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璇姑娘.....”彌剎僵在房間門口,失魂落魄的低著頭,看著不遠處的幾道黃麻鋪砌的臺階。
庭院之中,再次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龍璇才幽幽嘆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哥葬身在羲南森林,我也很抱歉,但我答應過他,要給你找一個好歸宿?!?p> “好歸宿......”彌剎的聲音似有幾分譏諷,“這里是玄相宗嗎?”
龍璇點了點頭:“這里是雷音峰,我知道你恨寒師祖,也恨太莽峰,但玄相宗是無辜的,而且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p> “什么事?”彌剎疑惑的抬起頭。
龍璇從背后拿出一套青衣,以及一本禪經(jīng),說道,“我?guī)煾翟甘漳銥橥剑瑥慕裢?,你就是雷音峰的二代俗家弟子了,等到及冠以后,是否想要下山,全憑自愿?!?p> “又是青衣......”彌剎愣愣地看著龍璇掌心的衣服,滾燙的淚水終于抑制不住,啪嗒啪嗒掉在衣服上,“一定是佛祖沒有原諒我,一定是佛祖沒有原諒我,他還給了我娘,卻奪走了我哥,他還想把我拽進空門,為什么,他就不肯放過我.......”
彌剎用雙掌捂住臉頰,但淚水還是從指縫間流淌出來,突然,一道近十五米長的黑龍從他背后咆哮而出,盤踞在庭院內(nèi)。
黑龍似乎也感受到了彌剎的悲痛,用舌頭舔舐著他的腦袋。
看到泣不成聲的彌剎,龍璇嘆息道:“衣服我就放在地上了,等你情緒穩(wěn)定,我再帶你去拜見我?guī)煾怠!?p> 不等彌剎一口駁絕,龍璇再次說道:“你哥不應該白死,你也不應該白費他的一片苦心,人總需要一種精神寄托,更何況,遁入空門不代表徹底拋棄世俗,哪怕就是我,也不過是俗家弟子?!?p> 龍璇話音落下,看到彌剎根本不理會自己,她搖了搖頭,離開了庭院。
只留下彌剎一人,就這么,默默地在走廊上哭泣。
春風掠過,石缸里的浮萍隨波飄動,偶爾有蒲公英的種子墜落,再也離不開水面......
不知道過去多久,一個青年禪僧敲響了籬門,他看著庭院內(nèi)龐大的黑龍,先是目露異光,又看到走廊上癡癡的彌剎,趕緊喊道:“是彌師兄嗎?我是雷音峰的三代弟子王貴,特來請你?!?p> 彌剎固執(zhí)地搖頭:“我哪都不去?!?p> 王貴似乎早有預料,笑道:“家?guī)熤滥阏莻?,所以讓我?guī)闳デ逍牡盥犌裨炊U師講道,或許能解開你的心結(jié)?!?p> 這一次,彌剎沒有直接拒絕,躊躇一番后,他收起偌大的黑龍,打開籬門,恭敬道:“還請王貴師,師......”
“您是雷震峰主的關(guān)門弟子,輩分在我之上,喊我?guī)煹軣o妨?!?p> “還請王貴師弟帶路?!?p> 跟著王貴,兩人一路往仙山上走,過了山腰,一條婉轉(zhuǎn)的青石臺階出現(xiàn)眼前,每隔三丈,便有一座青銅古燈立于道路兩旁,每隔十丈,便有一座巴掌大的青銅佛像莊嚴肅穆,每隔百丈,便有一塊刻滿經(jīng)文的石碑開導眾生。
他們順著青石臺階往前走,經(jīng)過好幾道布滿青苔的拱門,這才來到一座古樸清幽的小庭院,外面的青松一看就有千年樹齡,蒼勁虬髯,枝葉繁華,一棵樹便能遮住半壁墻。
但這里不是清心殿,只是一處專供長老的居所,前面還有數(shù)百座這樣的庭院。
穿過這些庭院,很快,一座氣勢恢弘的宮便殿暴露眼前,紅墻碧瓦,煙霧繚繞,宛如一處坐落在仙境的神邸。
王貴對那座神殿熟視無睹,似乎早就看慣了,但彌剎的神色竟也平淡無波,他倒不禁驚疑起來:一般人看到清心殿,就算再矜持,也會贊嘆一聲,哪像這位師兄,神情麻木,雙目冰冷。
“彌師兄,那就是清心殿了,你別看它近,其實要走過去,還有數(shù)里之遙?!蓖踬F忍不住提醒道。
彌剎點了點頭,一句廢話也懶得說。來到石階盡頭后,彌剎的眼里終于有了一絲波動,而王貴似乎也變得虔誠起來,神色祥和。
清心殿坐落在一道巨大的湖泊中央,此地煙霧飄渺,宛如薄紗,又倒映出青天白云,仿佛水天一色,在湖泊中,一片片大如磨盤的荷葉妖光瀲滟,青翠欲滴,而在荷葉間,白鶴展翅,發(fā)出清脆的嗥鳴。
此地真乃仙境,難怪玄相宗能被稱為天下七大宗之一。
“彌師兄,要想穿過鏡心湖,有兩種辦法,如果你的修為偏低,心境低劣,倒可以踩著鶴橋過去?!?p> “鶴橋?”彌剎有些疑惑。
王貴突然口含雙掌前端,發(fā)出一道清脆的嘯音,轉(zhuǎn)眼見,無數(shù)仙鶴騰飛而起,在鏡心湖搭建了一座仙橋。
王貴笑道:“要踩著鶴背過去,其實還是有一定難度的,還請彌師兄小心?!?p> 彌剎的劍眉一蹙,似乎不愿腳踩仙鶴,問道:“王貴師弟,那第二種辦法呢?”
