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奪魁

　　“貧道卻說這天道實乃遠人，若非如此，為何人人皆有靈臺周天，可以修行的人卻鳳毛麟角？想貧道苦苦求仙五十載，而今陽壽所剩無幾，卻仍在煉氣境徘徊，就連一枚奪火丹都要來歸月會上搶，貧道……貧道……嗚……”

　　輕輕擁住大哭的老道，拍拍他的肩膀，紀禹溫聲道：“關于這位道長的觀點，我覺得他說的對。誒好好好，別哭了，天道遠人，天道遠人。道長莫要傷心，上帝……呃，道祖給你關上一扇門，肯定會給你開一扇窗的?！?p>　　“哼，暮氣十足，老子習武二十載，做學徒被打罵十余年，不還是一朝翻身，做了鏢館主人！要老子說，這天道當然親人，但就那么點道藏靈氣，不爭不搶怎么能來？小子，你說是也不是！”

　　輕輕用糖葫蘆桿格開架在脖子上的刀刃，紀禹對面前的虬髯大漢比了個大拇指，微笑道：“關于這位館主的觀點，我覺得他說的對。誒，對，移開，再遠一點。真的對，您別瞪我。好，再見。”

　　“哼，我等修行乃是奪天地造化，逆天而行！既然逆天而行，天道豈能容我？想我傲天道尊何等奇才，竟然被這賊老天至今壓制在第一境的關口！但我的春秋大夢決已經(jīng)快要功成，這位公子我看你也是有根骨之人，要不要隨我傲天道尊左右，我可賜你為左護法！”

　　輕輕握了握眼前亢奮青年的手，紀禹拱了拱手，附和道：“關于這位公子……道尊的觀點，我覺得他說的對。那個，公子別拉了，我資質愚鈍，我不配，我真不逆天。好好好你逆天，你逆天。我看那邊的館主也挺逆天的，要不你去問問他？好，道尊請去。”

　　“誒，這位姑娘有話快說，我都同意的，呃……怎么又是你。”

　　敷衍的笑意一滯，那紫衣女子又氣勢洶洶地站在了紀禹面前。

　　“你！”，女子盛怒地伸手指著紀禹的鼻子，大聲質問道：“論道求仙如此莊重之事，你究竟是何居心！”

　　“居心？”，紀禹露出無辜的眼神，辯解道：“我只是覺得諸位道友的觀點都頗有見地，實在難以選擇，這才全部認同的！”

　　“你……你分明就是來攪局的！”

　　“哪有”，紀禹用糖葫蘆指了指臺下，說道：“你看觀眾朋友們，不是反響挺好的？”

　　紫衣女子也看向臺下。

　　一片鴉雀無聲中，幾乎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臺上群雄并起、熱火朝天的論道場面。有些人甚至茶水都忘了喝，顫巍巍地舉在嘴邊，那波紋蕩漾的水面展現(xiàn)了他們內心的洶涌情緒。

　　想必今夜過后，他們對修仙會有一個新的認識。

　　紀禹也滿意地點了點頭。嗯，凈塵丹穩(wěn)了。

　　而趙繡纓此刻正在臺下心神凌亂，恨不得捂住臉一頭撞死在旁邊的月桂樹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上仙摻和這論道會，一定不會好好論道！

　　深意，什么深意！這上仙就是來玩的！

　　“啊……”，一聲哀嘆從唇邊溜出，趙繡纓現(xiàn)在只慶幸自己是易容前來。

　　等下，等下一定要暫時和先生分開走。

　　明明昨天的上仙如此出塵脫俗、氣質卓然，自己還滿心期待著上仙會在論道會上開壇講道，引得眾人拜服。

　　呼……不能亂想，這是世外上仙，這是世外上仙……

　　正當趙繡纓坐立難安、思緒繚亂之際，場上的騷亂終于漸漸平息下來。

　　十五人爭論許久，或是據(jù)理力爭、推陳事例，或是面紅耳赤、激昂爭辯，在一個時辰的喧鬧中，總算迎來了結果。

　　見眾人止歇，陸平生這才信步走上臺來，即便看了一場鬧劇，依舊是溫文爾雅、面帶微笑。

　　“諸位有識之士論道至此，看來是有了結果。那么，接下來，就該決定此次歸月論道的見地高低了?！?p>　　“平生哥哥！那，那人他……”紫衣女子指著不遠處安坐的白衣公子，半是憤怒半是委屈地正欲告狀，卻被陸平生抬起手掌攔下。

　　隨即，陸平生也看向那邊，那白衣公子正盯著手中的糖葫蘆，幾次想送進嘴里，卻又微皺著眉拿開，看起來有些無奈。

　　“紀公子”，陸平生彬彬有禮地喚道。

　　“嗯？”，紀禹抬頭，疑惑道：“結束了？”

