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鐵嘴嘆了一口氣,便說:“我記得你過幾天是要去郊外的村莊吧?”
“是啊,到了收租的日子了,我明天就要去趟鄉(xiāng)里,八爺這收租和香爐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齊鐵嘴伸出手掐指一算,嘴里念念有詞,不一會兒,他不由皺眉,說:“小滿,你把箱子取來,照常去村里收租,收來的錢放在箱子里,至于這袋子錢,你就帶在身上。”齊鐵嘴起身,將地上的銀兩裝回袋子里,交給伙計。
伙計有些疑惑,但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過了錢,問道:“就這樣?”
“就這樣,對了,瓜農(nóng)的份錢還是免收了吧?!饼R鐵嘴背過手,轉(zhuǎn)身走進(jìn)內(nèi)堂。
伙計還跪在香堂中,抱著錢袋子,滿臉疑惑。
不日,伙計背著箱子,來到了村莊田地邊上,看著面前的一片荒地,十分驚訝,便詢問瓜農(nóng):“黃大哥,這地怎么荒成這樣,怎么什么都沒有長出來???”
瓜農(nóng)愁眉苦臉便說:“唉,別提了,前幾個月連著下著暴雨,瓜苗全部都澆毀了,這不什么都沒種出來,家里這幾天已經(jīng)揭不開鍋了,我和你嫂子餓兩頓不要緊,可這上有老下有小,再有幾頓吃不上飯,可能命都沒了,唉,愁啊。”
瓜農(nóng)愁眉不展,伙計連忙安慰道:“黃大哥,你別急,今年收成不好,不是還有明年的嗎?你這里的田租我就不收了!”
“真的?”瓜農(nóng)聽聞一愣,驚喜的看著伙計。
“當(dāng)然是真的!黃大哥,我看你吉人自有天相,這個地今年被大水淹了,明年肯定會加倍長瓜的!”
“小滿先生,我真不知道怎么謝你才好,你這是救了我們?nèi)业拿?!?p> 伙計背著箱子獨(dú)自行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疑惑的自問自語道:“這黃大哥的地荒成這樣,根本沒有收成,就算我硬要收租也是收不來的。奇怪了,八爺怎么知道這村里的情況?”
伙計繼續(xù)走著,突然,一個劫匪蒙著臉,從背后的草叢里沖了出來,喝道:“站??!”
強(qiáng)盜手上握著一把尖銳的匕首,表情兇神惡煞,用匕首頂住伙計的后腦頸處:伙計嚇了一跳,緩緩轉(zhuǎn)頭道:“英雄好漢,有話我好好說…不要沖動!”
“少他媽廢話,錢交出來,老子留你個全尸!”
伙計緩緩轉(zhuǎn)過頭,強(qiáng)盜看了一下,愣了一下,竟變得有些慌慌張張。“把把錢交出來…”強(qiáng)盜說著伸手往伙計的身上摸去,在他衣服里摸出一個裝錢的袋子,掂了掂說道,“滾吧!”猛地將伙計往地上一推,伙計踉蹌的倒地,再一抬頭,強(qiáng)盜已經(jīng)不見了,他倒地的時候,箱子也落了,里面的錢被撞了出來,伙計連忙將錢塞回箱子里,左顧右盼,再沒有看到任何人影,抱著箱子長舒了一口氣。
伙計興沖沖的背著箱子跑進(jìn)香堂,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猛著抱著齊鐵嘴的大腿,說:“八爺,您老人家就是我的親爺爺!”
齊鐵嘴一臉嫌棄,推開伙計,說:“有什么話,坐下喘口氣慢慢說。”他將旁邊的茶杯推給伙計面前,“大男人的摟摟抱抱,像什么樣子,再說我才年方二八年華,叫什么爺爺?!?p> 伙計正在喝茶,聽到“二八年華”,一口茶水噴了出來,說道:“您…二八年華?您不是上個月的生日的時候就已經(jīng)…”
“唉,提什么,上個月我教過你多少次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
“是,是,是,不拘小節(jié)…”
“說吧,方才為什么一驚一乍的?!?p> “八爺,您真是神機(jī)妙算??!”
