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杏清心中焦急,在房來回內(nèi)踱步。此入山已有月余,自己在離都之前,與父親定下過約定。
可自己雖每日都能與大公子同進(jìn)課堂,甚至專程找尋機(jī)會刻意接近大公子。但大公子對待自己自始至終冷淡非常,與對其他三門人相比,自己未有獲得半分特殊優(yōu)待。
當(dāng)日在城門口,父親千方百計尋求機(jī)會,想要找人帶自己入山。甚至被周繞一門當(dāng)眾下臉,差點(diǎn)顏面掃地,如今可以成功入山,是好不容易求來的機(jī)會。
自己若是空手而歸,待回都城之日,自己定會被父親放棄,家族即刻會選擇其他女兒代替自己。
公侯將相之家,從來都不缺子嗣,只有最能幫襯家族的子女才會受到重視。
王杏清感到無限的焦慮,她無法冷靜,來回在房中踱步思索,自己究竟該如何破局。
同批入山的三門弟子中雖有不少三門女子,只不過皇族有不成文的禁令,洛氏不與三門聯(lián)姻。
此入五華,本是得天獨(dú)厚的好機(jī)會。正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在王杏清的計劃里,她可以借此機(jī)會,輕而易舉完成任務(wù),誰曾想盡舉步維艱至此。
合虛白氏,周饒周氏,重陰慎氏。
其中白氏,周氏隸屬洛云馳公子的陣營。唯有重陰慎氏一族,沒有選擇任何一位皇子,卻是站了當(dāng)朝國師一派。
陛下登基早年勵精圖治,內(nèi)政修明。但步入中年后,卻開始著迷方士之術(shù),求丹問藥。國師便是由慎氏舉薦給陛下。
十年光景,由一小小術(shù)士步步青云成為一國國師,權(quán)傾朝野。
慎氏當(dāng)日會在城門口出言相助,無非也是背后的國師想向父親示好。
大公子對當(dāng)朝君王沉迷長生不死之術(shù),曾多次出言相勸,對國師平素所為更是不恥。雙方對立而列,久而久之,洛云馳與國師的不和,已是滿朝堂盡知。奈何陛下對國師的信任與日俱增,對國師是越發(fā)的言聽計從,對大公子的不滿更是與日俱增。
當(dāng)今帝有七子,大公子一直都是眾望所歸的繼位人。可也其他幾位皇子也并非全然無望,畢竟國師的立場怕是對日后的立儲之事影響甚大。
這也正是父親想要自己入山完成的第二個任務(wù)。無論付出什么代價,都必須想方設(shè)法完成之事,甚至比接近大公子更為重要的事情。
她需要求得五華一物一卦。
哪怕只是得上五華宮一句判言,幾個字,甚至是一個批字,也是對家族大有助益。
氏族大家若是對朝局一朝判錯,那便是滿盤皆輸。倘若自己真成了大公子的正妃,可大公子卻在朝斗中敗下陣來,那王家便是萬劫不復(fù)。
因為任何其他的皇子奪嫡成功,面對大公子這樣一個曾被滿朝文武百姓稱頌的嫡長子,必定是要除之而后快。
否則怕是以后日日如坐針氈,那龍椅豈能坐的安穩(wěn),必定是要?dú)⒅罂臁?p> 自己的兩個任務(wù)環(huán)環(huán)相扣,是一個都不能錯的。
只是自己未曾想到,不單單是大公子堪比銅墻鐵壁,這五華的人更是難以觸及,簡直油鹽不進(jìn)。
莫說自己是丞相之女,怕是當(dāng)今陛下親臨,五華里頭一個小小的宮人也是不咸不淡的模樣。
現(xiàn)如今冒出來了一殿之主,她本以為終究是上天垂憐自己,給自己一個機(jī)會??赡俏黄砺涞钪鞯铂F(xiàn)身,周邊必然是圍滿了人,其中九成的時間三公子和周白兩門的小公子都在其中。自己平日里連一句話都說不上,莫說卦象,連得個批,恐都是癡心妄想。
“小姐,慎家公子來了,說是來給小姐送些東西?!笔膛谖萃馔▓蟮溃驍嗔送跣忧宓乃季w。
慎家公子?慎成州?
他來作甚?
