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雪第一次進(jìn)入虛擬世界是在和秦瑞年重逢后的第三個月，那時蘇城已經(jīng)進(jìn)入了深冬。北國風(fēng)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形容這時候的蘇城再合適不過。在FTF的辦公樓里，‘曉夢’的測試正如火如荼的進(jìn)行著。
“寧小姐，按照測試規(guī)定，您在每次測試前需要錄制一段視頻，講述您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心情。完成視頻錄制之后，您就可以進(jìn)入測試了?！罢f話的是李青兒，她剛?cè)肼欶TF不久。
寧雪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明白，10分鐘后，她就在工作人員的協(xié)助下進(jìn)入了自己的意識世界。
這是妹妹寧伊八歲生日的那天，家里裝飾的如同游樂園。滿屋的洋娃娃，跳舞的機(jī)器人，懸掛在房間內(nèi)一閃一閃的星星。妹妹一個人在客廳快樂的玩著，父母在廚房。雖然家里有保姆機(jī)器人，但是父母在這一天都喜歡親自下廚。寧雪在門口的鏡子里看了看自己，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回到了十歲時候的模樣，她捏了捏自己的臉頰，覺得這一切就像真的一樣。淚水在這一瞬間流了下來。她飛奔到廚房抱住了媽媽，哭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擁抱和哭聲讓媽媽不知所措，一旁的爸爸也趕緊放下手中切菜的刀，媽媽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慌忙脫下手套，說：
“雪兒，怎么了？是誰欺負(fù)你了嗎？”
“媽媽，沒有誰欺負(fù)我，就是太久沒有見到你們，想你們了?！?p> “傻孩子，中午才見過?！甭牭脚畠旱谋戆?，爸媽都愣了一下，媽媽接著說：“想抱就多抱一會兒，抱完之后讓媽媽看看你的臉是不是哭花了。”
不一會兒，妹妹走了進(jìn)來，開心的說：
“姐姐，姐姐，你陪我玩嘛，我有好多好多禮物哦?！?p> 聽到妹妹的聲音，媽媽蹲了下來，說：
“今天妹妹生日，爸爸和媽媽還在忙著準(zhǔn)備晚餐呢，你跟妹妹去玩，好嗎？”
“那你們今晚陪著我和妹妹睡，好不好？”寧雪撒嬌的說。
“好好好，今天什么都答應(yīng)你們兩個?！?p> “小伊，你陪著姐姐去玩吧，晚上做了你們最喜歡吃的菜?！卑职衷谝慌哉f。
在聽到爸爸說的話后，姐妹兩都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寧雪牽著妹妹寧伊來到了客廳，她們把所有禮物都拆開玩了一個遍。等到妹妹玩累了，爸媽也已經(jīng)把晚餐做好了。吃過晚餐后，一家人又開心的一起完了許久才睡覺。寧雪躺在家人的身邊，滿臉都是幸福的模樣。等到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回到了現(xiàn)實社會，但嘴角的笑容久久沒有散去。
之后的每個月，寧雪都會來FTF進(jìn)行測試，每次寧雪都顯得非常開心。另外秦瑞年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只是跟在她身后，他總是走在寧雪的身邊。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2218年的春節(jié)，一個全世界都在慶祝的節(jié)日。正月初八，“曉夢”游戲正式發(fā)布。游戲一上線便獲得了巨大的成功，終端設(shè)備在半年內(nèi)賣了1000萬臺，其中包括50萬的預(yù)售量。正式發(fā)售的“曉夢”有兩個版本，一個基礎(chǔ)版，一個豪華版。基礎(chǔ)版包括一個頭盔，游戲為內(nèi)置的5款，玩家可以選擇任意身份進(jìn)入虛擬世界中。游戲中的人物除了初始的性格外，他們之后的成長都和和玩家息息相關(guān)，所以世界中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豪華版除了基礎(chǔ)版的所有功能外，硬件設(shè)備還包含一個游戲躺椅和顯示器，游戲也因此有一個質(zhì)的飛躍，它可以將人的意識投影到游戲中，玩家可以在游戲里中體驗自己的過去，或者自己想想的未來。
