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變天
這日晴空萬里,萬里無云。只是空氣異常的悶熱。高懸于空的太陽散發(fā)著耀眼的光輝,可沒人敢抬頭看太陽在哪里,只覺得到處都閃眼。
空中、屋頂上、墻壁上、地面上,所有目光能注視到的地方都白亮亮的。村里似乎沒有了一丁點的聲息,整個世界都寂靜地令人害怕。
給私塾里的孩子們上完課,齊諧的心卻莫名有些惶恐起來。
想了半天,終究還是沒想到有什么事。
從自己的廂房里出來,踱步走到正殿。
此時還是上午,大約是巳時一刻。
廟里只有一個年逾半百的婆子在那跪地祈禱。
錢家婆婆祈求土地公保佑的是讓她的大孫子平平安安,讓他兒子今天能把攤上的斗笠賣完,還想讓自己的兒媳婦再生個兒子。
其實在土地廟村里,像她這個年紀的人不是很多。
前些年到底都是兵荒馬亂,真正能夠活下來而且尋到土地廟村這個“福地”的,自然是其中的幸運者。
而有這份幸運的,上了歲數(shù)的人總歸是少數(shù)。因為絕大部分的年邁之人,要么被遺棄在戰(zhàn)亂之地,要么在遷移路上生病去世……
齊諧站在正殿門口,默默看著那一根粗大的氣旋在神像上盤桓,然后融入自己體內(nèi)。
這讓他原本不安的情緒稍稍平息了一些,也許是最近發(fā)生的事太多才有的后遺癥吧。齊諧這么安慰自己。
在土地廟村的十年,除了極少數(shù)的從不來上香的幾個村民,作為土地公的齊諧幾乎認識全村的人。
嚴格說起來,齊諧并不喜歡這里的人。
好人自然有,但是更多的是有著各種小毛病的人。像朱不識這樣的人自不必多說,潑婦、閑漢、老虔婆、老色鬼……
似乎每個人身上都有些陰暗面的屬性。
比如面前這個錢家婆子。
其實她有個偷東西的壞毛病。雖然偷的都是些針頭線腦的小物件,但也讓人不勝厭煩。
她的鄰居有一次特地來土地公面前告發(fā),想讓土地公降下一道紫霄神雷劈死這老太婆。
可惜齊諧沒有那么大的法力。
當然,就算是有,齊諧也不會那么做。
因為在他看來,錢家婆婆其實是個好人。
錢家婆婆時不時地會將家里剩下的吃食,送給游蕩到村里的乞丐。
這種愛占小便宜的偷竊和喜歡施舍的行為集中在同一個人的身上,讓齊諧總感覺有些古怪。
人性原本就是一種很古怪的東西,除了那些徹頭徹尾的大奸大惡之人,似乎每個人都有兩面性。
對錢婆婆而言,喜歡偷東西不能說明她有多惡,就像喜歡施舍不能證明她的純善一般。
但兩者相比較,偷一點小玩意不會造成給人造成太大的損失,而施舍給乞丐的一口吃食,卻有可能拯救一個人的性命。
……
時間接近午時。
太陽的威力在此時已經(jīng)展露無遺??諝庵械臐穸人坪跻泊罅瞬簧?。陽光眩目地照著整個土地廟村,炎熱的暑氣,戰(zhàn)栗地抖動著。
齊諧的眼皮開始狂跳。原本已經(jīng)強行壓下的不安再次在心頭涌動。
一定是要發(fā)生什么大事了。
可此時的齊諧卻絲毫沒有頭緒。
有的,只是那種極度不安的感覺。
過了大約兩刻鐘,一朵從西南方向飄過來的烏云遮住了太陽。這朵烏云來的有些莫名其妙,像是無中生有一般。
土地廟村前一刻還是晴空萬里,此時的天空驟然變得有些昏暗。
黑云堆成了一整片,像是一塊厚重的黑鐵,漸漸往地面上沉。云層似乎已經(jīng)蓋到了屋脊上,似乎再過一會兒就能把土地廟連同整個村子壓扁。
“要下雨了啊……”
齊諧站在土地廟的院子里,隱約聽到村里大街上有人又開始喊。
緊接著便是急促的跑步聲。
齊諧的心臟近乎本能的收緊。
他可是清楚的記得,上一次下雨,朱不識這混蛋沖進土地廟,順便帶來了南華老人和那個看不清容貌的小道姑。
這也是齊諧原本平靜生活蕩起的第二個漣漪。
腳步聲漸漸遠去,齊諧稍稍松一口氣。
這次不是沖自己來的。
只是心中那份緊張的情緒卻絲毫沒有得到緩解。
“轟隆隆”一聲巨雷緊緊隨著劃過的閃電響起。
“嘩嘩嘩”
滂沱大雨說來就來。
齊諧連忙躲到廂房。
整個世界似乎又只剩下雨聲。
天已經(jīng)徹底陰沉了下來。這讓齊諧心里有些發(fā)慌,因為這個天氣,像極了他附身到書生身上的那一天。
同樣是午時,同樣的暗無天日。
整整半個時辰,雨勢卻絲毫沒有收。
“突”齊諧的元神莫名其妙地跳了一跳。
“什么情況?”他能明顯感覺到,心里那一根緊張的弦已經(jīng)繃到極致了,似乎稍稍一點觸碰都能讓自己的心臟瘋狂跳動。
可自己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這讓齊諧愈發(fā)的惶恐。
而他的元神,似乎想裂體而出一般。
“突”
“突突”
“突突突”
……
這種讓人心悸的感覺讓齊諧心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終于忍受不住那種異樣的感覺。
齊諧一咬牙。
元神出竅。
雖然他知道在電閃雷鳴之中,元神出竅是一種極其危險的舉動。
元神無形無質(zhì),雨水自然對他造不成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可要是當真不小心被雷電劈中,那危險性比起肉身被雷劈來還要兇險百倍。
可這個時候齊諧已經(jīng)顧不了這許多。
元神從開著的廂房門沖出,瞬間飛升到空中十余丈的距離便停下。
從這個高度,足夠俯瞰整個土地村了。
除了幾個匆匆忙忙往家里跑的身影,土地廟村里似乎并沒有什么異常。
“咔嚓”一道閃電劈到齊諧身側(cè),這讓他的元神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雷電劈下的同時,似乎在四周產(chǎn)生一股吸力。
那吸力在齊諧的元神上產(chǎn)生作用!