“廢話,用得著你說?!?p> 齊鐵嘴一臉興致盎然,問道:“怎么樣?隔壁的李寡婦確實和街口的張大爺好上了吧?我就說嘛…”
“唉,不是,我是說您算那瓜農(nóng)算的真準(zhǔn),救了我一條小命啊?!?p> 齊鐵嘴一聽,興奮的神色黯淡下來,說道:“唉,你說的是這個?!?p> 張啟山繼續(xù)問張日山:“然后呢?”
“那伙計回香堂不久后,那強(qiáng)盜就抓住了,竟然正是那個村里的老農(nóng)?!?p> 齊鐵嘴在香堂的內(nèi)堂中擺弄著符咒,伙計坐在一旁滔滔不絕道:“原來啊,地里的瓜全被雨水泡爛。那黃大哥走投無路,只好落草為寇,卻不想結(jié)的就是我這個免了他份子錢的賬房先生!黃大哥不忍殺人滅口,又怕被認(rèn)出,于是撿了點(diǎn)錢就慌忙跑走了,我這才保住了命??!”
“嗯…”齊鐵嘴專心擺弄符咒,對伙計很是敷衍。
“八爺,您聽到我在說話了嗎?”
“啊,聽著呢…”
伙計見齊鐵嘴充耳不聞,氣的通紅,走到齊鐵嘴旁邊的桌前,把符咒一搶,喊道:“八爺!”
“這又是怎么了嘛?我聽著呢?”
“八爺,您那卦到底是怎么算的?”
齊鐵嘴從伙計手中把符咒拿過來,慢吞吞的講述,“你那袋子里裝的是掮客賣香爐的錢,也就是賣爐錢,而賣爐錢不就買路錢嗎?意思是這一次出去必會有匪劫的,就是買爐的錢,另外掮客不算卦,也就是瓜不算,那不就是瓜不算嗎?”
“所以您就吩咐我把買香爐的錢帶在身上,同時又要免除瓜農(nóng)的租金?”伙計恍然大悟,齊鐵嘴嘆了口氣道:“自己的孽,自己背,還好祖師爺念你是初犯,給了你一條后路,以后要小心做人,不要再犯這種混了?!?p> 伙計佩服的五體投地,抱拳作揖,說:“小滿服了您,以后你有在任何吩咐,我絕不敢逆處了。八爺,您說啥就是啥。”
齊鐵嘴呵呵一笑,繼續(xù)擺弄起符咒來。
“種豆得豆,種瓜得瓜。”張啟山說,“巧算,如果那伙計沒有免那瓜農(nóng)的田租,那么這一次恐怕必死無疑,而如果那伙計身上沒有那香爐錢,那箱子里的銀子必然遭劫。巧算?!?p> “既能料到因果,這樣如此高超的技藝,這樣的人應(yīng)該為我們所用才對,依我看,這齊鐵嘴雖然滿口鬼神,但他自己肯定是最不信這一道的?!?p> 正說著,街上一大堆穿著奇裝異服的人從車旁走過時又唱又跳,爆竹聲也隨之響起,應(yīng)和著鼓聲。那鼓聲有節(jié)奏的隨著他們的動作一起一落。
張啟山下車,張副官關(guān)上車門緊隨其后。
其中一個戴著面具的人竟回首看了一眼他,那面具上的紋路夸張,眼睛空洞,不似在世之物。
筆者在此處不得不寫下閑話,解放前后,余曾到游訪過江西一帶的儺戲,“儺乃人避其難之謂,意為‘驚驅(qū)疫歷之鬼。’”儺面雖因為神秘的宗教色彩帶來詭異陰暗。但余見到的現(xiàn)實中儺面是剛烈樸拙,渾厚深沉的。
那場儺戲人員六七八個,為首的是一個紅衣白須老頭,他們的面具無不夸張無比,大多是紅黑白綠為主。他們脫面具就是人,戴上面具就是神。
不過,依稀可惜的是,儺戲作為我國的一種傳統(tǒng)文化習(xí)俗正在逐漸沒落。
齊鐵嘴從車上下來,就意識到不對,在他鋪子前有兩個人,他的伙計小滿正與一個人說話。
“齊先生出去了,不知何時回來?先生你先報上名改日再說。”
“鄙人張啟山,既然這樣,只能改日再訪?!?p> 誰?張啟山?
張…啟山?
張大佛爺?!
