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城內(nèi)百業(yè)興盛,城東古玩市場人頭攢動,可算是城內(nèi)屈指可數(shù)的熱鬧地界兒,其中更是九門勢力所集中之處。
長沙九門如雷貫耳,要在這長沙城里經(jīng)商只有從這九門之中擇其一,這條不成文的鐵律無人敢悖逆。本就是來往商賈之地,不乏出手闊綽之人,可是這幾日卻是來了一行頗為貴胄之商賈,來往出行皆是清一色三輛黑色德國轎車。這年頭別說轎車,就是當(dāng)?shù)刈畲蟮能婇y司令張啟山張大佛爺也不過一輛軍用吉普,這一行人如此陣仗,絕不是簡單的家世富裕可以言之,當(dāng)下幾輛黑色轎車駛過致使路上行人紛紛駐足觀望,看著西洋景兒,更是想窺的這車上坐著的是何方貴胄。
隨著汽車停在長沙城最大的古玩鋪子——靜海齋門前,瞧著熱鬧的人就已經(jīng)里三圈外三圈的交頭接耳,快要把這還算通達(dá)的路面擁堵起來。前后車門迅速打開,快步下來幾個清一色黑色短衫的伙計,挺身列隊站好,每人并肩不留縫隙,從人群里攔出一條通道,個個身形勻稱結(jié)實,一看便是行伍有素的近身伙計。
這陣勢停留在門前,論靜海齋常老板再有多高的目光,也不敢小覷了來者,即刻滿眼堆笑的雙手抱拳點頭哈腰的急急迎出來:“我說這大早上喜鵲站在門楣上叫了一晌,原來是有貴人登門,鄙齋真是蓬蓽生輝啊。”常老板這么奉承堆笑了半天還沒見著正主兒的車門打開,一時間臉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了,心里是直打鼓。這到底是何方神圣,這么大的陣仗,非福即禍。眼珠子一轉(zhuǎn),趕緊掃了一圈伙計,發(fā)現(xiàn)靠近主車前面站著一人,裝束雖然跟其他一致,但是明顯所用面料要好過其余人等,衣襟側(cè)袖還帶有暗繡的瑞云紋,想來不是大管家也是貼身侍應(yīng),趕緊湊上前去輕聲報以討好的媚笑:“這位爺,您看這……”
伙計眼神瞥過,自是大家出來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優(yōu)越:“聽說你這靜海齋是長沙城里首屈一指的古玩盤口,我家主子有意收些貴件兒,不知道你這里有沒有能入的了眼的?”淡然掃視一遍門楣才看向眼前這人。
“有有有有,這街上雜亂,還請幾位爺移步進(jìn)內(nèi)堂,喝上一盅香茗,慢慢挑選!”聽著這話常老板自然喜上眉梢,這樣的主兒未必識貨,而且出手沒數(shù),也就擺擺譜耍耍威風(fēng),先請進(jìn)去,稍拿幾個濕貨一忽悠,那就跟天上掉銀子砸著自己沒什么區(qū)別,心里越盤算越開心,臉上都快開了花了,“還沒請教,主子爺貴府?”
“江南織造府,應(yīng)四爺!”伙計看都不看這種諂媚之人,字字鏗鏘,人早已回身恭順的彎腰打開車門,謙和敬諾:“爺?!?p> 此刻車?yán)锊啪従彶较乱话滓麻L衫男子,手里冰機(jī)扇掩了掩口鼻,眉間稍緊了下,才踏步向門口走去,絲毫沒有讓臉色煞白、冷汗直冒的靜海齋老板入了自己的眼。
“江…江南織造?應(yīng)…應(yīng)府?”常老板原本的笑容一瞬間被凍成了冰花,眨巴著眼睛虛汗都順著臉頰滴下來,初春的乍暖還寒的小風(fēng)一吹,瞬間就是一身的激靈。待到白衣男子經(jīng)過自己,更是小心臟都噗通噗通的,不及細(xì)想,趕緊拎起長衫下擺緊緊跟上去。
“夫人夫人,你看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齊全了,恩……好像還少個什么……”貼身丫頭翠兒手上抱了一堆買的東西,東看西看地翻找,細(xì)想著出來的時候都記下的要添置的東西。
近日長沙九門的紅二爺新添了南方劇目,戲院里場場爆。紅二爺本是唱花鼓戲的底子,唱久了也沒個新意,倒是新開個劇目給自己也換個新鮮,南方劇目不比花鼓,伶旦的妝飾更要求細(xì)致精美,所以二月紅的所有花翎羅甸都要重新配置。為了這個,丫頭沒少費心思,一絲一毫都要求完美,自己男人的一切都希望給他操持到最好。
“還有一副點翠的頭面,”丫頭瞅著翠兒輕輕地點點她的腦袋,含笑著搖搖頭,“小小年紀(jì),記性還不如我嘛?”
