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隨著戰(zhàn)后重建,以及經(jīng)濟(jì)的快速復(fù)蘇,20世紀(jì)60年代的東京,城市規(guī)模疾速膨脹起來,按著城市規(guī)劃,新式的生活街區(qū),亦如雨后春筍般地冒了出來。
我們的故事,就要從這樣一個靜謐的街區(qū)里說起。
一個晴朗的周末,和煦的晨光鋪灑大地,露水尚未褪去,清風(fēng)徐徐拂面,間或能聽到門楣風(fēng)鈴的叮當(dāng)聲兒,樹上鳥兒的嘰喳聲兒,清晨人跡寥寥,街道也無需灑掃。
整潔寬闊的街道兩邊,帶院落的小樓,鱗次櫛比,錯落有致:有西式的,有日式的,也有不倫不類的。
總之,建筑考究,風(fēng)格迥異,卻又都不約而同地似的,彰顯著內(nèi)斂含蓄,那些金閃閃、明晃晃、亮晶晶的裝飾零碎兒,這條街上一概沒有——相反,滿眼盡是,郁郁蔥蔥的樹,星星點點的花,干干凈凈的路。
幾乎每天,周末也不例外,總有那么一輛笨重豪華的黑色轎車,??吭谝簧群駥崢闼氐拇箝T前。
鄰居們時有路過,發(fā)現(xiàn)那司機一年四季,一成不變地,身著醒目的白襯衫,系著黑領(lǐng)帶,從沒人見他抽過煙,他只安靜地翻看著,手里那疊厚厚的《讀賣新聞》。
原來,在這厚實的大門里面,竟藏著一處精心修葺的日式院落。
除了整潔闊綽的大草坪令人羨慕外,那些零星散落在草坪上的,幾處精巧別致的,仿古點景,多多少少地,也能透露出這家的女主人,那雅致的品味,乃至嚴(yán)謹(jǐn)?shù)募绎L(fēng)。
大概是從廚房的窗戶里,傳出這家母女的對話,聽語氣像是起了爭執(zhí),然而,火藥味兒卻也沒想象的那么激烈。
女兒像是復(fù)讀機,一味地堅持著什么;媽媽則像在打太極,推不過就念“拖”字訣!
“不,就不,我就要‘獨自旅行’!”
“哎呀,我說你怎么就不聽勸啊!”
“跟爸媽在一起度假,簡直膩歪透了!”
“百合子!不許胡說!爸爸會生氣的!”
“不,就不,我就要‘獨自旅行’!你去求爸爸!”
“我跟爸爸提過來好幾次啦!可是,爸爸沒回話呀!”
島川百合子,今年剛大學(xué)畢業(yè),她想在踏入社會就業(yè)之前,給自己來一次“獨自旅行”。
起初,“獨自旅行”的想法,只是腦袋里的,沒來由的“一閃念”。誰料,這個念頭竟然“鬼附身”般的,幾天來越來越強烈,鬧得她簡直到了“日不思飯,夜不成寐”的地步啦。
夜深人靜,百合子躺在被窩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發(fā)呆,嘴里喃喃自語著:
“即便佛祖顯圣,問我,‘百合子,你為什么非要‘獨自旅行呀’?’那我也只有這樣回答他老人家,‘對不起,佛祖,我真的真的不知道為什么’,我自己也說不清狀況,就是想‘獨自旅行’而已!”
興許,我猜是這樣的狀況吧。
我腦袋里的某種皮層,血管里的某種細(xì)胞,身體里某種腺體……它們惺惺作怪,想隨我百合子的身體,出去透透氣,兜兜風(fēng),開開眼,也未可知呀!
百合子閉上酸澀的眼睛,雙手合十,默默禱告:
“親愛的爸爸,您就答應(yīng)我吧!”
不多時,或許佛祖真的顯圣了吧,派出滾滾而來的瞌睡蟲兒,這才把連續(xù)幾天,都沒能好好睡上一覺的島川百合子,送入妙齡少女們,才該有的那種香甜夢鄉(xiāng)。
唯一的愛女,從小到大,迄今為止,百合子的任何要求,作為父親的島川局長,無不照單全收,一一照辦。
其實,早在幾天前,母親就把百合子,關(guān)于“獨自旅行”的奇怪想法,告訴給了父親。
起初,島川局長并未當(dāng)回事兒,甚至也并不當(dāng)真——三分鐘的熱度,轉(zhuǎn)身就忘,哪兒說哪兒了。
女兒什么秉性,父親了如指掌。
直到島川夫人,大清早就到書房來,把百合子的“獨自旅行”的想法,又重述了一遍,而且表情嚴(yán)肅,難以回絕。
島川局長,怔了幾秒后,對夫人說:
“知道了。我來安排?!?p> “‘安排’?可百合子要的是‘獨自旅行’呀。”
島川夫人站在原地未動,小聲地提醒著丈夫。
“告訴百合子,我同意她‘獨自旅行’,只有一個條件!”