游戲的成功，使得所有新聞媒體都爭相報道著這款跨時代的產(chǎn)品。數(shù)以億計的玩家在各個平臺發(fā)聲，有人說這款游戲帶來了與眾不同的體驗，無論是游戲內(nèi)人物建模還是對話，都有著無與倫比的真實性。有人說通過‘曉夢’，他們真實的體驗到了另一個人的人生。也有人說在‘曉夢的’世界里，能夠見到已經(jīng)離開的朋友和親人，感覺他們真的還活著一樣。
當(dāng)玩家在盡情的享受這款游戲時，在FTF的會議室，這里的員工也正在瘋狂的慶祝中。過去的5年里，他們廢寢忘食，沒日沒夜的為了這款游戲努力著，當(dāng)初的汗水如今終于收獲了果實，他們每個人都獲得了一筆不菲的獎金和足夠長的假期。
“今天就到這了，大家記得在半年內(nèi)把30天年假花掉?！标戯L(fēng)扯開嗓子喊著。
“是！”，“風(fēng)哥威武！”，“秦總最帥！”會議室內(nèi)各種聲音此起披伏。
“為什么你是總？而我是哥呢？”陸風(fēng)笑著問一旁的秦瑞年。
“是要我夸你年輕，平易近人嗎？”
“謝謝你的夸獎，今天穿的這么帥氣，晚上有什么安排嗎？要不我們兩明天休假去度蜜月？”
“滾?！鼻厝鹉昕粗矍斑@個臉皮太厚的人，翻了翻白眼。過了一小會，李青兒走了過來。
“瑞年哥，雪兒姐來了，在你的辦公室里?！?p> 不知是李青兒故意提高了分貝，還是大家喝完酒之后都有了順風(fēng)耳，會議室還沒走出去的人都聽到了李青兒的話。“雪兒小姐來了，在你的辦公室，她在等你?！贝蠹液爸?，接著又是一陣大笑。秦瑞年頓時有些尷尬，他呵呵笑了兩聲，站起來整了下衣服，接著拍了拍陸風(fēng)的肩旁，滿是春風(fēng)得意的說：
“那我走了？”
“靠，原來我才是小丑，見色忘義的家伙。”
看著秦瑞年往外走去，陸風(fēng)從內(nèi)心深處都是開心的。他認(rèn)識秦瑞年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一個人。正如他自己說的，他身邊什么時候出現(xiàn)過一個女性朋友呢？而如今的寧雪，他們從小就認(rèn)識，雖算不上青梅竹馬，但如今也是情投意合。
“祝福你，兄弟。”陸風(fēng)在后面大聲喊道，他覺得今晚嗓子都要喊壞了。
秦瑞年則一只手插在褲兜里，另一只手舉過頭頂，做出了拜拜的手勢，頭也不回的瀟灑離開了。
在秦瑞年的辦公室，寧雪端著一杯茶靠窗站著。外面的雨雖然停了，但是烏云并沒有散去，天上依然看不到星星。聽到后面腳步身慢慢靠近，她也沒有回頭。
“這么晚還跑出來？”秦瑞年走到寧雪的旁邊，還用手碰了碰寧雪手中的茶杯，“要不要給你換一杯？”
“不用了。在家里覺得悶，就想著出來走走，不知不覺開車到了你們公司樓下，看著時間覺得你們慶功宴應(yīng)該結(jié)束了，所以就上來看看?！?p> “還以為你是特意來找我的?！?p> “也算吧。”寧雪說。
秦瑞年原本開心的心情，此刻更是喜上加喜。他偷偷瞄了一眼寧雪，雙手交叉放在腦后，滿懷期待的說：
“公司剛給我放了一個月的假，不知該干什么，突然閑下來還真有點(diǎn)不適應(yīng)。想著出去旅游，但是一個人又不知該去哪?！?p> 寧雪像是沒有聽到秦瑞年的聲音一樣，她望著窗外的天空有些出神。
“啊...你剛說什么？抱歉，剛剛在想別的事情，沒有聽到你說什么?！睂幯┻^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說。
“沒什么，感覺你累了，我送你回去吧?！鼻厝鹉晷奶鄣恼f。
一路上里兩個人都沒有太多的言語，秦瑞年能夠感覺到寧雪今晚有心事，但他沒有主動去問發(fā)生了什么。寧雪也是下車的時候才說一句話。
“那個，我后面半個月需要到外地出差，所以不能經(jīng)常和你聯(lián)系。”寧雪說話的時候，眼神有些飄忽，但是秦瑞年沒有看到。
“沒事，你在外地多注意身體。”秦瑞年說完之后，兩人相互擁抱道別。
秦瑞年和寧雪再次見面是在半個月后的一個黃昏，那天天空難得晴朗，黃昏時分更是可以看見夕陽。秦瑞年是在見面的前一個晚上收到了寧雪的訊息，那個時候他正在電腦前看著關(guān)于‘曉夢’的半年度匯報，其中有一份是關(guān)于寧雪的，是他要李青兒單獨(dú)整理的。報告顯示寧雪這半年來總是在凌晨進(jìn)入‘曉夢’，特別是近半個月，都在凌晨3點(diǎn)之后進(jìn)，8點(diǎn)之后才退出。寧雪的信息很短，更讓秦瑞年不安?！拔一貋砹?，明天傍晚時分我們見面吧。”他們見面的地點(diǎn)在一座空中花園，它通過反重力裝置漂浮在空中。見面的時候花園里只有他們兩人，寧雪坐在椅子上，面朝夕陽。
