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死地
烏黑的樹影隱沒在深沉的夜色里，又被遮上一層霧氣的暗紗，巨人般的橡樹在霧中陰森地隱現(xiàn)，樹干彼此靠攏，異常緊密，枝丫扭曲如爪。
這里像往常一樣寂靜無聲，布萊恩心想。
這里是神木林的腹地，既是樹精守護(hù)者希娜菲·梅麗安涅的隱居之地，同時也是他的那位未曾謀面的精靈母親，曾經(jīng)的自焚之地，以及他的出生之地。
正如他的國王父親所說的那樣，他是一名自烈焰中降生的半精靈，代表著一種特殊的寓意。
遺憾的是，隨著上古邪物的步步逼近，這里再次成為了亡者的樂園。
布萊恩神色略顯悲傷地望著眼前熟悉而陌生的景象，他停下腳步，思緒不由飄回了兒時在這里生活的場景。
他永遠(yuǎn)也忘不了神木林最繁茂的景致。
當(dāng)身為嬰兒的他，被維蘭瑟婆婆從灰燼中刨出來抱在懷里，懵懂無知地睜開迷茫的雙眼時，他看到的景象至今還歷歷在目，就好似剛剛發(fā)生過一樣。
那時的神木林，自然魔法將遍布森林的大地，點(diǎn)化成一片片幾乎均勻一致的鮮活嫩綠，潮濕的翠色組成洶涌的海洋，宛如波浪般隨風(fēng)搖曳。
泥土與植被散發(fā)出的濃郁清香，總讓他的感官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這美景。
在這樣的景致里，他的心靈好似失去了敏銳的洞察，時間與空間也仿佛停滯，讓他只想陶醉在自然氣息的波濤之中。
然而，此時的森林。
巨塔般的橡樹扭曲向上地消失在灰色的濃霧里，枯萎發(fā)黑的樹冠遮天蔽日，只滲下死灰色的光，黑色的水坑像一面面暗色的鏡子，散布在泥濘的路面上。
林間鴉雀無聲，靜如荒冢，卻仿佛正在無聲地尖叫。
“嘎！嘎！嘎！”
這時，寂靜的夜晚被尖叫和翅膀的拍打聲粉碎，回過神來的布萊恩透過薄霧，看到一只黑色的烏鴉在他頭頂盤旋。
當(dāng)烏鴉察覺到他正在注視它的時候，再次發(fā)出難聽的嘎嘎怪叫，拍打著漆黑如夜的翅膀，消失在濃濃的夜色里。
布萊恩將斗篷系好，戴上兜帽，讓身體隱藏于幽暗之中，隨即毫不畏懼地朝著枯萎的森林深處堅定前行。
人類最古老最強(qiáng)烈的情感是恐懼，而最古老最強(qiáng)烈的恐懼則來源于未知，深知上古邪物特性的布萊恩，自然不會被眼前的景象嚇退腳步。
隨著他不斷前行，他能夠感覺到從森林中滲出的霧氣正在吞噬身后的道路，并一點(diǎn)一點(diǎn)打濕他全身的衣著，讓這冰冷徹骨的寒意，慢慢浸透他的每一寸肌膚。
他并不在意，相較于連諸神都會感到畏懼的上古邪物，這點(diǎn)寒冷真的不算什么。
很快，在前方一片無法通行的枯萎密林里，布萊恩看到一座由樹木扭曲生長而出的高聳拱門，因霧氣而顯得朦朧。
在拱門的兩側(cè)，兩尊腐朽的戰(zhàn)爭古樹，全副武裝地站在兩旁，古樹的上半身，因腐化之力導(dǎo)致枯萎?dāng)嗔?，靜靜地躺在腳邊的野草叢里。
深沉的夜色里，迎接布萊恩的，仿佛只有沉默和寂靜。
“喂！布萊恩，站在那里發(fā)什么呆呢，需要幫忙嗎？”
忽然，一個笑嘻嘻的聲音自枯萎的樹梢上傳來，朝著布萊恩呼喊道。
布萊恩警惕的抬起頭，透過寒冷的薄霧，他看到披著灰色斗篷的半精靈阿瑟爾身子靠在橡樹的枝干上，翹著二郎腿兒。
他的懷里抱著一柄帶鞘長劍，正用一雙灰藍(lán)色的眼睛，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自己。
“不用了?！辈既R恩收回目光，緩了緩神色，不假思索的道。
他深知上古邪物的特性，正因?yàn)槿绱?，自然不會讓這些無辜之人跟他一起白白送死。
“啪嗒！”
阿瑟爾身子一扭，從樹梢上一躍而下，樹干上扭曲如爪的枝丫瘋狂搖擺，在夜色里，好似張牙舞爪的駭人怪獸。
“就知道你會這么說。”遭到拒絕，阿瑟爾顯然是早就預(yù)料到了。
他越過泥濘的水坑，故意嗅了嗅空氣中飄來的幾絲死亡氣息，走來布萊恩的近前，笑著道：“你真的要進(jìn)去嗎？這里與五年前相比，可要危險多了。”
