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這次的病,好好在后宮休息幾天,也正好專心考慮將來的方略。所以韓信罷去閑雜人等,躲在密室思考。后韓信熟讀《史記》中的《淮陰侯列傳》和《項羽本紀(jì)》,這些內(nèi)容是韓信現(xiàn)在謀劃的基礎(chǔ)。既然對漢王忠心耿耿,未必能保住韓信齊王之位,那該如何才能避免功成身死呢?
楚漢之爭已四年,現(xiàn)在楚王項羽和漢王劉邦帶著雙方人馬依然在滎陽成皋一線相持。同時雙方正在議和,而且下月(漢四年九月)就會議定以鴻溝為界,雙方休戰(zhàn)。當(dāng)然不會真的休戰(zhàn),而是楚國敗亡的開始,也是韓信命運在倒計時,所以如何在剩下的四個月里行動,才能逆轉(zhuǎn)命運之輪。無論如何,先保住楚國,如此亦為韓信自己留出一條生路。
彭越放棄中立,打著漢所賜的魏丞相的旗號,重新反叛楚國,在梁地攻城略地,也斷絕了前方楚軍的糧資。
劉賈率領(lǐng)的兩萬多人馬現(xiàn)在梁地打游擊。很快就會受命南下圍壽春,誘降楚大司馬周殷從而發(fā)九江兵與黥布兵匯合。
灌嬰半年前率精兵強將攻傅陽,從魯北南下,降淮南,至廣陵。現(xiàn)在回軍淮北,與項羽派來的項聲、薛公、郯公所領(lǐng)兵馬鏖戰(zhàn)。很快就會大敗楚軍,進(jìn)占彭城及周邊城邑。
兩月后,漢王劉邦將率軍追擊楚軍至陽夏,在固陵反為楚軍所敗。但此后,楚軍節(jié)節(jié)敗退,項羽自刎烏江。
不知者自喜,先知者多憂。數(shù)日前韓信滿足于現(xiàn)狀,洋洋自得。如今才知危機四伏,韓信頭腦中反復(fù)審視當(dāng)前局勢,尋找應(yīng)變之法。
現(xiàn)在齊王的臣屬多漢將,兩天前連韓信自己也以漢將自居。要是現(xiàn)在突然舉兵擊漢,不要說士卒迷惘,將校懷疑,韓信自己也沒有準(zhǔn)備好。
“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表n信又想起蒯通(蒯徹)的這句話。還有四個月項羽就身死烏江,留給韓信的也只有九月和十月兩個月布置與行動,否則一切無可挽回。
對漢王忠義,難逃身死;背漢王,部屬不答應(yīng),亦無生路。這種局面像個迷魂陣,所謂當(dāng)局者迷,韓信越想越糊涂,不知如何下手。好在蒯徹還會來一次,聽,一定聽其言,韓信提醒自己。蒯徹,蒯徹,韓信內(nèi)心長嘆,此生決不負(fù)君。
一想明白,韓信頓覺輕松,為自己先知先覺竊喜。聽蒯生之言,立齊于楚漢間,再傳之子孫后代,韓信越想越興奮。只是漢王劉邦如何?彼不為帝,則大漢不立,后世自然大不同,預(yù)知未來亦枉然!想到此,韓信又迷茫。面對空室,韓信惆悵良久。何必杞人憂天,還是先保住自己的齊王之位要緊,韓信最后對自己說。
隔一天午時,執(zhí)勤郎中小心翼翼來報,蒯徹求見。這位當(dāng)時的蒯徹先生,在流傳于后世的《史記》中被改名為蒯通,以避后世漢武帝劉徹的諱。
蒯徹年近不惑,面容憔悴,空有滿腹韜略,卻一直不得施展。上次向韓信獻(xiàn)計攻齊,后鼓動韓信上書劉邦求封假齊王,按理蒯徹應(yīng)該從此深得韓信重用。但此兩事,韓信內(nèi)心都有猶豫,事后亦覺不安,與內(nèi)心信義的理念相違,故蒯徹至今仍為齊王賓客。
按理齊王休疾,任何人都不得來打擾。但好像齊王這兩天神色好不少,所以郎中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通報。
韓信心里一笑,若非已知未來,自己肯定此時會抱怨,這蒯徹怎么像蒼蠅,非讓我韓信不高興???“有請!”
“請蒯生!”郎中傳話了。
蒯徹進(jìn)門先整衣冠,然后才踉踉蹌蹌就奔韓信而來。韓信內(nèi)心一驚,蒯徹平常可不是如此作派,行走不緊不慢,往往沉思而后語。
蒯生從趙國就開始,一直跟著我,見識超群。我怎么就視而不見???韓信看著狼狽而來的蒯徹,心生愧疚。
“大王病愈,齊民之福!”蒯徹躬身長揖。因為只是賓客,而非臣子,無須拜見。
“免禮,先生坐!”韓信還是擺出以前的樣子,并斥退左右?!跋壬卟?,從何人所學(xué)?”