說到第二種辦法,王貴的眼里突然流露出一絲向往,說道:“只有心境達到忘我之境的高僧,才可腳踏鏡湖,不帶起一絲波瀾,抵達清心殿,但是縱觀我玄相宗數(shù)千年,能夠做到這一步的,也沒有幾個人。”
“忘我之境......”彌剎一怔,在西禪宗,幾乎所有的外圍弟子都能達到這個境界,而像他們這種踏入內(nèi)院的,必須達到琉璃境方可。
而琉璃境比王貴說的忘我境,足足高了兩個境界。
“我懂了?!?p> 彌剎朝著鏡心湖走去,頓時把王貴嚇得魂不附體,心道我的小祖宗,你懂個球,你要是撲通掉進了鏡心湖,那我還不得被師尊送去禁閉十年。
但不等王貴阻攔,彌剎就已經(jīng)踩在了鏡心湖上,他的雙腳不曾踏空,卻沒有濺起一絲波瀾。
看到王貴還不跟上來,彌剎不禁疑惑道:“王師弟,你怎么還不走?”
“我,我,我......”王貴的舌頭就跟打了結(jié)一樣,別說他平時過不去,現(xiàn)在看到一個凡夫俗子都能立在鏡心湖上,他頓時心亂如麻,深怕一跟頭栽進淤泥里。
“你該不會沒到達忘我境吧?”彌剎一愣,就跟看怪胎一樣。
王貴滿腹委屈,脖子通紅,辯解道:“彌師兄,我都說了,整個玄相宗能踏過鏡心湖的禪僧,沒幾個?!?p> 彌剎這才醒悟過來,但他愣愣地看著鏡心湖中的倒影,那張丑陋而猙獰的臉龐,突然一陣悵然,眼眶滾燙。
在這個世界,還有誰會疼惜他這么丑陋的人。
不知為何,彌剎的腳下涌起一道漣漪,隨著漣漪不斷擴大,剛剛還平靜無波的鏡心湖,突然濤聲大作,波濤洶涌,而看到這一幕的王貴,頓時大喊:“彌師兄,你的心境亂了,快退回來!”
但王貴的眼珠再一次瞪大,不論鏡心湖的波濤怎么洶涌,怎么澎湃,湖面上的彌剎都始終巋然不動。
好像亂的不是彌剎,而是整個世界。
多么荒謬的錯覺。
……清心大殿內(nèi),金霞燦燦,華光異彩,十二道張榜黃幡的朱紅廊柱,一字排開,抬頭看,一道金色大匾上,鐫刻著“清心殿”三個金字,供桌下,一個內(nèi)穿青衣,外罩袈裟的老僧長眉垂落,腿放九環(huán)錫杖,靜坐閑庭,仿佛忘卻世外俗事。
在老僧麾下,盤坐著數(shù)十位青衣彌僧,他們神情肅穆,寶相莊嚴,幾乎都是雷音峰座下得弟子,但聽到鏡心湖發(fā)出的動靜后,他們無不睜眼,面面相覷,內(nèi)心驚疑。
鏡心湖看似湖泊,實則是雷音峰的鎮(zhèn)山秘寶,古往今來,能夠踏過湖面的僧侶少之又少,而能夠掀起軒然大波的,更是只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