“唰”的一聲兒,書房的門被人猛地拉開,躲在門外偷聽的百合子,早已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蹦跳著闖了進(jìn)來,一頭扎進(jìn)島川局長,那如同棕熊一般寬闊厚實的懷里。
“爸爸,爸爸,別說一個條件啦,一萬個也成??!”
島川局長摟著百合子,下巴頦輕輕磨蹭著愛女的秀發(fā),用那種,甚是滿足,甚是寬慰的眼神,看著島川夫人。
“哎呀!簡直不成樣子!爸爸還要工作呢!”
媽媽拍了拍女兒的后背,替爸爸解圍道:
“好啦,百合子,不要打擾爸爸工作!”
興奮地,臉上泛起潮紅一片的百合子,這才不情愿地起身,隨媽媽離開了爸爸的書房。
百合子印象里,這個周末的上午,島川先生沒走出書房半步,隱隱約約,斷斷續(xù)續(xù)地,好像一直再給什么人打電話。
臨行前,百合子從爸爸手中,接過一封精致的手札。只見信封赫然印證“R省某局”的字樣。
百合子不解地抽出里面的折頁,她只瞥了一眼,便臉色驟變。
“爸爸!您怎么能這樣!說好的‘獨自旅行’呢!”
“作為父親,安全是我考慮的首要條件!也是唯一的條件!只有到我指定的賓館住宿,我和媽媽才能安心睡覺!”
“爸爸!您!……哎!好吧!我遵命就是!”
一上火車,百合子便滿腹狐疑起來。
奇怪咯,爸爸的手札里,只有是他親手工工整整地書寫的幾個姓名而已,卻沒有一處賓館或酒店的名稱,地址,哪怕電話號碼也好……簡直是在打啞謎嘛!
到達(dá)“獨自旅行”的第一站,當(dāng)百合子拎著皮箱走下火車時,百合子瞬間就明白了,島川局長哪有雅興跟她“打啞謎”啊——這份簡簡單單的手札,伴著她四天三夜的“獨自旅行”,原來是一份精密的行動計劃書!
月臺上畢恭畢敬地,站著兩位陌生的中年人,衣著考究,舉止穩(wěn)重,不茍言笑。奇怪的是,兩人都好像一眼便認(rèn)出了百合子似的,正和藹可親地望著她呢!
這里解釋一下“手札”里的內(nèi)容。R省的島川局長。興許是,因襲我大唐“三省六部”制的儀軌吧。
文中的R“省”,即我們所說的“部”,某某省,即某某部,不是“省市縣鄉(xiāng)”的意思。
比如,所謂的,厚生省,即衛(wèi)生部,大藏省,即財政部,通產(chǎn)省,通商產(chǎn)業(yè)省,即商務(wù)部。
由此,我們猜測,島川局長,應(yīng)該是手握實權(quán)的,所謂實力派官僚吧。
隨著故事發(fā)展,這位島川局長的,明里暗里的音容笑貌,會漸漸地豐富多彩起來。
驚慌失措的百合子,正待提起手提箱,回避兩人莫名其妙的目光,趕緊離開時,熟料,兩人一面笑容可掬著,一面摘下禮帽,拿在手里,粗魯?shù)匕抢_迎面而來的,行色匆匆的旅客人流,徑直朝百合子這邊走來。
“您好,請問,您就是島川百合子小姐吧……鄙人一向承蒙島川局長關(guān)照……請您千萬不要拘束……這都是我們早就應(yīng)該做的,只是苦于島川局長不給我們機會?!?p> 兩個中年男人,一左一右地,其中一位連忙接過百合子的手提箱,雙手緊緊地抱在懷里,熱情,且極盡謙恭地自我介紹著……。
此刻,百合子大腦一片空白,聽著兩人精心設(shè)計的一問一答,簡直可氣又好笑。
暗自思忖著,“拜爸爸所賜,這就是您送給我的‘獨自旅行’嘛!”
百合子恍然間明白了一件事兒,臨行前爸爸交給她的那封“手札”——每到一處住宿的地方,都注明了某人的姓名——不消說,一定也都是“承蒙島川局長關(guān)照”的人。
百合子腦海里,登時閃出一幕,簡直如同推理小說里的畫面:寬敞的辦公室里,爸爸那肥碩的身軀,包裹在真皮圈椅里,一手夾著香煙,一手拿起電話,給他曾經(jīng)“關(guān)照”過的那些人,通告了一下,自己愛女的“獨自旅行”。
想必,電話那頭的那些人,個個畢恭畢敬地,唯唯諾諾地應(yīng)承著,“一切交給我們就是,感謝島川局長厚愛”諸如此類的肉麻客套……
一想到這兒,百合子自己倒先“肉麻”起來,禁不住地打了一個寒顫……然而,不容置疑地是,即便如此,百合子依然深愛著自己的父親!
試想一下,島川百合子,原本就出生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很多事情本就司空見慣,只是這次,爸爸屬實過分了,竟然背著自己“安排”了一切……哪里還有她所向往的“寒江孤影,浪客劍心”般的意境!
剛一走出車站,車水馬龍之中,百合子眼前的一幕,不免又令她嘆息一番,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一幕了,幾乎每天早晨都見——父親的專車,總是一大早,就安靜地停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