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如絲，白霧彌漫。
轉眼春三月就到了，大地濃郁的春色預示淮水就要上漲。大軍該離開九江了，項羽提醒自己。
九江國失而復得，大軍離開后，須由得力的人鎮(zhèn)守?？上窒驴捎弥嗽絹碓缴?。征戰(zhàn)不可以少了鐘離昧與季布，否則項羽心里沒底。遍觀諸將，最后只有丁固能力和資格合適。壽春險要，項羽自然反復掂量。
主意已定，項羽調來丁固，讓其領一萬士卒守壽春，另派一千士卒守六縣，以備非常。
丁固受命，欣喜異常。自跟隨項王起兵以來，都是爭戰(zhàn)，從不停歇?，F(xiàn)如今九江偏遠，自己形同一方諸侯，自然求之不得。
既走黥布，奪九江，項羽有心就勢滅了一直跟著漢王劉邦的衡山王。一方面衡山王剛死，君子不伐人之喪，項羽對名聲很在意；另一方面，衡山國全是山地，進出皆不易，騎兵用不上。萬一衡山王堅守，怕又引得劉邦領兵殺回來，再現(xiàn)楚漢相爭的局面。畢竟現(xiàn)在楚國是一個才緩過氣來的危重病人，國庫空虛，士卒疲憊。
安排妥當后，楚軍渡淮。項羽率四萬大軍順穎水而上，進入陳郡地界。
首先到達慎縣。此縣地勢低平，河湖密布。沿途蒹葭黃中透綠，已經(jīng)高過膝蓋。
慎縣也是降楚不久。秦時屬小縣，但受戰(zhàn)亂稍少，此縣現(xiàn)在反而戶口繁盛，可惜盡是逃難而來。縣吏出來迎接，項羽慰勉一番，順便征集些糧食，就率大軍于城外下營。城小民貧，供不起項羽四萬大軍的食用。項羽也無意逗留，次日黎明就率楚軍離開。
沿途依然沼澤，洼塘密布，大軍順點綴著廬舍的田野一路經(jīng)過汝陰至新蔡縣城。秦末連年戰(zhàn)爭，這些偏僻小縣反都成了流民躲避戰(zhàn)禍的好去處。縣吏也是誰強跟誰，不進行無謂的抵抗。
春天就是播種的季節(jié)。人民不是開荒，就是于田中勞作，四野無閑人。
“?。∧鞘呛挝?？”一婦人突然抬起頭，看見遠處路上的一個黑點。
黑點越來越大，變成黑線。然后現(xiàn)出飄蕩的旌旗，昂揚的戰(zhàn)馬，玄色的盔甲，閃寒光的戈戟。
田野父老忍不住停下手里的活計，觀看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這支軍隊。
旌旗獵獵，馬蹄得得。甲士無聲地經(jīng)過，一眼望不到尾。何來？何往？無人知曉。
此番盛景，對田間父老而言，雖然有點滑稽，卻如此真實。
項羽人馬就這樣走過。
朔汝水至上蔡縣城，亦蔡國故城。城外地勢平坦，阡陌縱橫。前為人丁興旺，富庶之地，現(xiàn)在也城邑殘破。所謂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生。桃紅柳綠掩映斷壁殘垣，無人喝彩，無人哀嘆。
“秦丞相李斯為蔡人，不得善終。”高長史進城時，陪同在項羽旁邊，睹物思人，就提起李斯。
“李斯文墨小人，助紂為虐，禍害天下，實罪有應得！”項羽恨秦，自然也恨輔政秦帝的李斯。
長史見項羽只有恨意，就不再言語。
上蔡令熱情地迎候項羽進縣寺，并設宴為樂。
上蔡雖破，倒是原來城里倉庫積聚尚豐，供應大軍旬日無憂。
臥在縣寺的榻上，項羽思考著下一個。九江已平，就該收復潁川郡，項羽心中暗想。
從上蔡順汝水直接就可進攻潁川郡。潁川乃韓國故地，沃野千里，也是天下要害之處。貿(mào)然興兵，若引得漢軍再來，成敗未可知。而且這一路大軍所過，沿途城邑破敗，百姓離散，庫無積聚。思來想去，原本慷概有踏平山河意氣的項羽在上蔡躊躇兩日，還是沒有把握，就率軍北上長平邑。
三日后，項羽大軍抵達長平，鐘離昧，季布，虞姬也從陳趕來相會。同時曹參領兩萬漢軍守陽翟，灌嬰四萬人馬據(jù)守滎陽的消息也傳來。
斥候來報，得知項羽率大軍前來，漢軍也在附近城邑積極備戰(zhàn)。
“吾欲直抵滎陽，二君以為如何？”項羽閑聊時故意問鐘離昧與季布。
“楚連年征戰(zhàn)，國窮民困，不可用兵?！辩婋x昧雖然不怕打仗，卻不主張繼續(xù)打。現(xiàn)在攻潁川，楚軍數(shù)量略有優(yōu)勢，可這是傾國之兵，稍有不慎，則楚亡可翹首而待也。
“漢侵楚地大半，民心思安。”季布也力勸項羽，暫緩用兵，與民休息。勝利來之不易，沒有驕傲的本錢。
項羽內心也在猶豫，只是試探而已。以項羽個人的身手，打仗不在話下。可輪到成千上萬大軍，就不能意氣用事。
這時碭郡長項它使者到，送來項它的信。原來項羽大敗漢軍后，項它使人與郡吏行縣鄉(xiāng)邑，告諭各處聽楚令。但至今外黃令不置可否，陳留，大梁則拒楚使，依然向漢。聽聞項羽大軍征九江后來陳，特請收復三縣。
項羽心里的火剛要熄滅，又讓點燃了。這幾個城邑項羽來來回回征討數(shù)次，現(xiàn)在還不望風而降，是可忍，熟不可忍？當即決定率軍征討。
“項王，此數(shù)縣離滎陽不遠，當防漢軍?！辩婋x昧知道攔不住，就勸小心從事。
哪知道這么一勸，更激起項羽的斗志?！昂撸⒓旧铺?。吾欲試之?！?p> 這些年楚漢雙方纏斗下來，鐘離昧可沒有項羽那么樂觀。經(jīng)常劉邦光桿司令逃回去，等些時日就領十萬八萬人馬回來。不像楚軍，人馬越打越少，國家越來越窮。看項羽打定主意，鐘離昧退而求其次，“陳郡要地，人心不安，昧愿堅守防漢。”
“不想跟著去？”項羽心中一笑，本來也沒打算你鐘離昧去?！按笏抉R留陳，吾之愿也?！?p> “如此甚好，陳無憂。”季布剛才心頭一驚，現(xiàn)在也釋然了。
鐘離昧留守，進可以威脅潁川曹參人馬，退也是楚軍的堅強后方。有可靠的陳郡，楚軍也就不會像上次那樣如喪家之犬，狼狽而逃。三人在這點上想到一處了。
“布愿率騎奇襲，奪下大梁與陳留?！奔静枷肟h吏卒不過幾百人，乘其不備，奪取應該不難。
項羽笑著擺擺手，知道鐘離昧和季布都沒有領會自己的用心。奪取這幾個城邑容易，但失之更容易。一旦楚大軍離開，馬上漢軍就會奪取。所以項羽就是要借此試探劉邦現(xiàn)在的實力和勇氣，然后才決定是否罷兵。
商議完，項羽回書碭郡長項它，到時候給大軍供糧食及后勤支援，然后就打發(fā)使者回去了。
項羽當即使人傳檄大梁，陳留，外黃三縣，早日降楚，否則大軍到來，所過殘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