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口里含著那東西，心里想道：這不就是我小時候愛吃的洋李脯嗎？
在小日童年時，他叔叔也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包洋李脯孝敬他奶奶。小日的奶奶卻舍不得吃，仔細收了起來，每天拿出來幾個給小日吃。直到吃光最后一個，奶奶也沒嘗一口。
雖然隨著小日慢慢長大，洋李脯變成了西梅干，再也不算是個稀罕東西了?？墒切∪諈s總覺得奶奶后來吃的西梅干不是他小時候吃的那洋李脯的味道。
奶奶過世后，小日總琢磨這些個事，每想一次，他就心疼一次。
他怪自己貪嘴，怪自己不懂事，怪自己當初都沒想過，沒問過，奶奶吃不吃，怪自己沒有讓奶奶吃上一口洋李脯。
小日口中含著洋李脯，淚眼汪汪地看著眼前這個和他奶奶一模一樣的老婦人，心中難過，“奶…祖母！孫子再也不離開您了！我要天天陪著您！您想吃什么，我就去給您弄來！您想去哪兒玩，我就帶著您去！我要天天守著您，給您揉腰捶腿，逗您開心！”小日說著，眼淚便又從眼眶中溢了出來，口中也混了眼淚鼻涕，那洋李脯含在嘴里再也咽不下去了。
老太太見小日這樣，一把摟住了小日，也難過的哭了起來。
昨日里眾人還笑小日癡，今日見他真是祖孫情深，都想他定是因為病得久了，糟了這番罪，才更感念親情。
大家見小日如此情真意切，也不免都跟著哭了起來。
“哎喲，快都別哭了，瞧瞧這一屋子里的人，一個個的早上都打扮的和那出水仙子似的，再看看現(xiàn)在，都成了花臉貓了?！崩咸赃呉粋€中年婦人一邊擦眼淚一邊笑道：“睡了這么一大覺，醒了果然更招人疼了！”她邊說邊把小日扶起來，拿手帕接了小日嘴里被鼻涕裹了的洋李脯，又讓他挨著老太太坐好。吩咐小丫鬟們端來熱水伺候老太太和小日洗了臉，她也用熱毛巾擦了一下臉，又小心的端來一碗熱茶伺候老太太喝了。領小日進屋的丫鬟也遞給小日一碗茶，讓小日也喝了潤潤喉嚨。
那中年婦人又吩咐道：“鷸兒，帶這些小丫頭們快出去洗了臉再回來。要不然一會兒有人來訪。該奇怪這老太太屋子里平日里的那些漂亮姐兒怎么都換成了花臉貓了？”
遞小日茶的丫鬟笑道：“大爺可喝好了？”小日點點頭，她便接過小日的茶碗，然后帶著一眾小丫鬟去洗臉了。
“她原來叫鷸兒……鹮兒，鷸兒，怎么都是些鳥名呢？”小日心里想道。
“老太太您真是沒白疼櫟兒這長孫！櫟兒多孝順??！”那中年婦人笑說道。
老太太也點點頭，又慈愛地看著小日。
“你呀自小就偏愛吃那李子，老太太怕你吃多了傷脾胃，便叫人給你做了這李子干?！敝心陭D人又夾了一塊李子干塞到小日嘴里，笑道：“這次可好好吃吧……這么一個棗子大小的東西用了多少味藥，多少果干蜜餞，既要你吃了有益處，還不能讓其他東西搶了這李子的味道，這是名醫(yī)巧匠花了多少心思，才制成了這么一個小小的李子干。也不知你前世是天上什么星宿仙童，才有這福氣轉(zhuǎn)生投胎到了老太太跟前。我們這些個凡夫俗子只能今世多做善事，多拜神拜佛，望來世也能做個老太太的嫡親孫子孫女，讓我們也享享福吧！”
“太太來了！”鷸兒掀起簾櫳，請進了太太?！肮霉眯囊蔡罅?，還想做老太太的嫡親孫子孫女，我就愿做那兩只哈巴狗兒，能趴在老太太懷里撒撒嬌也就知足了?！?p> “你們瞧瞧，這真真是教會了徒弟餓死老師傅，這小妮子如今可比我會哄老太太開心。要不然老太太那些個好物件都賞了她呢?！敝心陭D人一邊說一邊拿了軟墊放在椅子上請?zhí)?，“太太來的晚了，剛才櫟兒哭的那叫一個傷心，太太若是見了保管喜歡，太太成天求菩薩拜佛念叨的那些個話，如今可都是靈驗了，櫟兒真是天下第一孝順的好孩子?！?p> “果如鷴兒姐姐所說，那就真是菩薩顯靈了，我也就安心了?！闭f著她看向了小日，目光中充滿了關愛。
“我也是老糊涂了，一早兒就把櫟兒叫了過來，你們母子連心，原該是讓他先去你那才對，快去給你娘磕頭請安！”老太太說道。
小日看著這個嬌弱秀麗的陌生婦人，不愿意去。