好在吸力不大,齊諧費盡全力定住元神。靜靜等那吸力消失在天空中。
也算是躲過一劫,齊諧再也不敢再玩什么元神出竅的花招。
正打算讓元神回歸本體,卻在無意中一瞥,發(fā)現(xiàn)村頭有些異常。
村里,莫名其妙來了一隊甲士。
齊諧心下有些惶恐,也顧不上小心翼翼地躲開雷電的余威。
仔細凝視,齊諧感覺自己的元神突然戰(zhàn)栗起來。
那一隊甲士似乎有一名領(lǐng)隊,領(lǐng)頭那人左右手分別作了幾個手勢,那一隊人便呈扇形分散開來。
那些甲士們穿著相當統(tǒng)一的鎧甲,鎧甲暗黑色,樣式類似后世的馬甲。
這叫兩當鎧。跟明光鎧一樣,也是唐軍中常見的制式鎧甲。
他們手中的兵械也是同樣的制式武器。甲士們一手握刀,一手持盾。
刀也不是后世的彎刀,更類似長劍的樣式,只是單邊開刃,尖端處也是圓弧形而不是長劍的尖角。具體說來倒有些像曰本的武士刀。
對于這種刀,后世對它們有一個另外的稱呼——“唐刀”。
所謂的曰本武士刀,不過是那幫遣唐使從這里學去的浩瀚知識中的一點皮毛。
盾牌是長方形的,大約有半個人的高度。
他們?nèi)艘唤M,悍然撞開薄薄的木門或者柵欄,更不答話,舉刀便砍。
有人掙扎著從屋里跑出,卻仍舊逃脫不了被屠殺的命運。
他們或是抬手一發(fā)弩箭或者快步跟出一刀劈在后脊……
一戶人家被屠殺盡,立即便沖進另一家。
土地廟的西南方向,陷入一片血海之中。
……
元神飄蕩在半空中的齊諧,渾然不顧被雷電劈中的威脅,此時他只感覺自己的大腦一陣麻木。
他從上午散學以后便一直心神不寧,卻萬萬沒想到,接下來發(fā)生的,會是這般慘烈暴虐的場景。
這些到底是什么人?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們?yōu)槭裁匆獨⑷耍?p> 齊諧在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心中立即便跟上了答案。
這些人身上穿的、手中拿的,毫無疑問都是軍械。
這個時代的人尚武,除了務(wù)農(nóng)的田舍漢,幾乎每個人都隨身佩戴兵器,就連讀書人也不例外。
有錢的讀書人往往會隨身佩戴一把華麗無比、中看不中用的長劍。
而且有些人嫌鐵質(zhì)的劍重,會把劍身換成木片或者硬紙片。
可盾牌或者軍弩,卻是朝廷嚴格管控的軍械!
這些人手中持著的盾牌以及腰下掛著的軍弩,再加上他們那令行禁止的行動,無一不在訴說著他們的身份。
軍人。
再聯(lián)系李婉兒告知過的事端,齊諧一瞬間便判斷出這些人前來土地廟村的目的。
……
因為突然下雨,所有還在村子里的人都跑回家或者跑去臨近的村民家避雨。
可也正是這樣,讓那些突然進村的甲士方便了許多。
三十人的小隊分做十組,每組以最快的速度沖進村民的家中。
破門、殺人、搜索。
突然,一隊甲士沖到一個破破爛爛的茅草屋前。
那一處房子甚至連有象征意義的籬笆墻都沒有,就這么孤零零的離在村子里。
屋子在暴雨中原本便有些搖搖欲墜,被其中的一名甲士狠狠地踹了一腳,屋子轟然倒塌。
過了一會兒,厚厚的茅草中,鉆出一個夾雜著興奮、茫然和驚懼的腦袋。
朱不識。
“唰!”
甲士毫不遲疑,鋒利的長刀揮起,瞬間斬掉那顆鉆出的腦袋。
剛剛站立起來的身體重新倒下,已經(jīng)沒有腦袋的脖頸汩汩流淌出暗紅色的血液。那些血液剛一冒出,便被瓢潑大雨沖刷干凈……
齊諧看得目呲欲裂。
兩天前,這個蔫壞的男人還鬼哭狼嚎地來到土地廟,被他一頓忽悠后,又張牙舞爪地走了。
那也是一個雨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