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樹被燒的咔嚓作響，誕出濃煙，揚到天上去。滔天熊焰沒有多加制止，化作火蛇騰舞，不一會便燒到了周安所在，他為不暴露自身，只能藏在煙霧中伺機找尋可避之地。
黃二的話讓在場村民羞愧低頭，世間半妖多坎坷，于妖，它們不倫不類，哪怕修至四品，在真正的妖族眼中它們也是次品。于人，它們?nèi)魺o功法，連人形都修不出來，更加不可能融入其中。
至于其他精怪，不談也罷。是妖非妖，散落在世間各處，處境艱難。
幸得桂陽郡郡守圈畫了這一片地出來給它們，它們在此地安居樂業(yè)，逍遙快活，雖嘗不到味美鮮甜的人肉，但也無關(guān)痛癢。
與其說是圈畫，不如說是不予理會。早前，郡守帶兵剿匪，發(fā)現(xiàn)了此地，然而他并沒有痛下殺手，反而設(shè)下了禁制，繞道而行，放了半妖們一條生路，它們心里感激的緊。周邊些愛好和平，不喜爭斗的半妖聞訊而來，在此定居。幾年光景，這小小村便聚集了近百數(shù)的半妖。
后來有一身披斗篷已化人形的妖族入了此地，拋下了一本妖法，短短幾月，這里的半妖盡皆修出了人形。
“小妖們知道軍爺仁慈，我以上蒼起誓，若我有半句假話，定叫我身死道消，不入輪回！”村長說罷納頭便拜，身后半妖們騷動不已。
這時有稚嫩聲音從妖中傳出：“這個人很兇的，滿身都是鮮血的味道，他從沒想放過我們?！?p> 黃二斜眼看去，男童正用無辜清澈的眼睛望著自己，他冷然一笑，對著伏拜的村長道：“你看你，還沒一個幼童看得明白?！?p> 村長抬首，咬牙不甘問道：“為什么？”
黃二身下坐騎打了個鼻響，上傳來幽幽冷語：“留爾等茍活了這么久，是時候貢獻出你們的生命回報一二了?！?p> 村長目中求饒轉(zhuǎn)瞬成了猙獰，低吼一聲，他潔凈的臉上長出黃色長絨后褪色成白，圓滾滾的瞳孔束成細線，身子躬起，徒然變大，粗布麻衣瞬間便被撐破，露出滿身虎皮斑紋。身后紅尾伸，尾巴甩在地上，抽出一條不淺的溝壑。而趴伏在地的四肢則長出斑結(jié)，五指勾出利爪。血盆大口一張，吐出寒氣，在地上凝出些許冰碴子。
似虎非虎，似馬非馬，白首紅尾、虎皮刺毛，聲似人歌，是鹿蜀也。
黃二并沒著急出手，反而任由它現(xiàn)出原形。而甲衛(wèi)肅穆，依舊保持原有的姿態(tài)。
鹿蜀雖為獸，但卻是瑞獸，見之受其祝福者可子孫滿堂，若是去姻緣廟里當個“送子觀音”，令廟宇興旺，綽綽有余的。它本屬靈，奈何修了妖法，棄了神通，成了人身，便不再是靈，而是妖。
“終于忍不住了？”黃二閉眼輕問。
“當真要趕盡殺絕？”鹿蜀凄聲反問。
黃二搖頭嘆息，“你們命該如此?！痹俦犙郏瑲⒁獠辉偈諗咳槐虐l(fā)，殺戮之意激得“村民”現(xiàn)出了真身。飛禽走獸，樹鳥蟲蟻，應(yīng)有盡有。
“有妖禍亂鄉(xiāng)里，現(xiàn)奉郡守之命，賜殺無赦?！?p> 吼！
群妖激憤，大戰(zhàn)頃起！
黃二端坐戰(zhàn)馬之上，面對群妖沖鋒，卻不為所動，只輕輕一揮手，身后數(shù)百鐵甲衛(wèi)兵傾巢而出。兵器寶器對抗爪牙妖法，場面亂做一團，血肉橫飛。
只一個碰面，群妖便被沖了個稀碎，死傷大片，反觀鐵甲衛(wèi)兵除了幾個輕傷，行走起來有些怪異外，其余安然無事。
黃二下馬步于鹿蜀跟前，摸著噴吐寒風(fēng)諾大的獸首，面露悲慈，勸誡道。
“下輩子莫要再做妖了....”