鷴兒姑姑笑著說：“咱家這大少爺睡了一大覺，夢里也不知到了哪處的仙宮仙境，遇到了怎樣的宮娥仙子，游玩的美了，便忘了這凡塵俗世，不愿意回來了?？蓱z塵世中我們這些人啊，又急又愁。櫟兒，太太可真是為你愁碎了心??！太太生了小少爺落下了月子病，這身子還沒調(diào)養(yǎng)好，你又一睡不醒，愁得太太不知流了多少眼淚，如今你總算大夢歸來。那仙境再好，仙姑再美，也不如待在我們這凡塵里，有這些真正疼你的人好啊……快去給太太磕頭，你就是磕上那百八十個頭也是應該！”
小日聽了鷴兒姑姑這些話，又想起錢錢說的，他若忘了自己是馬小日，只記得櫟兒，他便就是櫟兒！
“難道這里才是真？我叫馬小日才是一場夢？”小日心里想道。
他琢磨著這些事，懵懵懂懂地走到了太太跟前，跪下就磕頭，“咚咚咚”的也不知磕了幾個頭，被老太太喝止了。
“就是你這張嘴胡說八道！唬住了櫟兒！快瞧瞧，磕腫了沒有？”老太太關切地問。
“哎喲喲，打我這嘴！”鷴兒姑姑馬上扶起了小日，見他額頭有一點點紅腫，趕忙叫小丫鬟取來藥膏給小日涂了。
“太太，您看櫟兒多孝順！”鷴兒姑姑對太太說道。
太太點點頭，掩面輕泣。
“你也別哭了。”老太太笑道：“這屋子里的人才都剛止住了哭，你這一哭，一會兒又都招哭了。櫟兒的病是真好了。以后你就等著櫟兒好好孝敬你吧，你這當娘的就剩享福了?！?p> “要說孝敬，櫟兒也應該先孝敬老太太才對?！碧崧曊f道。
“都孝敬！都孝敬！老太太、太太、老爺，連帶著我們這些人以后都跟著享福了！”鷴兒姑姑笑說道。
“你這嘴又該打！他孝敬我，孝敬他老子娘都應該。孝敬你這個八桿子打不著的外道來的姑姑為哪般？”老太太笑著說。
“我是說，大爺成器了，不就能光宗耀祖了，那我們這些人不就跟著沾光了嘛……有一句話怎么說來著……啊，是了，那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鷴兒姑姑玩笑著，逗得老太太笑個不停。
“就算是雞犬升天，那也是櫟兒那些個堂表親，這里能有你什么事兒？”老太太笑道。
“哎喲，瞧瞧！平日里好像老太太和我們多親多近多好似的，這一到了事情上，遠近親疏就看出來了吧。大爺這還沒怎么著呢，老太太就先斷我的念想了。一會兒我要讓小丫頭們把這事散出去，省得那些在背后嫉恨我的人沒事咒我。”鷴兒姑姑笑道。
不一會兒，洗好臉的丫鬟們又都回來了，在屋里伺候著。
小日看著老太太和鷴兒姑姑玩笑著，太太坐在旁邊時而笑笑，時而點點頭。鷸兒、鹮兒也是笑容滿面地站在老太太旁邊服侍著。屋里的其他小丫鬟們有的忙著添水，有的跪坐在老太太腳邊，給老太太捶腿，有的取來果子蜜餞，有的伺候主子吃完東西洗手。
快到晌午了，射進屋里的陽光有些燥熱起來，小日走到門口，透過飛舞在陽光中的那些灰塵看著她們，竟覺眼前的這一幕幕是那么的熟悉，她們這些個人竟也好似是他早就認識的。
“我睡了很久嗎？馬小日是我做的一個長長的夢嗎？只是那夢并不是美夢，而是一場噩夢。我早該醒來才對！”小日心中想道。
“那如果你從來沒有做過身為馬小日的那個夢是不是才更好？”錢錢問道。
“是啊，那個夢太苦了，這里多好！”
“那我讓你忘了你身為馬小日的那一切，你可愿意？”
“忘了？忘了馬小日？忘了那一切？”
“如何？”
“那夢里那些和我有關的人，他們該如何？”
“既然那是你的夢，你若忘了，他們也就不會存在了……”
“不！那我不能忘！那里也有人疼過我！也有我愛的人！”
“那你就記著你作為馬小日的一切，記好了，千萬不要忘了！”
“錢錢，我的頭好痛，這到底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你腦中記住的一切都為真！你記得你是誰！那你就是誰！你記得你做過些什么，那就是真的做過！”
“那如果我記得便為真，那就是曾經(jīng)為真！那這里呢？這里難道是假的？”
“你經(jīng)歷過的一切都會化成你的記憶，那就也為真了！”
“你又開始說我不懂的話了！”
“你慢慢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