“臣少游學(xué),師法儒道名。然生平所感,乃《樂毅之報燕王書》。每讀該書,徹未嘗不廢書而泣也?!必釓貜娜莼卮?。相處兩載,韓信從未細(xì)問,奈何今日才問,蒯徹內(nèi)心頗疑惑。
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壯士赤膽忠心,君主信任無疑,可成大功。如君主疑忌,則壯士只能退而自保?!稑芬阒畧笱嗤鯐房芍^千古壯士的心聲,亦蒯徹的心聲。
“卿大才,此其時也!”韓信即刻明白蒯徹的意思,想要自己放心任用。
“大王可還記得上次微臣所言?”蒯徹急切得說話都沙啞。這幾天先生肯定心急生火,韓信暗想。
“孤思慮良久,漢王待我甚厚。”韓信不想暴露自己的心思,假裝還是一心忠于漢王,再考驗考驗蒯徹。
“臣破肝膽為王言之,夫聽者事之候也,計者事之機也,聽過計失而能久安者,鮮矣。聽不失一二者,不可亂以言;計不失本末者,不可紛以辭。夫隨廝養(yǎng)之役者,失萬乘之權(quán);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蒯徹側(cè)身傾向韓信,一字一頓,希望韓信能一字不漏地聽清楚。
“先生肺腑之言,吾受教。”韓信心中油然感動。
“故知者決之?dāng)嘁玻烧呤轮σ?,審豪氂之小計,遺天下之大數(shù),智誠知之,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故曰‘猛虎之猶豫,不若蜂蠆之致螫;騏驥之局躅,不如駑馬之安步;孟賁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雖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喑聾之指麾也’。此言貴能行之?!必釓販I在眼眶,言語有些微哽咽。這可能是最后一次與韓信言,因為蒯徹已經(jīng)想好,此番再不聽則遠(yuǎn)走高飛而去。
“果決敢行,孤知矣,”韓信豈能不知,此乃為將之道。
“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也。時乎時,不再來。愿足下詳察之?!必釓仉x座,撲伏在地,久久不起。此時是韓信興齊國于楚漢間最后的機會了,所以蒯徹才如此激動,這般痛苦。這不是一人的命運,而是一國命運,天下命運。
先生何須如此大禮?韓信過來用勁才扶起蒯徹,順嘴一說,”先生寬心,容吾再思?!?p> 蒯徹以為所言不聽,對韓信一揖,轉(zhuǎn)身快步越過大殿而去。
稍頃,韓信心里一咯噔,不好,蒯徹要決絕而去,自己的悲劇就是從此開始。
“時乎時,不再來?!边@就是自己的機會,韓信忍不住大喊:“郎中!”
“大王有何吩咐?”殿外郎中看韓信喊得急,奔跑進(jìn)來。
“持節(jié)再去召蒯徹,不可有失!”
“諾!”郎中轉(zhuǎn)身邁開大步,右手緊握劍柄往車馬房而去。
卻說蒯徹出了齊王的正殿,就直奔客舍而去。因為他看出韓信主意已定,一門心思忠于漢王。結(jié)果可想而知,項羽滅,韓信這齊王也到頭了。為今之計,還是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裝瘋賣傻,再找個地方隱姓埋名,才能躲過隨之而來的災(zāi)禍,保妻子親戚平安。
蒯徹沒有時間傷心絕望。功名無望,生活還得繼續(xù),為豎子陪葬不值得。主意已定,連午餐都沒有心情準(zhǔn)備,就開始收拾行李。收拾完細(xì)軟衣物,蒯徹正系上包袱時,郎中帶兩衛(wèi)卒已到門前,高聲叫“大王有請先生?!?p> 蒯徹一怔,十日都想不明白,這一轉(zhuǎn)眼的功夫,韓信怎么會改變主意呢?“回去稟告大王:蒯徹明日自會進(jìn)見大王,今日已晚,多有不便?!?p> “大王有言,務(wù)必請先生進(jìn)宮!”郎中垂立戶外,恭敬守候,不達(dá)目的不罷休的架勢。
看著門外幾個武夫認(rèn)真的樣子,蒯徹又好氣又好笑。和他們的大王都說不明白,和他們更別想講道理了。
“也罷,豎子不足與謀,吾再去一次又如何?”想到此,蒯徹放下手中的包袱,整整衣衫,就出門上了車,隨侍衛(wèi)進(jìn)宮。
可憐我經(jīng)天緯地一身本事,這些年卻遇人不淑,怕是只能帶進(jìn)黃土了。在車?yán)?,蒯徹一路暗嘆,心里憋屈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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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五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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