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城在桌案上清掃出一塊干凈的地方,將宣紙鋪在上面,運筆如飛。
握筆那刻,他整個人氣勢渾然一變,陡然凌厲起來。
狼毫筆在宣紙上肆意涂抹,眨眼間就是一行行工整的小楷。
最后一筆落下,周城吹了吹未干的墨跡,心里慨嘆不已。
上輩子為了追文學少女,特地練了一手好字,沒想到這輩子竟然還能派上用場。
他沒有理會四周等著看戲的書生們,將宣紙輕輕放在桌上,轉身離開。
趙孟星張了張嘴,安慰的話終是沒有說出口。
百戶大人,終究是有些想當然了,和文人比吟詩作對,敗了才是常態(tài)。
“你是要笑死我嗎?”
“某活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飛魚衛(wèi)和國子監(jiān)比作詞!”
“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滾吧,滾吧,庶子不足與之某,楊公子不愧是國子監(jiān)的大才?!?p> 周城不言不語,任由國子監(jiān)的諸人嘲笑,面上依舊掛著輕松的微笑,徑直走到二人身邊,輕聲道:
“走了?!?p> “好嘞?!?p> 盧照爽快應下,瞇成縫的眼睛有精光一閃而過,看似隨意的掃了遍四周發(fā)笑的人群,
將他們的面孔都深深刻進腦子里。
他盧照最懂恩怨分明,既然周城對他的胃口,那就是他的朋友。
朋友受辱,他總歸要有點表示。
盧照深吸口氣,丹田里勁力翻涌,運至足下,猛地一跺腳,恐怖的氣浪澎湃下,大地一陣搖晃。
幾個同為國子監(jiān)的青衣書生腳下不穩(wěn),笑聲戛然而止,跌坐在地。
武夫是不懂吟詩作對,可書生又豈敢和武夫比弓馬嫻熟?
兩者都相看兩厭,文人覺得武夫全是粗鄙莽夫,武夫呢,恨不得天下文人都是一顆大好頭顱,好讓他一刀砍下來。
“混賬,敢爾!”
楊逸辰怒罵出聲,身上隱隱泛起虛幻光影,那是筆墨紙硯的模樣,腹有詩書氣自華,在大武朝可不單指氣質(zhì),
飽讀詩書者,自可在心中蘊養(yǎng)文氣。
其中文氣濤濤的大儒,可借天地大勢鎮(zhèn)壓一方,絕不輸于頂尖的武夫。
“口誅筆伐!”
虛幻的毛筆在空中逐漸凝實,對著盧照重重一按,宣紙上有墨字顯現(xiàn),在空中排列成一句話。
“俠以武犯禁!”
周城面色陰沉,似有恐怖的氣息在他身上復蘇,他低垂著眸子,冷漠道:
“君只見俠以武亂禁,安見儒以文亂法?!”
于是毛筆調(diào)轉方向,對著楊逸辰反戈一擊。
周城冰冷的視線掃過四周,所有人都低垂著眸子,再無一人敢和他對視。
直至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院落門口,楊逸辰哇的一聲吐出口血,因為反噬而蒼白的面容露出駭然。
“文氣,為什么他能操縱我的文氣?!”
國子監(jiān)的其他書生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們都是連文氣都沒有養(yǎng)出來的菜雞,屬實無法回答楊兄你的問題啊。
楊逸辰這樣愛逛青樓,還養(yǎng)出文氣的學子確實少見。
其他人那都擺脫了低級趣味,不是在書院讀書,就是在去讀書的路上。
像是想起了什么,駱玉冰一把拿起桌上的宣紙,目光倏然凝固。
迷仙引·才過笄年
才過笄年,初綰云鬟,便學歌舞。席上尊前,王孫隨分相許。算等閑、酬一笑,便千金慵覷。常只恐、容易蕣華偷換,光陰虛度。
已受君恩顧,好與花為主。萬里丹霄,何妨攜手同歸去。永棄卻、煙花伴侶。免教人見妾,朝云暮雨。
飛魚衛(wèi)百戶,平西侯之子,周城,贈竹林小筑駱玉冰花魁。
“周郎,周郎?!?p> 駱玉冰捂著胸口,感覺一顆心都要跳出來,目光癡癡傻傻的,口里喃喃著。
手中的宣紙無力滑落在地。
楊逸辰急忙撿起,隨意掃了一眼,不甘,錯愕,憤怒全都在面上定格。
他沉默良久,突然捶胸頓足,凄然出聲,把眾人嚇了一跳。
“悔矣,悔矣?!?p> “楊兄,楊兄何出此言啊。”
“誒,此情此景,怕不是要流傳千年,想我楊某人,竟有成為那反面角色的一天?!?p> “服了,服了,楊某人心服口服,周公子大才??!”