“你回來怎么沒提前和我說？我好去接你?！鼻厝鹉曜趯幯┥砼詴r說。
“公司有車接送，而且想好今天見面，就沒有再叫你了。”寧雪今天穿的很休閑，她出門時還特意化了妝，但是依舊掩飾不了臉上的憔悴。
“出差怎么樣？”
“挺順利的，我都提前回來了?！睂幯┱f話的時候有些不自然，于是想換一個話題，“今天的夕陽真美?！?p>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鼻厝鹉隉o意的回答了一句，他在想著寧雪肯定有特別的事情找他，從昨晚到來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想著。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寧雪突然嚴(yán)肅的說：
“瑞年，我有一個念頭?！边@是寧雪第一次這么叫秦瑞年的名字，秦瑞年也緊張了起來，“這個念頭在半個月就有了，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著這個問題，如今下定了決心，我希望你可以幫助我?！?p> 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瑞年把頭偏向左邊，剛好對向?qū)幯┑难劬?。這一瞬間他從她的眼里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決絕。希望是自己會幫助她，決絕是對這個世界。秦瑞年努力想猜出寧雪的想法，因為這樣的寧雪讓他不安。他知道寧雪沒有去出差，他去她公司問過，得到的回復(fù)是她請了半個月的假期。在寧雪離開蘇城的那天，秦瑞年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她，看著她的背影充滿著滄桑。他回過頭看著夕陽落下去的地方，點(diǎn)燃了一支煙深吸了一口，然后又大口吐出，這次寧雪沒有阻止他。
“你說吧?！鼻厝鹉暾f。
“其實，我的生命在我10歲那年就應(yīng)該結(jié)束的。但是我的爸爸，媽媽，還有年幼的妹妹，他們拼命救下了我。從那以后，我離開了出生的地方，因為我無法獨(dú)自一人生活在那棟房子。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很迷茫，迷茫著死去的是我還是他們。直到有一個晚上我夢到她們對我說，要我努力的活下去，這樣他們才會開心。從此我努力的學(xué)習(xí)，努力的工作，努力的生活，我希望讓他們看到我活的很好。很多次我都想放棄，但是我堅持了下來?！?p> “一直到4年前，我接觸到了‘曉夢’。其實一開始，我以為你們是江湖騙子，但是后來在游戲里見到我的家人，他們就像真的一樣。我和他們度過了很多快樂的時光。我一度覺得自己對她們的思念在減少，覺得自己可以正常的生活下去，但事實卻不是這樣?！?p> “隨著和她們見面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我對他們的思念卻日益增加。在沒法控制自己的時候，我只能不進(jìn)入‘曉夢’的世界，并且不斷的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個游戲。但是這一年來，我心中的那個聲音越來越強(qiáng)烈，它告訴我何必委屈自己留在這個讓自己無法開心的世界，明明那個有著家人的世界更加的幸福。我無數(shù)次夢到小時候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我非常的懷念那個時候，如今有了這個機(jī)會，我想和他們在一起生活?！?p> “雪兒，你不應(yīng)該這樣極端?！鼻厝鹉隂]有想到寧雪有如此嚴(yán)重的心理問題。
“在你們慶功宴的那個夜晚，我在你辦公室等你的時候，看到了一份文件，你知道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寧雪如同做錯事了一樣，愧疚地看著他
，但她的眼淚卻抑制不住的往下流。秦瑞年努力去回想那晚在他桌上的文件，忽然想到了可能是那一份。“那是一份專利申請書，申請的項目是關(guān)于‘將人的意識抽離轉(zhuǎn)移到機(jī)械中’。我希望......”