鏘的一聲。
他猛然抽出腰間長刀，刀尖火光炸裂，靈光耀眼。
正當落下，周安終于穿火墻而來，高聲喊道：“手下留情，我知五娘在哪！”
眾妖回望，瞳孔中泛起希冀之色。
可黃二并沒猶疑，一刀斬下了鹿蜀的頭顱，再一刀又劈向了妖群當中。
周安哪還不知黃二心思，腳灌靈力氣勁，銹劍出鞘，踩梅花步?jīng)_至妖群，慌亂中，只救得未露真身的男童。刀氣自天穹而下，眨眼便瞬殺了僅剩的妖獸。
待周安抱男童而起，眼前二十丈長內(nèi)淵鮮血擺蕩，殘臂斷肢散落一地，凄慘無比。
黃二收刀入鞘，雙手垂立，看了看周安和男童，一言不發(fā)回身上馬，馬頭調(diào)轉(zhuǎn)領(lǐng)兵走了。
男童掙開周安雙臂，跑到鹿蜀尸身前蹲下。
他不懂生死，癡愣愣的望著鹿蜀頭顱上黯淡的眸子，只覺心中自然而然生起悲意。
有些難受，有些喘不上氣，僅此而已。
他想問為什么，不過鹿蜀好像并不會告知他答案。
大火燃盡了茶花林，燃盡了花海，只留一片焦土。周安目送黃二遠去，剛才那驚天一刀竟然讓他生出向往的心思，可他又暗自發(fā)出疑問。
“我為什么沒有出劍，是懦弱嗎，還是...”
焦土盡頭有兩道身影靜靜而立，是五娘和曲地龍。他們早前便到了，只不過火龍亂竄，五娘畏懼，曲地龍便護著她在旁躲著，見火龍散去，他們才現(xiàn)出身來。
“?。 ?p> 兩人走近，滿地肉碎嚇得五娘臉色刷一下慘白，伏在曲地龍懷中發(fā)抖。曲地龍輕拍她背脊，低聲寬慰。
“五娘，你姐夫派人來尋你了...”
“??？”
五娘聞聲抬起頭來，眼圈微紅，發(fā)出不可置信的驚呼。她從未聽說過自己的姐姐嫁人了，更不知姐夫居然這般厲害，光手下就能弄出這般大的陣仗。
“姐姐成婚了我都不知道...”
思家心切，說著她又哭了起來，哭得撕心裂肺。
曲地龍有感胸前濕意，狠瞪了眼多嘴的周安，又開始了一頓手忙腳亂的柔聲細語。
周安無語，學(xué)著無衣白了曲地龍一眼，卻聽蹲在地上的男童開口唱。
“天作父來，地作娘。
一根藤上，花果藏。
你是人來，我是妖。
魂兮歸兮，又繞藤上。”
歌謠出自鹿蜀，它平日最喜在耕作時唱，唱到高興時還會拉著其他村民一起唱，男童也是那時候?qū)W會的。每當問鹿蜀唱的是什么意思，它都會笑笑不語，摸著自己的腦袋說‘長大了就懂了’。
直到現(xiàn)在，男童還是沒懂。如今鹿蜀被人斷了腦袋，想來自己再也等不到長大聽它解釋了，而它也不可能再唱這首歌謠。
所以男童想再唱一遍給它聽。
周安聽著難受，上前摸了摸男童的腦袋，想也沒想便說：“你日后就跟著我吧?！?p> 男童抬頭，眼里透著疑問懵懂。
什么叫做“跟著”？
他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蠻喜歡周安的，所以點了點頭。
周安牽起男童的手，招呼曲地龍帶著五娘后退，他要挖幾個大洞，讓這些死去的妖入土。
曲地龍目光一閃，用異常鄙夷的語氣令周安閃開，他五指張開朝地上一壓。
地底一道驚天妖氣迸發(fā)，隨即無數(shù)樹木須根破土而出，緩緩將尸體拖入土里，而后須根如耙，將所有焦土犁了一遍。雖空曠，但翻新過的土壤似乎透著點生意。
“這么強大的妖氣，你是樹妖？”周安直言不諱，好奇問道。
“哼！懶得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