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重逢
遵蕭衍的令行事,蕭府一場詠春日良辰的詩社性質的春宴廣邀眾人。
蕭世子身份在此,即使手中無權無勢,也得長安城內有頭有臉人家的郎君與小娘子們簇擁巴結,個個都前來捧場。
蕭府大門外車馬駢闐時,一墻之隔內的沈府也熱鬧非凡。
沈蓁蓁如常一大早便起了,先去看望她母親,再去朝一府主母、她的叔母張氏請了安,回了往前是她祖父母居住,現(xiàn)如今屬于她自個的院子,立刻就安排下去,砍伐那棵,將她祖父親栽的李子樹擋地半死的礙眼梓樹。
隨著年齡越長,她越想念往前與她已故祖父母相處的時日?;蛟S,也不盡是想那些日子,而是想念童年時候的自己。
那時的她無憂無慮,不識人間艱辛,多好啊!
“嘩——嘩——嘩——”
梓樹枝枝落地,打斷了沈蓁蓁的思緒。
小娘子望著沒了樹木遮擋的院墻,美眸半瞇,得意地挑了下遠山般的黛眉:一盒糕點就探出了消息,蕭衍竟然還住在往前的那個院子里。
臨近早膳時分,沈霽從國子學匆匆趕路回來,沈蓁蓁連忙去了府門口迎接。
沈家在長安城現(xiàn)有兩房人。大房以沈蓁蓁之父沈時華、沈夫人周氏,以及膝下一子二女組成。二房以沈蓁蓁叔父沈時秋、沈二夫人張氏、姨娘劉氏,以及下一輩二子一女組成。
沈家原有周氏所出的大郎君,也就是沈蓁蓁的親兄長,無奈他年少早夭,在沈蓁蓁出生時就已沒了。當下整個沈家的小一輩中,以沈霽最為年長。
見沈蓁蓁出現(xiàn),沈霽從外大步迎上。
此郎君容貌優(yōu)秀,一身精致淡雅的碧玉石色長衫,眉眼溫柔,豐神如玉,氣質溫文儒雅。
他腳步急切地邁過大門檻,對左右行禮的奴仆一反常態(tài)地視而不見,快步走到沈蓁蓁身前,上下一番打量后,眸中蓄了淚,握住沈蓁蓁的手腕,溫潤的嗓子開口道:“蓁蓁妹妹,總算回來了,在蔣州這幾年可好?伯母身子可大好了?還有霏霏妹妹、約弟,可都好?“
自小被這個堂哥百般呵護,她人生最灰暗的三年因他陪伴而溫暖,沈蓁蓁眼中淚光點點,她又想哭又想笑地道:“霽哥哥一下問這么多問題,我哪能回得了。好不好的,你親自去看看他們便知了嘛?!?p> 沈霽一笑,“倒是我過于著急了,走,邊走邊說?!?p> 二人說話時,一個清脆響亮的聲音由沈蓁蓁身后傳來:“哥哥你回來啦!”
見著幼妹朝自個沖過來,沈霽口中溫聲道“莫跑這般快,小心摔著”,手上連忙放開沈蓁蓁的手腕,張開雙臂迎接人。
撲入沈霽懷抱的小娘子名喚沈婳,是沈霽的胞妹,比沈蓁蓁年小一歲,即將及笄。
她是沈家二房唯一的小娘子,沈時秋夫婦極為喜愛女兒,沈霽性子又溫和,沈婳自小在父母兄長的寵愛下長大,養(yǎng)成了一個活潑開朗的性子,一雙烏瞳純澈見底,逢人也愛展笑。
沈蓁蓁看著堂妹明媚的笑容,摸了下手腕,上頭似乎還有沈霽大力擒住時殘留的余溫。
她什么也沒說,面色如常地聽著前方嘰嘰喳喳的交談,跟著兄妹二人的步伐,行去花廳。
今日沈時秋休沐在家,大房一脈歸來,加之沈霽這一回府,沈府便再不復冷清。兩房人全聚在一起,互相噓寒問暖。
沈霽對著跪坐姿勢筆直、淺笑嫣然的沈蓁蓁連連點頭——堂妹變化很大,面容已徹底褪去了三年前的稚嫩,行止姿態(tài)也多了許多少女的婀娜,通身體現(xiàn)著優(yōu)良教養(yǎng)。
觀其面色、看她極有品味的穿著,相信過去這些時日,該是如她家書所言那般,在蔣州得了舅父母很好的照料。
沈霽暗中松下一口氣,明目溫潤,露出微笑。
沈家人的寒暄持續(xù)了一上午,直到隔壁蕭府的奴仆上門第二次催促,沈霽這才帶著沈蓁蓁離了花廳,去一府之隔參加蕭衍的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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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設在蕭府桃林內。
青山漫綠,春色無邊,紅粉花枝搖曳,滿園一派旖旎。
沈蓁蓁與沈霽二人甫一出現(xiàn)就成了眾人焦點。
貌美的小娘子面上笑容和煦輕柔,春日暖陽從桃花樹枝間傾照而下,使她泛起一身柔光。
她一身玉白配淺黃衣裙,款式別致;飛仙髻不同尋常,發(fā)間幾處編發(fā)繁復精致,襯托出不流于俗的獨特風情。
