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秘密
“那個久我小姐,能先下樓,把車子停在校門口嗎?”伊織忽然開口道。
“我知道了?!?p> 本想和她們匯合的久我小姐,看了一眼老管家高島婆婆,又看了一眼伊織和楚唯,點點頭,下了樓梯。
教學樓的走廊,兩方對立,位于正中的太陽朝西方大海,緩緩落下。
微紅的陽光照在地板,反射在楚唯和伊織的臉龐上,顯得有些壯烈。
對面的高島婆婆,西裝革履,上半身完全隱藏在黑暗之中,宛若樹梢上的梟。
這位老人明明是伊織的仆從,卻有著主人般的傲慢,身體站得筆直。
微冷的目光一直放在伊織的身上,像是要刺穿她的身體。
“大小姐……”
高島婆婆瞇起眼睛,微微頷首,戴著白手套的雙手背在后面。
“您真要辜負您母親以及其他殿上人的期待嗎?”
伊織的手掌劇烈抖動著,嘴巴說不出話。
楚唯握住伊織的手掌,止住了這股抖動。
少女才深吸一口氣,嚴肅地質(zhì)問。
“能告訴我是怎樣的期待嗎?”
“成為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就像您母親一樣?!?p> 高島婆婆一字一句,毫無不敬,卻又顯得咄咄逼人。
“我哪里不符合好公民的標準?”
伊織從楚唯的背上掙扎著下來。
目光對準陰影中的臉龐。
“您不該離開學校?!?p> 高島婆婆語氣溫和。
“您更不該和男性過度親密……您要把自己當做沒有一點兒錯誤的模范。”
“所以,生病請假是違法的嗎?”
下一秒,伊織突然摟住楚唯的腰身。
“我的腳受了傷,我的臨時監(jiān)護人久我小姐,按照正常流程,替我請了假?!?p> 她看了一眼懷里的楚唯,目光含著些許歉意,但更多的是強烈的決意。
“而這個男生是我的生育適配對象,請假期間,我會一直和他在一起,盡我作為國民的責任?!?p> 當伊織再次看向高島婆婆的時候,拳頭握緊,目光炯炯,就像一頭兇猛的雌豹,富有強悍的攻擊性。
“還有問題嗎?”
“……”
空氣有些凝滯。
陰影中的高島婆婆一動不動。
伊織的心臟砰砰亂跳。
高島婆婆從黑暗中走出,黑色的燕尾服有種彎刀般的鋒利感,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笑容。
“也是啊,大小姐也到了交男朋友的年紀,我作為仆從確實無權(quán)過問主人的一切?!?p> 看向楚唯的時候,她微微睜開眼睛,透出鋒芒,似乎已經(jīng)把這個長相艷麗的男孩兒記住。
“那么,希望您和這位少爺度過愉快的下午?!?p> 她舉起戴著潔白手套的左手,彎腰行禮。
伊織這才松了口氣,架在楚唯的身上,一瘸一拐地離開。
……
出了教學樓,楚唯總算松了口氣。
老實說,伊織不算重。
但長時間背著伊織,哪怕是楚唯這樣鍛煉過的少年,也有些吃不消。
“不要緊吧?”伊織問道。
“沒事?!?p> 稍稍調(diào)整呼吸,楚唯緩了過來,但其實真正帶給他壓力的,反而是那位婆婆。
雖然那位婆婆的眼睛似乎因為傷病出了些問題。但在婆婆抬起手掌的時候,他一瞬間想到七歲那年大姐搏斗人熊時的畫面。
“剛才那位是……”
“啊,高島婆婆嗎?那位是負責監(jiān)督我的老人家?!?p> 楚唯想了想,開口問道:“是你母親那邊的?”
伊織搖了搖頭,“是殿上人送的,他們說,媽媽需要一個管家。我和媽媽雖然成了年收入三十億日元的有錢人,但是我在大阪的家,也只是阿倍野區(qū)一個月八萬日元的出租屋。因為很小,高島婆婆經(jīng)常要睡客廳的地板上?!?p> “那么,那輛看起來很貴的加長車……”
“你說那輛賓利,是殿上人送給媽媽的賀禮,說是為了慶?!旧m配】的落地,如果媽媽不收下,殿上人會很不高興,這實在是有些過分?!?p> 聽到這里,楚唯大致對伊織的處境些許了解。
殿上人是指古代那些有資格登殿拜見天子的公卿,也就是大河劇里,一個個道貌岸然,口誦雅言的公家文臣。
而這個時代。
平民階層理解的殿上人是年收入超過一億日元的醫(yī)生、律師、官員之類的高收入群益。
富裕階層理解的殿上人是真正管理這個國家的財閥之主、權(quán)閥當家、神社寺廟的地主……
殿上人送出禮物的意思也很清楚了,那就是接受管理與監(jiān)督。
“所以,你是故意逃避適配的嗎?”楚唯補充了一句“或者,為了你媽媽?”
伊織又搖了搖頭,“不,我……我真的害怕男孩子……所以,也沒有和男孩子適配的打算……”
她忽地低下頭。
“但是……”
楚唯抬頭看她。
“但是?”
