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醫(yī)院。
討厭消毒水味道。
討厭一群親朋好友圍在病房門前的走廊里。
···
到達醫(yī)院只過去兩個小時而已，洛滿一下飛機就看到阿姨蔣定焦急的神色。
匯合后，兩人向醫(yī)院大樓走去。
“情況雖然還算穩(wěn)定，但醫(yī)生的建議，還是盡快做手術(shù)比較好?！笔Y定簡單介紹道，“可惜我們誰說也沒用，老爺子的意思，要在上手術(shù)臺前見你一面，所以我給你打了電話?！?p> “我記得他的心臟沒什么毛病，怎么忽然···”洛滿疑惑道，“什么時候的事兒？”
“今天早上，老爺子沒有像往日一樣起床，警衛(wèi)員去看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不對勁，急忙送到醫(yī)院來了?！笔Y定一馬當先在前面引路，語氣較平時多了七分急促，“家里人差不多在，你也不用打招呼，直接進病房，他一定要見你才肯上手術(shù)臺，現(xiàn)在就等你了?！?p> “我知道?！眮淼囊宦飞?，洛滿已經(jīng)盡快調(diào)整了心情。
醫(yī)院病房門口的大廳走廊。
大伯萬伯，大伯的兒子萬山；父親萬仲，阿姨蔣定；三姑萬叔鵬；四叔萬季，四叔女兒表姐萬寶；五叔萬曉，五叔的女兒萬獨艷···
還有老爺子的秘書，助理，警衛(wèi)員，早些年老爺子帶出來的封疆大吏，內(nèi)部核心部門領(lǐng)導(dǎo)，洛滿認識的，不認識的，烏泱泱三四十號人聚在這里。
與幾位家里長輩匆匆交換眼神后，洛滿沒有絲毫停留，一個人進了病房。
走廊里三四十號人很安靜，病房里只有一個坐在窗前藤椅上的老爺子，這里更安靜。
這一幕，莫名讓洛滿心酸。
“你們來啦！”雖然身穿藍白相間的病服，但老爺子說話中氣很足，只是玻璃窗倒映的臉有些蒼白。
“爺爺?！甭牭嚼蠣斪拥穆曇簦鍧M放心不少。
急火沖腦，大悲大喜由心而過，洛滿并沒有注意到老爺子稱呼的是‘你們來了?！?p> “醫(yī)院夜燈挺好看，我也懶得動，你來窗前坐啊！”老爺說話沒有回頭，語氣帶著溫柔與慈祥。
洛滿輕輕呼出一口氣，把西裝脫掉扔在沙發(fā)上，乖乖上前，坐到了窗臺邊，再次正面看到老爺子蒼老的神色，不由心中一悲。
不到一年的時間，他真的老了很多。
看著孫子挺拔的身形，白襯衫干凈剔透，老爺子滿意地笑了笑，“真好，真好?！?p> 洛滿忍住悲意，強撐出一個笑容，“哪兒好？一個混賬小子?！?p> “第一個真好是說我孫子，你長得好，有我年輕時候的三分風采；第二個真好，是說如今醫(yī)療科技發(fā)達，能造福普通百姓，真好?！崩蠣斪訃@了一口氣，“見到你也就沒遺憾了?！?p> “爺爺！我不喜歡你這樣說?！甭鍧M眼淚含在眼眶，又深吸一口氣咽了回去，“外面醫(yī)生大夫都等著呢！先做手術(shù)吧！你也說了，如今醫(yī)學(xué)技術(shù)這么發(fā)達，不管什么病，您都會好的。”
老爺子微微搖頭，帶著笑容安慰道，“孩子，我活了九十多年，已經(jīng)夠本了。不要把生死看的太重，順其自然就好。”
“爺爺···”一向巧言善辯，能說會道的洛滿，此刻也不知道如何面對眼前這位操勞了一輩子的老人。
看向外面昏沉的夜空，老爺子緩緩抬起頭，“我沒有忘記年輕時立下的誓言，這一輩子對國家，對人民，我問心無愧。但卻有兩件事，是我一生的···”
聞言，洛滿想開口寬慰，但話到嘴邊卻怎么都說不出來。
“家里這群晚輩，我對不起他們，”老爺子沉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道，“現(xiàn)在看來是我進死胡同，鉆牛角尖了。當初不同意你爸和蔣定離婚，結(jié)果害了你媽，更害了你。”
洛滿沉默著，因為他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回應(yīng)爺爺?shù)脑挕?p> 老爺子望向?qū)O子，帶著平靜的笑容繼續(xù)說道，“你從國外訪問團忽然回來，到家里質(zhì)問我，為什么不救你母親，我啞口無言。”
洛滿用盡全力搖搖頭，伸手抓住了老人蒼老的手掌，言辭懇切，“爺爺，我已經(jīng)想通了。我媽畢竟殺了人，于道德，于法律，她應(yīng)該受到懲罰，你不救，我無話可說。但你能不能告訴我，她的墳?zāi)构腔以谀膬?？每年清明重陽讓我有一個能拜祭她的地方。”
話音落地，屋子里又安靜下來。
良久，老爺子再次微微搖頭，“忘了這件事兒吧！以后你就是萬仲和蔣定的孩子，不要再聯(lián)系你舅舅一家，不要再給他們錢，你本性善良，不知道人能有多壞?！?p> 洛滿一哽，本想追問，但考慮爺爺?shù)纳眢w情況，只好把話咽了回去。
“第二件后悔的事兒，就是對你的教育。”老爺子轉(zhuǎn)頭看向窗外，眼神暗淡，“放棄外交官道路，以自己喜歡的工作為生，應(yīng)該很快樂吧？”
