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宮附近一家餐廳內(nèi)，鄭武獨自坐在餐廳的角落里，時而用鉛筆在菜單上勾畫，時而抬頭看向正門。幾分鐘后，一名三十歲上下，身穿米色中袖襯衣和深褐色裙褲的短發(fā)女人干練地步入餐廳，木質(zhì)鏡框下明亮的眸子向鄭武的方向掃去。
“哥，抱歉哈。雪姐還在做月子就把你叫出來了?！甭渥母呶ǚ隽朔鲧R框，一臉歉意道。
“明明是我聯(lián)系你的。倒是你......沒少加班吧?！编嵨浒巡藛瓮屏诉^去。
“新部門成立不久。這幾天一直在開會。”高唯淡淡說著，直接把菜單交給身旁的服務員，隨手拿起桌上的蘇打水，喝了一小口。
“我記得你在出版社待了九年吧?！?p> “十年?！?p> “怪不得，氣場都不一樣了?！?p> 鄭武給對方續(xù)了茶。
“話說你為什么要從游戲行業(yè)離開呢？”
“前陣子被優(yōu)化了，簽了競業(yè)?！?p> 想到兩年前還朝氣蓬勃的小妹搖身一變成了獨當一面的女強人。再看看現(xiàn)在的自己，鄭武心中不免五味雜陳。
高唯聽后，雙手優(yōu)雅交握，思慮了幾秒鐘后道：
“哥，你也知道現(xiàn)在事業(yè)編有多難進......我們這個地方，理論上是計劃內(nèi)入職的——包括臨時工?！甭犅劥搜?，鄭武露出了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握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一時語塞。
“但是呢，我手里有個新項目，現(xiàn)在正需要經(jīng)驗豐富且靠譜的人才。”高唯微笑著注視著對方。
“什么項目？”鄭武眼中閃動著希望之光。
“你對VR技術了解嗎？”
“......只是略懂。你要做這個？”
“VR領域里的某個垂直品類。”聽到這話，鄭武不免有些失望。本以為是自己熟悉的業(yè)務，結(jié)果空歡喜一場。盡管如此，他還是不希望高唯踩坑，繼續(xù)道：
“游戲行業(yè)前幾年有過一陣VR熱，也出了不少VR游戲和體驗店了，但是大部分都黃了?，F(xiàn)在雖然有了5G的加持，但個人以為并不是好的時機，尤其是對于沒有技術積累的廠商。”
高唯沒有說話，只是認真聽著。
“內(nèi)卷也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比起這個，你還不如考慮之前的游戲事業(yè)部——”
話音剛落，鄭武意識到自己一個失業(yè)人員卻在教一個部門主管做事，心中不免尷尬。他拿起筷子，從醋溜木樨的盤子里夾了幾根黃花菜送入口中。
“我們有硬件支持，也有內(nèi)容輸出，但沒有合適的內(nèi)容體驗師?！备呶ㄕＡ苏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鄭武面露疑惑，頭一次聽說VR領域缺少體驗師的。在他看來，這種需求和重金求子的小廣告沒什么區(qū)別。
“我們的體驗內(nèi)容和競品差別很大，一般人把握不住?！备呶ǘ似鸩鑹?，給鄭武續(xù)上半杯。
“崗位具體要求是什么？”
“VR游戲體驗師：全程跟進產(chǎn)品測試，撰寫體驗報告，幫助推進硬件的迭代與優(yōu)化?！备呶▋?yōu)雅地從包里抽出一張濕紙巾，抹了抹嘴。
“體驗師？做不好會被‘臨時工’的那種？”鄭武撓了撓頭，似笑非笑。
“做好了輕松養(yǎng)家的那種?！备呶▽⒁粡埧ㄆ屏诉^去。
“意識邊疆......這名字有點賽博朋克。”鄭武拿起卡片道。
“怎么樣，有沒有興趣？”
多年的從業(yè)經(jīng)驗告訴他這事并不靠譜。鄭武正要開口拒絕。挎包里的手機突然震起來。
以前鄭武一直把手機放在褲兜里，但只要自己在走路，不時就會通過腿部摩擦向發(fā)出各種奇怪的信息。有一次，主管找到鄭武，說人事部的女同事舉報他性騷擾。鄭武聽后一臉驚愕，說自己只問過她退稅流程，并當著主管和HR的面掏出手機自證清白。
當他看到手機屏幕上那行混搭著顏表情和中二文字的“我是66大=-=小姐姐交交朋友><”時，公開處刑和社會性死亡兩個成就被同時激活，最后事件以一封誠摯的道歉信作結(jié)。也是在那一刻，鄭武才意識到那些經(jīng)年累月的認知也許并不可靠。于是才有了這個隨身攜帶的挎包。
