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傷
出了宮門，“督主……”泠鳶試探性地開口。
“這是我與陛下的事，與你們無關(guān)?！笔捯輻髦楞鲽S想說什么，但是她有自己做人的原則，絕不會卑躬屈膝阿諛奉承。
南宮默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兩人走了出來，臉上不由得多了一抹喜色，急走了兩步，迎了上去，“逸……”南宮默看了眼蕭逸楓身后的泠鳶，話到嘴邊改了口，“督主。”
這時蕭逸楓的臉上才多了些許笑意，手摟過南宮默的肩膀，“回去說。”
“是?！蹦蠈m默笑著說道。
馬車已經(jīng)在宮門口等著了，這一夜，皇城內(nèi)尸橫片野，土匪所到之處無不燒殺搶掠，無數(shù)人家破人亡。在這喪鐘哀悼之下的皇城支離破碎，有多少人今夜徹夜難眠？
啪嗒啪嗒的馬蹄聲在這死寂一般的夜里格外的清晰，泠鳶駕車停在了永寧侯府門外，車停穩(wěn)了，蕭逸楓、南宮默掀開車簾下來，這才有小廝上前接過韁繩將馬車?yán)摺?p> 這時一柄長劍破空而來直指蕭逸楓，蕭逸楓不閃不躲，長劍架在了脖子上，朦朧夜色中這才看清執(zhí)劍人的臉，太平公主歲華！歲華淚眼朦朧，臉色蒼白，雙眼含恨，“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殺了我母后！”
蕭逸楓下意識地攔住了意欲上前的南宮默，“別傷了她?！边@一刻，歲華疼得心都在顫抖。
即便到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劍架在脖子上，蕭逸楓仍然舍不得別人動她分毫。
“來，歲華，聽話，把劍放下，別傷到自己……”蕭逸楓用最溫柔的語氣循循善誘，說著便要伸手握住劍刃，歲華心下一驚，猛地將劍刃收了回來，抵在了蕭逸楓的心口，厲聲道，“你不要動！再動我殺了你！”歲華哭得梨花帶雨像跟個淚人，她愛了她多少年，連她自己都忘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如今這個她多年深愛著的人，卻親手殺了她最親的人。一切都是有跡可循，她早對母后起了叛逆之心只是自己太傻，一直告誡自己她還是顧念多年的情誼，她還是母后這邊的！原來……一切不過是自己在自欺欺人！
“歲華……”蕭逸楓皺眉，卻還是柔聲說著。
而歲華卻像觸到了開關(guān)一樣，厲聲道，“夠了！我再也不會聽信你的花言巧語了！”掙扎間長劍沒入蕭逸楓的胸膛！
“額……”蕭逸楓瞬間臉色蒼白，鮮血從她的嘴角緩緩溢出。
“逸楓！”南宮默不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她竟真的敢傷她！??！憤怒夾雜著恐懼，看著她向后倒下，南宮默手足無措地扶住她！
“我……我……我不是故意！楓哥哥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歲華看著手中帶血的長劍，如夢初醒，哐當(dāng)一聲，扔掉手中的劍，整個人止不住地顫抖，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不住地往下掉，拼命拼命地?fù)u頭……
南宮默正欲上前，蕭逸楓死死握住他的手，“閉嘴！”蒼白如紙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歲華，別怕，別怕，我沒事?！?p> “還不快去請大夫！”南宮默看著同樣愣在原地的泠鳶，忍不住怒斥道。
蕭逸楓的話，他是半分都不信，連站都站不穩(wěn)，還在這強裝無事。
“是?！便鲽S回過神來匆匆而去。
“公主打小便是金尊玉貴，人命對您來說如同草芥一般，更是不會懂得我們這些人受制于誰！為了理想與抱負(fù)，需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南宮默一忍再忍，最后還是忍不住站出來說話。“南宮默，我讓你閉嘴聽到?jīng)]有！”蕭逸楓強忍傷勢怒目而視，可謂是氣急了。
永寧侯府的燈在這一刻徹底亮了。南淵閣外，蕭老夫人，黎瑟等人都來了。蕭逸楓用屏風(fēng)將眾人的目光隔在門外。
里屋，蕭逸楓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只露出受傷的半寸肌膚。周大夫也是蕭家用慣了的大夫，自然知道蕭逸楓的規(guī)矩，不敢多看，看了兩眼傷口的深淺，搖頭道，“這傷口不淺啊，再深上半寸怕是要傷及心脈了。老夫給侯爺開些補氣養(yǎng)血的藥，休息個個把月便好?！?p> “有勞大夫了。”說著，蕭逸楓靠在床邊，和衣坐起。
聽到動靜，門外的人才烏泱泱地蜂擁而入。蕭老夫人為首看見蕭逸楓蒼白的小臉露出了心疼的表情，連忙問道，“大夫，我孫兒怎么樣了？”周大夫這才把剛剛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好好好，我們一定照辦，送大夫出去?！笔捓戏蛉诉B連應(yīng)下大夫的囑托。