“我必須進(jìn)去。”布萊恩語氣嚴(yán)肅的道。
沒錯，他必須進(jìn)去，不然迎接他的只有滅亡。
而且他已經(jīng)非常明顯地感覺到，來自上古邪物的腐化之力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污染整個世界。
若是他始終無動于衷的話，不出兩年，這個小世界就會隨著上古邪物的不斷壯大，將真正的恐懼降臨整個世界。
況且，為了這一天的到來，他早就做好了充足的準(zhǔn)備，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退步。
“那就隨便你了?！卑⑸獱枌σ暽喜既R恩那雙深得近乎墨黑的眼睛，又快速閃躲開來。
他故作不在意地撇了撇嘴，腦海中卻不由回想起五年前與他第一次來到這里時，對方說話時的眼神與語氣，跟現(xiàn)在的樣子簡直如出一轍。
想到森林深處的兇險，以及布萊恩堅定的決心，阿瑟爾的那雙仿佛永遠(yuǎn)都帶著笑意的眼睛里，在望向他時，也不由自主地多了幾絲敬意。
接著，他雙手抱著懷里的帶鞘長劍，在布萊恩身邊晃悠一圈兒，用胳膊親熱地?fù)е募绨颍χ蛉さ溃?p> “你執(zhí)意要去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沒人攔得住你，不過，我要事先聲明一件事。如果你真的死在里面了，我可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去幫你收斂尸體。所以呢，有什么遺言需要提前交待一下嗎？
放心吧，我們朋友一場，就算是讓我去泰格瑞拉給你的老國王送信，我也會盡量幫你完成的。”
“那就不牢你掛心了?！辈既R恩甩開阿瑟爾的手臂，故作惡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后語調(diào)輕松的道：
“你難道沒看過小說嗎？往往臨行前需要交待遺言的人，他們一定會被死神眷顧。所以，我不需要留下什么見鬼的遺言，反倒是你，我勸你還是趁早交待一下吧，要不然的話，什么時候被荒野的野獸給果腹了，都沒人知道。”
“你就嘴硬吧。”阿瑟爾隨口回了一句，話鋒一轉(zhuǎn)，不正經(jīng)的神色稍顯嚴(yán)肅的對布萊恩警告道：
“不管怎么說，這里與五年前相比，的確變得更加兇險，就在一個月前，突然從里面跑出一名騎著骷髏馬的人類騎士，害我費(fèi)了很大功夫，才把他給搞定。而且每當(dāng)午夜降臨，還會傳來亡魂的哭嚎，我懷疑里面有非常多的幽魂?！?p> 布萊恩聞言，目光中浮過一抹訝色。
同時，心中開始推測上古邪物的力量到底成長到了什么地步。
“既然這么危險，為什么沒有派人將外圍的不死生物清理干凈。”布萊恩皺了皺眉頭，說出內(nèi)心的疑問：“難道他們就這么一直放任不管嗎？”
“原本大家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我們的首領(lǐng)阿蘭德，在兩年前還親自前往一趟，試圖將里面的所有不死生物清除干凈。但是奇怪就奇怪在這里，自從阿蘭德首領(lǐng)安然無恙地走出來以后，便冷著臉下達(dá)一道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也不允許傷害里面的不死生物。”
阿瑟爾偷偷看布萊恩一眼，小聲嘟囔道：“誰知道這家伙為什么突然對這些亡靈大發(fā)慈悲了，我看他是腦子有病吧。”
布萊恩注視著前方的迷霧，像阿瑟爾一樣，同樣也想不明白這位精靈族的首領(lǐng)這么做到底有什么深意。
當(dāng)然，至少他不會認(rèn)為對方是真的腦子有病。
“沒人反對？”布萊恩追問道。
“當(dāng)然有人反對了。”阿瑟爾嘴角浮過一抹玩味兒的笑意，笑呵呵的說道：
“當(dāng)時，反對最兇就要數(shù)那個老德魯伊埃爾蒙，他們兩個就是在這里爭吵的，那個老家伙拿著手杖，指著阿蘭德首領(lǐng)鼻子大吼大叫，說什么必須將神殿的所有亡靈祛除干凈，因?yàn)檫@些不死生物褻瀆了偉大的希菲娜·梅麗安涅。