“當(dāng)然是夫人的記性好,老爺?shù)囊桓^發(fā)絲夫人都記得。”翠兒呵呵笑。
平日里丫頭溫和賢惠對下人從沒有架子,雖是主子但是待她們都如親人,自然膽子也大一些,倒是會拿二爺與丫頭的恩愛來打趣了。
“越來越?jīng)]樣兒了,”丫頭臉薄白皙的臉龐上掛上紅暈越發(fā)好看,故作生氣,嘴角卻是微微上揚,掩飾不了心里的歡喜,“趕緊去靜海齋看看,上次我看見那套頭面,晚了,給別人收去?!?p> “才不擔(dān)心呢,夫人看上眼的誰敢收?再說,這可是給咱老爺?shù)模谶@長沙城,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在九門二爺?shù)拿嫔线^不去!”翠兒說得傲氣十足,微微昂著下巴特別地自豪。
“老爺向來低調(diào)內(nèi)斂,不許門人狂妄,你這言語,回去可是要挨罰的喲。”丫頭輕輕緊了緊眉頭嘆口氣看著翠兒,真是有些不高興了。
“哎哎哎,夫人夫人,我的意思是,您看中的頭面肯定在,肯定在,咱們趕緊去,收了頭面,晚上老爺開鑼了,緊趕著就能用上!”翠兒眼瞅著丫頭臉色不好了,趕緊哄著哄著攙著丫頭走,悄悄吐吐舌頭。
“唉唉唉,今兒怎么了?怎么這么多人?看什么呢?”還沒到靜海齋的轉(zhuǎn)角,已經(jīng)人頭多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的,無非是議論靜海齋今日的貴客。
翠兒帶著丫頭好不容易擠過去,就看著靜海齋門前停的三輛汽車,常老板點頭哈腰的送一個白衣男子出門,直到汽車離去的煙塵平息,才松口氣,拿袖子擦擦眉頭。店里伙計都出來驅(qū)散人群,剛一轉(zhuǎn)身就看見丫頭領(lǐng)著翠兒站在人群中,有些好奇的看著車子離去的方向。常老板這還沒緩過神又麻溜地引過來,“喲,這不二夫人嘛?今兒是怎么了,貴主子一個接一個,二夫人有禮了?!北埩藗€萬福,面對的是丫頭,自己好歹也能松口氣。
“常老板,客氣了?!毖绢^笑盈盈地點頭,雖然眼瞅著剛剛常老板那么謹(jǐn)小慎微的樣子,但是不關(guān)自己的事情,也就不會多言,摘下襒在側(cè)襟的帕子掩了掩汽車帶起的灰塵。
常老板眼尖,知道丫頭身子不好,可別招待不好,再惹了二爺,那自己真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你瞧我這眼力價兒,趕緊去屋里坐,屋里坐,讓二夫人吃累,這不是折我的壽嘛!”伸手前面引路,“今兒是二爺有什么吩咐,要取什么物件兒,還勞二夫人跑一趟,您言語一聲,我讓店里小伢子給您送府上去?!?p> “也沒什么,倒不是二爺交代的,是我前幾天在您這瞅見了一副點翠的頭面,那日匆忙也就落下了,這不二爺最近改了戲,倒是應(yīng)了這幅頭面了,我這趕緊來收了,晚上開鑼,興許還能趕得上?!毖绢^溫婉的語氣跟著常老板入內(nèi)堂坐下,想著也就取了趕緊回去,對于這些商賈倒是沒有閑話的心思。
“??!點翠頭面!?!”常老板今兒個聽見這四個字就如催命符一般,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茶水都撒了一身,把丫頭也嚇了一跳,翠兒趕緊扶著丫頭,沒好氣的瞅著常老板:“一驚一乍地嚇著夫人,看二爺不撕了你,趕緊讓伙計把頭面取來,夫人還趕著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