“你不要說了，這件事我是不可能答應(yīng)的?！鼻厝鹉甑纳眢w開始顫抖，他知道寧雪有極端的想法，但沒想到如此的瘋狂。
“不，瑞年，你聽我把話說完。”寧雪已經(jīng)淚如雨下?！拔蚁氚盐业囊庾R轉(zhuǎn)移到機(jī)器人上，我不害怕死亡，因為人終將會死去。但是我害怕老去，害怕孤獨(dú)，害怕沒有愛?！?p>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秦瑞年怒吼道，他站了起來，緊緊的抓著寧雪的肩膀，他想把她拉回現(xiàn)實?！拔覀兊募夹g(shù)是為了拯救那些大腦還能思考，但是身體卻不能動彈的植物人。是為了救那些得了不治之癥的人，而不是為了殺人，你知道嗎？”
寧雪被秦瑞年的吼聲嚇到了，她木然的看著秦瑞年，沒有說一句話。秦瑞年坐了下來看著遠(yuǎn)方，手里的煙一根接著一根。
“就這樣吧，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答應(yīng)的。你的賬號我今晚會停掉，你再好好想想吧?！闭f完，秦瑞年轉(zhuǎn)身走了。而寧雪坐在長椅上，等到月亮落下，太陽重新升起后，她才離開。
他們再次見面比想象中要早許多天，原以為至少是半個月甚至更久。自從上次不歡而散之后，寧雪常在陽臺想起那次的爭吵，每次想都告訴自己，他又不是自己的誰，我的決定憑什么需要他的同意？但是轉(zhuǎn)身又想，畢竟已經(jīng)認(rèn)識這么多年了，所以還是希望可以得到他的支持，而且這種手術(shù)也只有他們可以完成。秦瑞年也是無心工作，他想著如何勸解開導(dǎo)寧雪，他翻閱了很多的心理學(xué)的書籍，但與此同時，他也會不經(jīng)意的查詢關(guān)于意識回收的資料。他們見面是在一條鄉(xiāng)村的小路上，兩人并肩走著。
“我想永遠(yuǎn)留在那個世界，我在這個冰冷的世界已經(jīng)待了足夠長的時間了。”寧雪說。
“可是你明明知道那只是南柯一夢，你為什么要欺騙自己呢？”
“現(xiàn)實和夢又有什么區(qū)別呢？有的人在現(xiàn)實醉生夢死，而我只是想把夢活成現(xiàn)實?！?p> “難道你就這么厭倦如今的生活？這個現(xiàn)實難道就沒有任何值得你留戀嗎？”秦瑞年沮喪的說。
“除了想念，沒有其他的了。”
“真的只有這樣嗎？那我呢，你有沒有可能為我做出一些改變？”秦瑞年聲音小了許多。
“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在我決定以后，我不想再去考慮這些了。”寧雪決絕的說。
“好吧，我知道你的選擇了，我會支持你?！鼻厝鹉昃趩实恼f，“這條路還很長，你再陪我走一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