總之,無論是衣裳還是首飾,皆不大像長安城此處流行的那些,反而很特別、很新潮。
沈蓁蓁如愿以償看到眾人眼中的驚艷,也不枉費她花了數(shù)日畫圖設計,熬夜畫了好幾副畫販賣,用了大半積蓄在蔣州置辦這一身。
她家世沒落,原先并未設想會嫁如此凸顯的長安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門楣,然她近水樓臺,因這一份鄰里優(yōu)勢,教蕭衍對她另眼相看,暗生情愫,遞來情書。既得郎君愛慕,便是她不同于旁人的優(yōu)勢了。
心中有底氣,沈蓁蓁面上就愈發(fā)溫柔自信地揚起了笑容。
風乍起,紛紛落花墜下,落于她肩頭發(fā)稍,她衣袂輕飄,臂間輕紗披帛飛揚,她行在粉白花朵綴滿枝的樹間,太引人注目。
若春緋嬌花,似仙娥凡墜。
如此,目光灼灼打量她的郎君們不由目中起了意,而小娘子們卻暗中癟嘴厭棄:這個小娘子如此高調張揚。
沈蓁蓁此時幾分得意,幸好與堂哥聊起興,拖延了時辰晚來。而晚來的優(yōu)勢如此明顯,輕而易舉就成了眾人焦點,簡直太符合她想在蕭衍跟前一鳴驚人的預期。
眾人的交談聲漸漸平靜,等沈霽等到百無聊賴的蕭衍察覺出氣氛不同,放下酒盞,好奇?zhèn)壬恚樦麄兊哪抗馔^去。
他不由怔了下。
一男一女從花樹中行來。
咳。頗……顯眼。
四目相接,沈蓁蓁窒了下呼吸,那人正是她想象中的模樣——風貌神俊,清致無雙。
不知是因想象了三年,當下見著真人后沒叫她失望,還是因知曉對方愛慕自己,心中那份隱秘的歡喜作祟,沈蓁蓁更覺此人在一群郎君中高邈出塵,仿佛他一身就匯聚了此處所有的光,整個人耀眼奪目地緊,教人無法不矚目過去。
沈蓁蓁的心跳速度陡然急劇上升。
怔了好一會,四周的目光全數(shù)落在她身上,蕭衍起身朝她走,腰間玉佩相撞出悅耳的聲音,她才回過神,屈膝行萬福禮,柔聲朝他招呼:“蕭衍?!?p> 這聲呼喚一出,郎君們、小娘子們通通倒吸了一口冷氣。且不說有人直呼蕭世子名諱,便是男子弱冠之年冠了字后,稱呼人時,也以稱呼字為禮貌,哪有如此直梆梆叫人名的?這位小娘子是誰?怎能如此大膽?
蕭衍同樣心底驚了下。
倒不是她這稱呼稀奇,而是她這聲線,跟昨夜可當真天差地別,黏得很,膩得很,做作得很。
蕭衍徑直行到沈蓁蓁與沈霽跟前,俯眼上下掃視沈蓁蓁一通,看了看她腰間那晃晃悠悠的銀香囊,盯視良久,確認昨夜當真沒認錯人后,才薄唇輕啟:“你又是誰?”
認識蕭衍的人皆知,此郎君家世優(yōu)越,身份尊貴,輕易不可攀,當他不朝人施禮,而是冷聲問“你是誰”時,其實與“我不認識你,你來我蕭府做甚”這樣的疏離意思相差無幾。
蕭衍語氣不佳,沈蓁蓁自然立刻就聽出來了。
但她尚來不及凝住臉上得體的微笑,便聽身側一道笑聲傳來——
“蓁蓁妹妹變化就這么大么?竟連你也沒認出來。也是,所謂女大十八變,我們家的小娘子可不是三年前的黃毛丫頭了?!饺夭患懊廊藠y,水殿風來珠翠香’,不怪你認不出,長高了,變美了,就連我今日見到時也甚為恍惚啊?!?p> 春陽暖照,郎君溫言細語,夸人的話緩緩道來,使聽者如沐春風。
沈蓁蓁覺得自己的堂哥真真是世上最儒雅溫和的青年了,渾身都泛著一股讓人喜愛的光,除了性子單純了些,總被人欺騙住。
蕭衍瞥了眼好友,看著沈蓁蓁似笑非笑:“哦,是你?!?p> 沈蓁蓁被沈霽方才的話說開懷,也不再計較蕭衍冷淡的態(tài)度。都說本性難移,這人自小起性子如此,她尤記得,就連朝她遞來情書前幾日,這人對她也是個極為冷淡的表情。她認識他多年,其實自小也算看習慣了。
沈蓁蓁心中大度,“嗯”了聲。
她今日也看出了蕭衍這幾年的外在變化,但畢竟是女子,“挺拔不少”、“愈加俊朗”這樣的夸贊她是如何也說不出口的,只美目深深地看蕭衍,柔聲道:“蕭衍,你也變了不少?!?p> 再是一聲連名帶姓的稱呼,沈霽也察覺出不禮貌的意思了。
想到堂妹三年不在長安城,他笑著朝沈蓁蓁解釋:“蕭世子如今已及冠,有字‘青辰’,你可不能再如小時候那般連名帶姓地招呼,可以喚他‘蕭青辰’,或者你依著我,喚他‘青辰哥哥’?!?p> 蕭衍看向眉眼溫潤的好友,狠狠地在心中摁著上冒的郁氣:青辰哥哥是她叫的么?她又不是那幾個公主郡主表妹,喚他“哥哥”作甚?
然沈蓁蓁當著眾人的面,她就這么嬌滴滴、脆響響地一聲打斷了蕭衍的思緒——
“嗯,青辰哥哥?!?p> 蕭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