齊鐵嘴也知道好歹,這個年頭有一桿槍就能撐起門面來的人屈指可數(shù)。更有短時間積累威望的也是寥寥無幾,張啟山的府邸前面是尊大佛,據(jù)說是五鬼搬運(yùn)術(shù)搬來的,那這門面可就闊不能再闊了!
可現(xiàn)在他覺得這號人物危險,諸葛亮之所以三出茅廬而見劉備,是因為劉備禮賢下士,可這號人物換作曹操司馬懿之類的人,那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他正打算溜,伙計小滿瞅見了他,好死不死叫了句:“誒!齊爺。這有人找你?!?p> 小滿這樸實的伙計沒見過世面,長沙城變沒變天他不知道,官不是那個官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實誠的為齊鐵嘴想,又有一門生意上來了,沒談成也算了,談成了也有自己的功勞一份不是。
他只好挺起胸膛,闊步向前。
既來之則安之,老天爺保佑。
見張啟山那人,面如冠玉,文質(zhì)彬彬,全然一副書生的樣子,他身旁那人也禮貌的對自己笑。
“鐵算齊鐵嘴,樂天知命故不憂,你算的卦大家都說好?!?p> “那里那里,那都是人瞎說的。兩位軍爺先候著。我先去方便,多多包含,多多包含?!饼R鐵嘴說完拉著小滿進(jìn)門去。
“誒嘛,疼!疼!疼!齊爺松手松手,你這是干嘛?”齊鐵嘴拉著小滿的耳朵。小滿掙脫開。
“你看看給我引來什么禍?張啟山是什么人?你個呆子?!?p> “?。∥蚁肫饋砹怂?!”小滿才后知后覺?!澳乾F(xiàn)在,齊爺咋辦?”
“咋辦?”
“當(dāng)然是關(guān)門謝客…啊呸呸呸?!边@想法也不行,如果對于糾纏的富商這當(dāng)然還行,可對于一個軍閥來說自然不行,萬一惹毛了派兵來殺一個平民小兒,自己恐怕死無葬身之地。
“小滿,燒茶請客?!饼R鐵嘴擺好銅錢。
“佛爺這過去一個時辰了,他不會溜了吧。”張副官問。
“我想不會?!睆垎⑸綌[弄起手上的二響環(huán),那二響環(huán)是他從一個粽子身上順過來的,銀色的光澤銘刻著龍紋宣告著它并非尋常之物。據(jù)說張啟山覺得此物另有一環(huán),想配成三響環(huán)一時成為絕唱。
小滿就走了進(jìn)來,他讓他們進(jìn)。他見齊鐵嘴換了身衣服,灰布長衫,紅長圍巾圍著,鼻子上掛著一副墨鏡,一副正經(jīng)的算命先生的模樣。
這人有趣,他心道。
由于筆記的殘缺,筆者不得知這次算卦的結(jié)果。不過余認(rèn)為齊鐵嘴擺的既是銅錢,那么應(yīng)該齊鐵嘴給張大佛爺算的是六爻。
《道德經(jīng)》有言,“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不爭而善勝?!辈还苋魏涡g(shù)數(shù)古人創(chuàng)造的目的都是服務(wù)于人,當(dāng)然這些秘術(shù)都為當(dāng)時的統(tǒng)治者所掌握,不過楊筠松將這些術(shù)數(shù)帶來了普通老百姓面前,大可參天量地,洞察宇宙真理,下可修身養(yǎng)性,趨吉避兇。
而六爻以其親民的特點(diǎn),不像奇門,六壬,太乙那般總是有種曲高和寡的感覺和高高在上的味道,正因為其簡便親民的特點(diǎn),發(fā)展至今,他最為人們所用。
“齊先生,算的好,我改日再訪。”
張啟山拱手作揖,齊鐵嘴回禮。
“按規(guī)矩,算卦三文錢,我應(yīng)當(dāng)送你什么?”
張啟山叫副官抱著一個小泥像走了。
齊鐵嘴直至送他到街上的吉普車為止,臉上帶著笑容。
小滿始終不明白,剛才怕的來死的齊鐵嘴,怎么現(xiàn)在就又換了一副嘴臉。他沒注意遠(yuǎn)處的齊鐵嘴臉色沉了下來。
這人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