　　“是的”，陸平生含笑點頭，轉過身，對臺下大聲昭告道。

　　“此次歸月論道的魁首，當是——”

　　紫衣女子激動起來，因為剛剛確實是她一路披荊斬棘，辯到了最后，讓所有人都啞口無言。

　　期待地握緊雙拳，她緩緩向前半步，等待著心上人叫出自己的名字。

　　“此次歸月論道的魁首，當是——”

　　“紀公子！??！”

　　抬袖指向紀禹，在紫衣女子“什么！”地驚呼聲里，陸平生宣布了此次論道的勝者。

　　“？”

　　紀禹原本怠懶地笑著，此刻卻也有些錯愕地抬起頭，微張著嘴，疑惑地看著陸平生。

　　我都演成這樣了都能贏？

　　本想十五投，結果對面十四分五十九基地自爆？

　　兄啊，操縱比賽也不能這樣玩吧，沒票房的。

　　而那紫衣女子更是驚怒，疾聲道：“平生哥哥，剛剛可是我——”

　　“劉師妹”，陸平生又一次打斷了紫衣女子，對著同樣大聲質疑的臺下解釋道：“各位看官，論道不能只看表面，若推及高處，更是道爭之舉。一行一言，都是臺上諸位所修的道；一舉一動，都是各位修行至今的道心展現(xiàn)。”

　　“至于劉師妹，你等難道未曾發(fā)現(xiàn)，紀公子一直在牽著你們的鼻子走嗎？”

　　“什么？”，眾人齊齊驚呼，包括紀禹。

　　這也能洗？

　　紀禹頭皮發(fā)麻。

　　而在眾人疑惑的神情中，陸平生繼續(xù)解釋道：“本次論的，乃是天道親遠，修士是順天還是逆天。而諸位只爭口舌高低，卻不想這是個百萬年來從未有回答的問題?！?p>　　“只有紀公子，展現(xiàn)了自己的道，也展現(xiàn)了他理解中的天道。而其余諸位，則是被公子納入了他的道中，未曾脫身?！?p>　　轉過身，陸平生彬彬有禮地朝紀禹拱了拱手，贊道：“不想紀公子竟對天道有如此理解，陸某實在佩服?！?p>　　“？”

　　紀禹無辜地看著眼前的翩翩公子，心想我有什么見地。

　　“在紀公子想來，天道萬千，從未有個定論。諸位所言所悟，不過只是萬千之一的末節(jié)而已。那對于天道而言，親是道，遠是道，順是道，逆是道，無論世人往何處走，不過都在天地之間罷了?！?p>　　“紀公子這番胸懷、這般見地，著實是讓人心折?！?p>　　說罷，陸平生又一拱手，正式確立了這次論道的結果。

　　“故此，紀公子，當是此次魁首！”

　　而臺下的看客想來人云亦云，聽到這般高大上的解釋，也跟著歡呼起來。

　　一派歡呼聲中，紀禹接過了瓷瓶中的奪火丹，和一眾失敗者一樣，黯然神傷。

　　這都什么事啊……

　　等等。

　　正暗自嘆息，紀禹的余光卻突然瞟見了不遠處的一道身影，心中有了計較。

　　在眾人歡呼漸止時，那行事神秘的白衣公子突然起身，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位道長”，紀禹走到那老道面前，溫和地笑著，一改之前的怠懶敷衍。

　　“你……”

　　老道抬頭，帶著些許失意與茫然，看著那輕松奪魁的青年。

　　“這奪火丹于我無用，我便用此物，換您的凈塵丹，如何？”，將手中的瓷瓶塞進老道懷里，紀禹目光清明，毫無不舍之意。

　　“這，這……”，老道驚愕地支支吾吾，一時手足無措。

　　“那就這么定了”，紀禹拿過老道手中裝著凈塵丹的瓷瓶，轉身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走去。

　　人群自動分來，那公子信步而行，展肩闊步，衣袖輕擺間竟有難言的出塵之意。

　　“紀公子！”

　　臺上的陸平生猛然反應過來，揚聲向紀禹喊道。

　　“此次論道，公子一言未發(fā)，如今奪魁，可有道論見教！”

　　紀禹并未回頭，只是同樣揚聲回應，聲音清朗灑然。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

　　陸平生瞪大眼睛，仿佛被這句話擊中了靈魂，呆呆地看著他離開的方向。

　　只是那身影行至門邊，微微一頓，又有一句話傳來。

　　“然，天道無親，人倫有；天道無情，人世有；天道無常，人道有！”

　　“天地不仁是天地的事，托身紅塵俗世，何嘗就不是仙，怎么就不是道？”

　　滿座諸相皆在，喜怨悲歡，卻是寂靜無聲。

　　再去看那門邊，酒旗搖擺，游人如織，花月正好，燈影如龍，好一派人間繁華。

　　卻再沒有那人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