待人出去了，轉(zhuǎn)頭便變了臉，厲聲對著站在末尾的歲華說道，“公主，你雖是公主，但名義上也算是我的外孫女，老婦人今日便倚老賣老說上兩句?！?p> “我蕭家也算得上是世代簪纓，官家面前也是說得上話的，斷斷沒有任人欺辱的道理。即便我孫兒再如何不是，您同老婦人說，老婦人也絕不敢偏袒。但公主殿下刺傷夫婿刺傷我孫兒，此舉便是我朝律法也是有違人倫綱常，今日老婦人要動用家法您可能服氣？”蕭老夫人一句一個公主，一句一個您，是全然不把她當(dāng)孫媳，不把她當(dāng)外孫女看了，便是動了真怒了。
“歲華知罪，愿領(lǐng)責(zé)罰?！睔q華徑直跪下，沒有辯駁，把頭低得很低。
“好，好得很，你認(rèn)便好?！崩渎暤溃罢埣曳?！”身后的蕭家小輩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這是要做什么！你們當(dāng)我死了嗎！”蕭逸楓強撐著站起身，將歲華擋在身后，眉眼間冷若冰霜，“這是我與公主的事情，與你們無關(guān)，您要逞威風(fēng)，便回大院里逞，莫在這動我的人！”
“蕭逸楓！我這是為了誰！你這個冤孽?。。?！”說著，蕭老夫人怒急要下手打她，最后還是停在了半空中，重重地落在一旁。
蕭老夫人恨恨地看了兩人一眼，終究是舍不得下手。
“母親應(yīng)該把這個孽障打死?。?！”蕭全大刀闊斧地走進(jìn)來，氣勢洶洶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什么意思？叫你出去打聽今日情形，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蕭老夫人皺眉。
“太后駕崩了！”蕭全惡狠狠地盯著蕭逸楓目光如炬，說出來的話如同平地的一聲驚雷，炸得人粉身碎骨，“這一切都是他做下的！公主為什么要傷他……”
“娘，您想想，如果不是得知他殺了太后！以公主的性子怎么可能對他拿起了刀劍?。。 笔捓戏蛉瞬豢芍眯诺囟⒅捯輻?，企圖在她的臉上，找到一絲憤恨，一絲被冤枉的委屈，但是……沒有！蕭逸楓神色如常，迎著所有人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太后是駕崩了，不管是不是我，明日都只會是土匪流寇所殺。我的話你們信與不信并不重要，你們恨與不恨對我來說也不重要……”這如金玉相擊般清脆透亮的聲音，說出的話卻是如此絕決。
“她是你的姑母啊?！笔捓戏蛉税l(fā)出了一聲低沉的嘶吼，便昏了過去。她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她女兒的命會斷送在自家人手里！無數(shù)人愣愣地沒有回過神來，直到蕭老夫人倒下才如夢初醒。
這時扶的扶，請大夫的請大夫，一瞬間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只有蕭睿還回頭看了一眼。
“我對你來說也是無所謂的是嗎？”歲華低著頭輕聲質(zhì)問，面容之下早已是泣不成聲。
蕭逸楓回頭看她，心中除了愧疚更多的是不忍與心疼，嘴上卻說著最殘忍的話，“這條路總要有人走，不管是荊棘遍地，還是眾叛親離，我都會走下去。我蕭逸楓從來不會為我做過的任何事后悔！”
“你……不過是我手中的棋子，如今已沒有了價值！”心里的痛遠(yuǎn)比身上的痛來得更加劇烈，蕭逸楓努力克制內(nèi)心的痛苦，便是連根頭發(fā)絲都是痛的，“今日之事便當(dāng)我還你的……往后……我們恩斷義絕！這南淵閣歸你！我不會再入……”
說著，蕭逸楓拂袖而去，歲華緩緩跌坐在地上，片刻之后，抬起手捂住了臉頰，淚順著指縫流了下來，傳出一聲聲低沉壓抑的哭聲，聲音凄厲，遠(yuǎn)比這霜雪更寒人心。
屋外，南宮默靜靜地等待在一旁，只當(dāng)自己沒有聽見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他本就不喜公主，今日她更是傷了逸楓，沒有動手殺她，已是仁至義盡了。這些皇宮里出來的女人就跟菟絲花一樣，只能攀附他人而生，哪里有逸楓這樣的胸襟氣魄，哪里能明白皇城之下的百姓過的是怎樣的生活，為這亂世求取一個安穩(wěn)有什么錯！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間，蕭逸楓已經(jīng)走到他面前。
直到一只修長的手，伸到他的面前才如夢初醒，蕭逸楓鎮(zhèn)定低語道，“扶我出去，不要聲張，我快撐不住了……”蕭逸楓握住南宮默的手青筋爆起。
她這一生從未如此狼狽過。世道艱險，她不得不一次次違心地傷害自己所愛之人！與其讓歲華陷入兩難，愧疚一生，不如就這樣恨自己……就這樣恨自己也好……
一個人孤身一條路走到黑的感覺真的太累了，她無數(shù)次地恨這世道不公，無數(shù)次的勸自己想開點，柔軟點，但她放不下！人不可有二心，國不可有二主，盛國已有積重難返之像，這種局面若無人打破，只能是生靈涂炭，一場大雪已是讓百姓苦不堪言，不知有多少百姓要流離失所，大雪之下緊隨其后的便是賦稅、而這一切都勢必會激起民憤，到那時國將不國……這樣想著，蕭逸楓的眼皮越來越重。
直到出了南淵閣的門，南宮默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蕭逸楓已經(jīng)再也支撐不住倒在了這冰天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