看熱……我這不是正好路過這里嘛，就躲在樹上偷偷看了一會兒。當(dāng)然了，我可不是專程來看熱鬧的，主要是怕我們的老德魯伊吵著吵著，突然被氣得背過氣兒去怎么辦。”
“那……阿蘭德首領(lǐng)是怎么解釋的。”布萊恩神色遲疑下，不動聲色地詢問道。
對于阿瑟爾如此夸張的描述，布萊恩自然不會全信。
畢竟那位德魯伊老者一向給他的印象，就是一位喜歡披著渡鴉斗篷的和藹可親的老爺爺形象，怎么可能不顧形象地在森林地吵鬧。
“還能怎么解釋，板著一張臭臉，左一個冷哼，右一個冷哼的，就是不說原因，把老德魯伊給氣得都快把手杖敲到他冷冰冰的面具上了。”阿瑟爾瞬間來了興趣，向布萊恩講述道：
“其實(shí)吧，我一度以為他們兩個會打起來的，那可就有樂子看了?？上ё詈蟊痪S蘭瑟婆婆攔下來了，然后這兩個家伙就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著頭乖乖地跟在維蘭瑟婆婆身后。他們在樹屋里，從黃昏一直聊到深夜，最終老德魯伊妥協(xié)，同意了阿蘭德首領(lǐng)的做法。”
布萊恩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知道兩人之所以妥協(xié)，很有可能是上古邪物的原因。
但他還是想不明白，這跟不清除神殿里的不死生物有什么關(guān)系。
“所以說呢，希娜菲·梅麗安涅的神殿在兩年前，就成為了一處禁地，而我就是禁地的看守者?！卑⑸獱栍只謴?fù)了笑嘻嘻的樣子，在布萊恩身邊晃悠著道：
“從原則上來講，我是不能放你進(jìn)去的，但我們偉大的先知維蘭瑟婆婆已經(jīng)提前跟我交待過了，讓我不用理會那個傻……不用理會首領(lǐng)的指示，現(xiàn)在你可以自由出入，誰都攔不住你?！?p> “多謝了?！辈既R恩敷衍地告了一聲謝。
“不用客氣?！卑⑸獱栯S意地擺擺手，動作像布萊恩的感謝一樣敷衍。
隨后，他又從懷里掏出一個手掌大的玻璃瓶，遞過去：
“把這個帶上吧，里面的空氣冷得徹骨，進(jìn)去以后跟脫光了沒什么兩樣，這玩意兒不光可以幫你提神，還能暖暖身子。沒辦法，我的能力實(shí)在有限，能幫到你的只有這些嘍。”
布萊恩毫不客氣地伸手將瓶子接了過去。
透過滲人的慘白色月光，他發(fā)現(xiàn)這支瓶子里裝的是金黃色的酒液。
隨即神色一動，擰開瓶塞，嗅了嗅醇香的酒液，然后抿了一口，這才對阿瑟爾笑著說道：
“看不出來啊，你小子過得挺滋潤的，連這種百花蜜酒都隨身攜帶。老實(shí)交代吧，這又是你從誰的身上順走的?！?p> 他手中的美酒正是由精靈族的特產(chǎn)‘百花蜜’釀造而成的精靈蜜酒。
這種難得一見的美酒，就連布萊恩都極少品嘗得到。
隨著樹精的消失，布萊克特曼的森林也失去了以往的繁茂，這種蜜酒的原材料百花蜂蜜更是難以獲得，百花蜜酒的珍稀程度不言而喻。
“有的喝就不錯了，怎么廢話還那么多?！卑⑸獱柹裆懈∵^一抹尷尬，隨即轉(zhuǎn)身道：“你自己小心一點(diǎn)吧，告辭了！”
“阿瑟爾，明天不要亂跑，我找你喝酒去?！辈既R恩收起酒瓶，望著阿瑟爾即將消失在薄霧的背影，向他提醒道。
“那就讓天上的諸神保佑你早點(diǎn)回來吧。”
阿瑟爾聞言，將抱在懷里的帶鞘長劍扛在肩上，朝著布萊恩擺了擺手，一副很瀟灑的樣子消失在薄霧里。
布萊恩收斂起笑容，神色凝重地從次元口袋中取出一個小箱子。
他將箱子放到地上打開，里面是許多墊著絲綢布料的格子，格子里堆滿了透明玻璃的小藥瓶。
布萊恩取出一瓶黑暗視覺藥劑，擰開瓶塞喝了下去，又取出兩個裝著銀色液體的瓶子。
他拔出腰間的長劍，將這兩瓶液體倒在這柄閃爍著清冷寒光的劍刃上，開始刻畫臨時性的魔法符文。
當(dāng)一切準(zhǔn)備完畢，布萊恩收拾好東西，對著手中利劍低聲念出一句咒語、
一道星辰般的銀輝驟然間在劍身流轉(zhuǎn)。
隨后，他提著熠熠生輝的長劍，朝神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