“我享受，也滿意現(xiàn)在的生活。”洛滿憑心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崩蠣斪虞p輕笑著，“如果當年我沒有入伍，也許我會成為一名橋牌大師？”
洛滿破涕為笑，“爺爺，你的橋牌···，我們先不聊了，等你做完手術(shù)，我再陪你聊個夠好不好？”
老爺子沒有回答，只是靜靜打量著孫子，要把他的五官印在心里。
洛滿也沒有搭話，靜靜等著老人的回答。
老爺子抬起左手，拍了拍洛滿的手背，“好了，讓我和他聊聊吧！”
洛滿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愣神，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
從老爺子的手里把手抽出來，第二人格打量病房里的情況，又看看面前的老人，打趣道，“精神狀態(tài)不錯，還以為您真要歸西了?！?p> “狗嘴···，額！是自己孫子，不能罵，”老爺子氣得瞇了瞇眼睛，“你用我孫子的身體和我這樣說話，禮貌嗎？真想大嘴巴抽你?！?p> “不是要上手術(shù)臺嗎？省點力氣吧！”第二人格起身在病房里打轉(zhuǎn)，從床頭柜上的果籃里拿起蘋果在白襯衫上蹭了蹭咬了一口，“等你養(yǎng)好身體，你打我左臉，我保證不伸右臉?！?p> 老爺子又翻了一個白眼，打你不是打我孫子？
“有話快說，說完快去做手術(shù)，一把年紀了，還鬧小孩子脾氣?！钡诙艘贿叧蕴O果一邊說道，“一路上過來，洛滿憂思深重，滿腦子都掛著你?！?p> 老爺子氣鼓鼓地說，“我不管你是什么存在，但既然在我孫子的身體里，總該對我禮貌些吧？當初我沒叫心理醫(yī)生消滅你，也算是有你一次活命的機會。”
三口兩口吃光果肉，第二人格把果核投進垃圾箱，“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問嘛！我又沒說不回答?！?p> 見第二人格老實不少，老爺子問道，“洛滿，還好嗎？”
“身體倍棒，吃嘛嘛香?！钡诙烁窕卮?，“離開大院后，他先是住在朋友家，后來萬仲幫忙簽約華藝經(jīng)濟影視公司，目前為止已經(jīng)演了四部電影，兩部上映，兩部待播?！?p> “他真心快樂嗎？”老爺子謹慎的問道。
此刻他心里十分矛盾，想要孫子快樂，但又不想洛滿因為成為演員而快樂。
“至少比接受你的安排好，對他而言，做演員比做外交官快樂?！钡诙烁耦D了頓，“你見我到底要說什么？”
“他快樂就好，他快樂就好?！崩蠣斪与y得笑了笑，眉宇間輕松不少，“我孫子今年二十二，在外面這段時間里，有沒有合心意的小女朋友？”
“就這事兒？”第二人格不解，滿頭疑惑，“你為了這事兒不肯上手術(shù)臺？”
“對我非常重要，”老爺子堅持道，“如果在我死前能看到萬滿···，洛滿有個幸福完整的婚姻，甚至我能抱一抱重孫兒，我就是上刀山下油鍋都可以瞑目了?！?p> 見老爺子如此神色，第二人格也不再玩鬧，選擇安心傾聽。
“我知道，他父親萬仲和他親生母親的感情經(jīng)歷，給洛滿留下了心里陰影，”說到這里，老爺子嘆了一口氣，“上一輩人的恩恩怨怨，終究禍延到孩子身上，我真的很希望洛滿能幸福快樂度過一生?！?p> 第二人格面露難色，“說實話，洛滿感情方面，我真沒放在心上，也沒留意過他父母事兒是否在他心里留下傷痕?！?p> 老爺子聞言不爽，直接質(zhì)問道，“你當初可是答應(yīng)過我，會好好照顧洛滿，我才允許你存在。如果將來洛滿有一絲一毫的閃失，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p> 被兇了一通，第二人格尷尬地笑了笑，“你別緊張，其實洛滿的感情還好，至少他挺吸引女孩子的。”
平復(fù)心情，老爺子說，“總之你在這方面多費心！洛滿前二十年的人生被我毀了，下半輩子一定要幸福?！?p> “他是你孫子，也是我好友，我自然對他盡心盡力，”第二人格看了看老爺子的臉色，“還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會不會說話，像我要死了一樣！”老爺子沒好氣地瞪了對方一眼。
第二人格歪嘴，隨意笑了笑，把身體控制權(quán)還給了洛滿。
回過神來，洛滿并不清楚剛剛發(fā)生了什么，只是看著面前爺爺?shù)哪樕?，似乎開朗了很多。
“好了，我要做手術(shù)，你不用在這里多留，知道你工作忙，快回去吧！”老爺子擺了擺手，“過年的時候回來陪我吃頓飯就行?！?p> 洛滿本想問剛剛發(fā)生了什么事，但目前最要緊的就是老爺子的手術(shù)。
想到這里，洛滿迅速起身離開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