周公子?剛剛不還一口一個大人,實則明嘲暗諷嗎。
眾人盡皆迷惘,就看到楊逸辰朝著駱玉冰恭敬一禮。
“玉冰姑娘,可笑在下對姑娘曾有覬覦之心,慚愧啊,慚愧啊,某又何曾懂過姑娘之心,周公子才是良配啊。”
說著,楊逸辰轉頭看向自己的同窗們,無比嚴肅:
“諸位有膽敢打玉冰姑娘主意的,休怪楊某不顧同窗情誼?!?p> 其實很多國子監(jiān)的學生都是專門為楊逸辰來捧場的,他們現(xiàn)在心里是大寫的懵字。
臣等正欲死戰(zhàn),陛下何故先降?
楊逸辰顫顫巍巍的將手里的宣紙遞出,那不舍的表情,似乎在割肉一般。
其實他很想昧著良心將這首詩的原稿藏起來,然后再手抄一份給同窗。
這可是原稿啊,原稿,說不定還能沾沾周公子的文氣呢。
“此等大才,此等大才……”
所有看過的人都無一例外沉默了,隨后又是一陣陣捶胸頓足。
“可惡,可惡,我竟然出聲嘲諷這等大才,有眼無珠,有眼無珠?!?p> “竟然是飛魚衛(wèi),為什么是飛魚衛(wèi)。”
有國子監(jiān)的書生抱著頭顱,不斷撞著桌子,像是聽到自己愛豆進監(jiān)獄的狂粉。
無法接受,無法接受。
“諸位不能在這浪費時間了,我要把周公子的詞宣揚出去,駱姑娘,在下先走一步?!?p> “同去同去,駱姑娘,在下告辭?!?p> 眨眼間,整個竹林小筑所有人散的一干二凈,只剩駱玉冰一臉癡癡傻傻的望著遠方。
又哭又笑,把剛進屋的丫鬟嚇了一大跳。
“周郎,周郎…我要去把周郎找回來?!?p> 駱玉冰嘴里念著,隨意抹了把淚,拎著裙擺就要往外沖。
丫鬟徹底嚇壞,一把將她抱住了,嘴里趕忙說道:
“娘子,娘子,剛剛有姓周的公子托我給您帶話,說中秋再會?!?p> 與此同時,竹林小筑內(nèi)的事情在一眾國子監(jiān)書生的宣傳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傳開。
飛魚衛(wèi)百戶周城之名,響徹整個京城,也吸引了無數(shù)有心人的視線。
……
飛魚衛(wèi),南鎮(zhèn)撫司。
鎮(zhèn)撫使柳春揉了揉腫脹的額頭,斜靠在椅子上,閉目沉思。
良久,他才睜開眼睛,直直的看著眼前的下屬。
“你說的可靠嗎,飛魚衛(wèi)的百戶逛青樓,還寫出來一首讓國子監(jiān)祭酒都贊不絕口的詞?”
“這個周城我知道,可是陛下不是讓他去處理西郊的反賊了嗎?”
顯然,絕密的卷宗對大人物來說,都不是秘密,絕密與否,那是相對而言。
“卑職已經(jīng)讓人查了,探子回報,周城手下只有兩個總旗。”
“其余人手,在上次血月事件里全部陣亡。”
“而且,所有飛魚衛(wèi)的后備役,全部被其他百戶領走。”
咚咚。
柳春的手指輕輕叩擊在桌子上,似乎在思索著什么,半晌,臉上出現(xiàn)抹笑意。
“好聰明的小子。”
“我們南鎮(zhèn)撫司管的也不多,專門就管北鎮(zhèn)撫司而已。”
“這個蛋糕,我們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