出來,“還是媽媽好!”
從來沒有這么直白地表達過對媽媽的愛,這么多年的心結也渙然冰釋。
我的情緒慢慢穩(wěn)定下來后,媽媽也跟我說了很多。
小時候感冒只會責備我裝病耽誤學習,錙銖必較目光短淺的媽媽,現(xiàn)在正在一一開解我,甚至不計成本的要為我維權。
是上海打拼這幾年媽媽變得明事理了,還是因為我的偏見從來沒有認真關心過媽媽?
“我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原來媽媽一直是拎得清的人,底線層面絲毫不退步。
是啊,我到底在害怕什么,我們才是占理的一方。
年紀輕輕就遇到這種事,換誰心里也不舒服。
身后有父母的撐腰,還有中國憲法的保障,騷擾者就應當受到法律的制裁。
周一上班我用著前所未有的底氣,戴好手套,把標本放架子上了再放他桌上就走了,平時警惕點背后,跟他保持距離。
要是他再對我動手動腳,我就先警告他放尊重點,否則就正式舉報他起訴他。
當我硬氣之后,這一周倒是沒有發(fā)生什么不愉快的事,蔡老師明顯安分許多,我也迎來了我的轉崗……
濟南的秋天總是來去匆匆,樹葉來不及轉換的鮮明色彩,勾起了我重拾畫筆的興致。
今天下班時發(fā)現(xiàn)那段蚊蟲熏天的臭草叢被拖拉機夷為了平地。
原本的小路走著走著變成了寬闊的土地,眼前十幾只黑白相間的喜鵲停歇在田間嘰嘰喳喳地開會,看見人來了,便在空中洋洋灑灑地盤旋回林中。
我好奇地打量這片寬闊的土壤,將來會在上面建設什么呢,也不知道這條捷徑以后我還可以走嗎?
到家趕緊給自己燒了兩個好菜,大快朵頤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食物帶來的無盡溫暖和慰藉……
最近常常夢見自己的靈魂漂浮在身體上空,我成了自己的旁觀者,眼看著自己受傷、跌落、喪生。
也撇見了無數(shù)個我,膽小的懦弱的丑陋的偏執(zhí)的心存幻想的我。
看著她們不停地掙扎,毀滅,革新。
不可否認,她們也是真實的我的一部分。
或許發(fā)生的悲劇到最后沒有成形,也依然在深處永遠留著痕跡。
大夢歸離,我是無數(shù)個我中,唯一幸存的我。
是旁觀者,也是幸存者。
發(fā)生在一個人身上的事情,也可能發(fā)生在所有人身上。
所有的河流都連在一起,你流進我,我流進你。
世界上的事情本就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在某種程度上,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我們彼此影響。
教育的目的,不是將人培養(yǎng)成一個聰明的旁觀者,而是一個有能力的參與者。
縱觀人類歷史,有能力行動者卻袖手旁觀,知情者卻無動于衷。
正義之聲在最迫切需要時保持沉默,于是邪惡方能伺機橫行。
今天,我要站出來發(fā)聲,讓所有人都聽到我的聲音。
為受害者搖旗吶喊,為不公不予慷慨發(fā)聲。
真理是不枯榮的四季,你該是一燈即明的破曉,是悍不畏死的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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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沄
我偏要從這惡意中生出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