自己雖是借著慎家門徒的名義才入了山,可兩人入山后再無交集,他來找自己作甚。
“你讓他稍等片刻,我隨后去見他。”既不知對方來意,那自己就去會會,探探虛實(shí)。王家欠下重陰的這個人情,總歸是要還的。
話說這個慎成州也是一個妙人,他的母親乃是洛陽第一美人,風(fēng)姿卓越,當(dāng)年名動一時。慎成州遺傳到了自己母親的一付好皮囊,男生女相,長得陰柔無比,比起好些女子還要魅人心骨。
傳聞前兩年,有一侍郎之女在路上偶然得幸見到了他一面。對其一見傾心,為能夠嫁與他為妻,在家中那是一個尋死覓活,非要逼自己老父親去御前求婚。
氣得侍郎的山羊胡子直顫。那三門豈是一般氏族可以隨意攀親的。見自己女兒如此不成氣,侍郎一怒之下,便打發(fā)女兒去了道館。
自此慎家之子的美男之名也就傳遍都城二十四區(qū)。
“慎公子,久等了?!蓖跣忧逵呷胛輧?nèi),映入眼簾內(nèi)的是一絕色美男飲茶的景象。
山間空氣不同王城,此處風(fēng)景絕倫但少有人煙,連空氣都透著一股清寂,讓人頭腦清醒。
院中秋葉青紅交接,飄落而下,合上這位品茶的絕色,一切都是無比的賞心悅目。
王杏清沒有沉浸美男圖中,除卻剛剛的一抹驚艷,庚辰山內(nèi)清冷的空氣讓她一下子頭腦清醒,全身警覺起來了。
五華宮的茶水自是無法與奢靡的都城相比,口感與色澤都往往差了一大截,慎成州放下了手中略顯苦澀的茶水。
慎成州如何能感覺不到這位王家嫡女對自己的戒備之態(tài),對方自從踏入屋內(nèi)起,就對自己充滿了懷疑。
即便她的眼睛極力隱瞞,可她的全身上下都在透露著對自己的戒備與緊張。
城門口那日,自己雖然對王家有出手相助之恩,但這樣的世家,果然不是那般好收服的。
王家歷經(jīng)幾朝權(quán)貴,此代更是位極人臣。家中的女兒都當(dāng)男郎來教養(yǎng),專研權(quán)謀,心思深沉,隨便拿出的一個女兒放在一般人家,都是堪比男兒的存在。
王相如此大費(fèi)周章,拉下臉都要送自己女兒進(jìn)五華,怕不只是為了一個王妃之位,背后所圖之事,怕是賭上了整個家族的命運(yùn)。
“王小姐,入山也有些時日了,不知適應(yīng)得如何?”
王杏清持起桌上的紫砂茶壺,伸至對面,為略空的茶杯續(xù)上茶水,想借著一些動作來緩解自己的緊張:“多謝慎公子關(guān)心,小女已經(jīng)適應(yīng)得差不多了。”
“慎某心中一直有一疑慮,還望王小姐可以幫我解了這惑?!?p> 解惑?
“慎公子新月般聰慧的人物,還有什么是需要小女幫助解惑的?”
“雖說此番經(jīng)歷稱得上稀少,但是當(dāng)真值得當(dāng)朝宰相家的嫡女如此執(zhí)著?不惜一切也要入了此山,進(jìn)的此宮?”
慎成州的話音一落,王杏清舉著茶壺的手頓住了。
“慎公子何出此言?這五華地處深山,久不通外界人事,生活更是清苦。我王家食朝廷俸祿,自是忠陛下之事。父親憂慮在山中,兩位殿下不能得到最好的照顧,隨從一眾有所疏忽罷了。且能入這五華山門修學(xué),乃是勸阻為之榮耀的事,小女子學(xué)識淺薄,能入此一趟,探世間真理,是畢生的幸事,”
只是如此?慎成州抿了兩口茶水,說道:“整個都城皆知,王小姐乃是本次給大公子議妃的重要人選,風(fēng)頭正甚。小姐說是惦記大公子,聽著確實(shí)合情合理。”
這茶水再是多喝幾口,終究是習(xí)慣不了。慎成州放下茶盞,繼續(xù)道:“不過,這王家也可謂世代公卿,家教甚嚴(yán)。王小姐更是名門望族的嫡長女,一直以來都被寄予厚望,備受矚目。王小姐素來都是謹(jǐn)言慎行,生怕給家族抹黑??纱舜我粋€未出閣的嫡女哪怕如此落人口舌,也要隨同入山,怕是另有所圖吧?!?p> 王杏清怎么也沒意料到,這個慎成州居然這么堂而皇之就把話說出來,連個拐彎都沒有。
他們都是習(xí)慣了話里有話,局中有局的生活,這般直白是鬧哪般,反倒把她給弄不會了。
“慎成州公子這話,小女倒是不懂了?!笨v是再吃驚對方的這番舉動,王杏清作為官宦之女,最在行的還是虛以委蛇。越是慌亂,越是不可自亂陣腳,露出一絲可疑。
重陰慎氏一族向來立場模糊,沒有選擇任何一位皇子的陣營,讓人看不透,摸不清。
世因五華宮,歷代王朝從未設(shè)有過國師一職??晌迦A常年封山,不與外界交流,縱有通天本事,不能為之所用便是無用,才讓國師偷到了這么一個雞犬升天的機(jī)會。
當(dāng)朝國師,說好些是一屆方士,說難聽些不過就是個江湖騙子。奈何這個騙子又有兩分本事,討得陛下萬分歡心。他常年伴于陛下左右,靠著煉丹占卜步步高升,慎家推出的這個江湖騙子,最后竟成了開國起來頭一份的國師。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榮。