這件事，是否也是我的認知誤區(qū)呢？
他下意識打開手機，看到妻子在家庭群里發(fā)了一段女兒的滿月視頻?？粗〖一镟阶焓峙e山楂棒的樣子，鄭武暗自拿定主意。
“我隨時都能參加測試?！泵嬖囌咛痤^看向高唯，目光堅定。
“恭喜你通過了我們的初試，接下來就是二面了?！备呶c點頭，不經(jīng)意間露出勝利者的笑容。
一小時后，鄭武和高唯站在朝陽門地鐵站B口，等待著下一位面試官。
幾分鐘后，一名特立獨行的年輕人進入了鄭武的視野。那人看起來十八、九歲的樣子，穿一身黑白相間的制服，像是穿越到未來的道家，留著說不清是莫西干還是毛寸的發(fā)型。高唯看到來人，馬上和對方熟絡地攀談了幾句。
對方過于奇特的發(fā)型讓鄭武聯(lián)想起盛放的菊花，因此他的腦海中馬上浮現(xiàn)出一個表意不明的詞匯。
菊勢大好。
“我叫鄭武，是高唯的表哥。請問小哥你怎么稱呼？”鄭武熟練地向?qū)Ψ酱蛑泻簟?p> “我叫小Z，既不會因為你認錯了我的性別給你穿小鞋，也不會因為你和高管的關系給你開小灶，希望你能認清這點?！毙雙手插兜，挑了挑眉。
現(xiàn)在的小姑娘都這么社會的嗎？明明看著像是個未成年人，這就開始教做人了？
鄭武按下心中腹誹，“嗯”了一聲，向高唯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高唯只是笑笑，和小Z走在前面，鄭武跟在兩人身后，默不作聲。三人一路經(jīng)過朝陽門和銀河SOHO，又繞過幾條胡同，最后停在在一扇月亮門前。
“我去準備，你們在這里等一下?！毙說完，獨自走進月亮門。
“她是你的下屬嗎？”鄭武好奇地看向高唯。
“算是吧。是不是和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的不太一樣？”高唯雙手環(huán)抱，輕聲問道。
“差不多吧，都很扁平。我如果和她做同事應該挺開心的——是個痛快人。”
不一會，一位年輕的小伙子從月亮門內(nèi)走了出來。他穿著和小Z類似的黑白制服，唯一的區(qū)別是制服的左前方和右后方各有一個大小不一的口袋。
“請?zhí)顚懩男彰??！蹦贻p人說著，從白色側(cè)兜里掏出一桿筆，遞給鄭武。
“看您這身打扮，還以為是哪座仙山的道兄?！编嵨浣舆^筆打趣道。
“您誤會了~我是003號引導員，這是我們統(tǒng)一的工服?！蹦贻p人說完，將自己的領口一側(cè)對折，上面隨機印出003號的標識。
鄭武在心中給對方打了不錯的印象分，隨即想到另一個問題。
“這么高端的行頭，還需要筆嗎？做個二維碼功能應該很容易吧？”
“這支筆是用來輸入來訪者信息的。”
003號引導員將一塊類似Pad的平板外設從大衣袋中取出，輕放在鄭武面前的桌上。介紹得體，服務到位，如沐春風。
也許是希望更進一步了解自己相關的工作，鄭武并沒有直接拿起平板，而是抓起那支筆仔細觀瞧。在確認這是桿標準的電容筆后，在平板上一筆一劃簽下自己的名字。方才落筆，平板簽名處右側(cè)的區(qū)域閃動著柔和的藍色光芒并形成一個凸出的按壓區(qū)域。
“這是要讓我簽字畫押？有點那味了?！?p> 聽到對方的肯定，003號引導員微微一笑。鄭武也不含糊，伸出右手大拇指對準畫押區(qū)用力按了下去。這時，平板一側(cè)顯露出一條條斷斷續(xù)續(xù)的紋理，紋理根據(jù)不同流向開始運作，畫押區(qū)上方圓形進度條上的數(shù)字也在隨之變化。
“您可以把手抬起來了，數(shù)據(jù)會被自動錄入?！?p> 鄭武抬起手，等待下面的進度條變成100%，畫押區(qū)域也變成了一個半透明的手印。
“這上面記錄了什么？我畫押的時候感到一股電流穿過身體?！编嵨湔\懇地看著003號引導員，希望對方能坦誠相告。
“它會記錄來訪者當前的意識狀態(tài)，你可以看做另一種形式的體檢?！?03號引導員禮貌地回話，順便拉起了屋外的簾幕。
鄭武說了聲“謝謝”，壓低頭鉆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