江湖騙子搖身成了國師后,慎氏也開始與白周兩家不合,與國師自成一派。三門本不涉及朝堂權(quán)謀,但終因重陰慎家此舉,打破了長久起來的平衡。
至于他們王家,更在意的是王朝的掌權(quán)者。國師這種東西,他們王家可看不上。
再能一手遮天也不過只是個國師,今日是個角兒,明日還不知能是個什么玩意兒。就算天大的權(quán)利,那也是陛下給的。陛下能給與的,亦能收回不是嗎?只有抓住那個真正的掌權(quán)者,才算是穩(wěn)住了王家的將來。
大公子現(xiàn)已成年,更是眾望所歸的立儲人選。然陛下遲遲不肯下詔,冊立太子。父親疑慮陛下心中另有其他想法,才會想到送自己來五華宮。
要求她親近大公子的同時,尋找機(jī)會借五華之力,知天命求天道。
國師那種貨色,玩不過是諂媚君上的把戲,一屆江湖術(shù)士。
五華卻是天命所歸,多少屆王朝更替,五華都是矗立世間千萬余年不倒的存在。那日外殿所見神通,更讓她堅信。五華若出批言,必定是推古斷今,能斷言古今。
“慎氏一族向來看不上朝中大員,可慎公子居然這么揣度關(guān)心小女之事,倒是讓小女不甚惶恐?!蓖跣忧鍍?nèi)心大亂,深秋的時節(jié),背后卻已經(jīng)濕汗一片,但來者不善,王杏清只得互相試探。
慎家的這位公子,傳聞里就是深如幽潭,喜好不明,今日與之交鋒,更是感到吃力得很。
慎成州笑而不語,捋了捋衣裳站了起來,所有動作一氣呵成,行云流水。只見其走至?xí)溃闷鹆思埞P寫著什么。
王杏清起身過去,想看看這慎成州喉嚨里賣的是什么藥,只見宣紙上赫然寫著“紫玉金籌策”幾個大字。
“不知王小姐,可曾聽過紫玉金籌策?”慎成州放下手中之筆,問道。
王杏清將微顫的雙手藏在袖中。紫玉金籌策,自己如何能不知。父親曾交代假若無法得到五華人的親口批言,此物就是自己最后的希望。王杏清心里慌亂無措,面上則是一派不知情的模樣,反問道:“紫玉金籌策?此為何物?”
“大衍占卜之術(shù)所用之物便叫做籌策,王小姐若不識得這些方術(shù)之物也是自然。相傳這五華宮內(nèi),有一副不同凡物的紫金玉籌策,其可卜算日月乾坤,天地星辰,世間萬象。然其最神奇之處,便是無論使用者為誰,目的為何,皆可出卦,乃是天地間極致的珍寶靈器。”
慎成州看著沉默不語的王杏清,繼續(xù)道:“五華宮占地行事皆按五行之陣,這紫玉金籌策想來也必收藏在紫金殿內(nèi)。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怎么做,就由王小姐決斷了,成州言盡于此。”
王杏清緊抿雙唇,面色蒼白,抬頭看向他。
這個人!他一直知道自己的目的!他從何而知?又為什么要幫自己?這個慎家當(dāng)真是心機(jī)深沉,不可不防。
從對方驚慌的雙目中,慎成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成效,“王小姐,所謂機(jī)不可失,時不再來。在下就不多打擾了,告辭。”
“慎成州,慢著。”王杏清疾步追上攔下慎成州,對方今日來意不明,又無故告知自己這些所圖為何。她面色蒼白:“慎成州,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慎成州本已走到門口,聽到王杏清的話,轉(zhuǎn)身揚(yáng)起了自己標(biāo)志性的笑容,說道:“我既那日在城門出手相助,自不希望王小姐在這五華,猶如無頭蒼蠅一般橫沖直撞,以至于一無所獲。鄙人也望王相心想事成,待有一日,不忘還我慎氏一份人情。王小姐,這世家大族之間的相幫相助,想來你也是司空見慣?”
世家之間,最不靠住的就是情義二字,最能依靠的,最穩(wěn)固的,就是利益間的交換。這般最是簡單直白的說辭,慎成州相信王家最是受用。
門口已沒了慎成州的蹤跡,王杏清呆呆站在書桌前,不斷思量著剛才的那些話。她完全沉浸在思緒之中,今日之事讓自己實(shí)在措手不及,她需得好好想想,到底該何去何從。
“主子,她會行動嗎?”
慎成州折起桌上的地圖,遞給了自己的親隨:“去把這個交給她們,留意好王家,既然她遲遲不肯行動,那我們便給她加一把火?!?p> “是!”親隨一閃,屋內(nèi)只剩下慎成州一人,黃昏之下臨窗而立,一張陰柔的臉在夕陽余光中,半遮半掩半明半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