兩人四目相對。
“我不怕你這樣的。”
一瞬間,楚唯懂了。
盯著伊織那雙透出淚光的眼睛,他知道,一旦正面回應了伊織的感情,今晚便是不眠之夜。
……
狹隘的公路上,車子擠在一起,喧囂不已,通往星云莊的白色座駕內(nèi),卻還是一片安靜。
整整五分鐘了,兩個家伙一句話也沒說,駕駛座上的久我小姐,不斷通過頭頂?shù)溺R子,觀察后面的情況。
后車座上,伊織和楚唯分別坐在兩側(cè),兩側(cè)是若狹聞名于世的山峰與海洋。
伊織在左,雙手緊握,盯著連綿起伏的百里岳,心中忐忑,不時向楚唯那里看去。
楚唯在右,他右手扶著下巴,看向遼闊無邊的若狹灣,似乎沉浸在某段回憶當中,面無表情。
沙灘遠方的海面,一條白線滾滾而來,又忽然消散。
楚唯看到海潮退潮露出的灘涂時,興奮地跪在窗邊,就像小孩子一樣,發(fā)出驚嘆的聲音。
伊織看了眼沙灘,本想‘說趕海嗎?’可又看了眼腳踝,可到了最后,什么也沒說。
“等一下要去趕海嗎?”久我小姐善解人意地問道。
她猜測楚唯肯定不知道趕海的樂趣。
楚唯本想說要去的,可是他想到伊織的腳踝,轉(zhuǎn)頭看向伊織,只看到伊織故意轉(zhuǎn)過去的側(cè)身。
“下一次吧?!?p> “誒?為什么?這么好的機會!”久我小姐不解地問道。
楚唯本想說,下次大家一起去。
結(jié)果,伊織轉(zhuǎn)過頭來,正想勸他和久我小姐去趕海。
楚唯卻盯著伊織的眼睛。
“今晚,我和伊織想找請教一下生育適配的事情?!?p> 車鏡里的伊織捂著臉蛋,縮成一團。
“啊咧咧。”久我小姐露出油膩的笑容。
……
奈良公園,興福寺。
沒有礙事的護欄,十多只小鹿抬起蹄子,草坪上和背包客自由嬉戲。
銅鐘響起,藤花墜落。
南圓堂的繪馬架子前,小學生們排著長龍的隊伍,雙手合十,向菩薩們許下今年的心愿。
她們既有祈禱身體健康的,也有祈禱家庭幸福的,但更多是希望升入初中之后,邂逅美好的愛情。
聽到小朋友們許下各種各樣的愿望,四位負責指引小學生進行祈禱流程的大和尚,雙手合十,念了一聲南無阿彌陀佛,時而點頭,時而微笑,與小朋友們談天說地。
她們年紀老邁,面容憔悴,看起來都有七八十歲,飽經(jīng)滄桑。
但面對小朋友時,慈眉善目,極有耐心,仿佛有用不完的時間。
無論小朋友們有多少問題。
哪怕是瑣碎到因為弄丟了一條‘騎士腰帶’和一個朋友鬧了矛盾,或者爸爸瞞著媽媽和另一個阿姨玩起咬尾巴的游戲……這種事情。
她們都能以極大的毅力與智慧,聽完小朋友說出心中的難事,然后以一個傻瓜都能聽懂的童話小故事,給予方向性的善良建議,讓小朋友們對這個灰暗的世界,心生希望。
因此,四位大僧成為奈良公園里一道令人心生敬意的風景線,每天都有游客前來拜訪。
隨著五點鐘的晚鐘響起,小鹿們齊刷刷地看向鐘樓,往森林深處匯集。
小朋友們揮手向四位大僧揮手道別,她們要坐上大巴,和各自的媽媽團聚。
四位大僧雙手合十,行走在喧嘩的鬧市中,身體漸漸淡去,化作一團迷霧,被路過的上班族穿過。
無論是小吃攤位的喧鬧聲,還是奈良市區(qū)商店街的霓虹燈,都和她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她們并非是佛,其實是鬼,但行為卻與神無異。
近衛(wèi)藥師,九條觀音,一條不空,二條無間,這是她們四人的家名與法名。
一千年來,她們四人作為藤原氏的祖神,四大明神之一的“春日大明神”,權(quán)且在世上現(xiàn)身,指引迷茫的世人前進。
但說到底,她們其實只是僧人化鬼,并沒有什么改天換地的本領。
若說有什么本事,那就是知道的事情多一些,思路開闊一些,經(jīng)常托夢,幫助后代趨吉避兇。
“喂,藤原氏的和尚,停一停?!?p> 鬧市街道,虛幻四僧,聽到這聲吆喝,身體凝實,一起轉(zhuǎn)過頭來。
燒烤店的攤位上,一個一定會被當作可愛男生的水手服少女,正咬著香噴噴的雞肉蘑菇串,嘴巴里發(fā)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少女非常特別,她的身材很平,胸前大概只有一對A。
頭發(fā)剪得很短,剛好能蓋住耳朵。
另外,她有一張俊美的少年容貌,而這張臉足以填平之前的缺點,讓美少女們拜倒在她的百褶裙下。
大概是噎住了,她忽地瘋狂捶打胸部,兩只眼睛猛地突了出來。
可能是拳頭捶地過猛,好不容易把那塊油膩的雞腿肉吞了下去,一聲氣球爆炸的聲音響起,胸前那對A立刻泄了氣。
但少女卻沒有一絲尷尬和害羞,和有些自卑的弟弟不一樣,她會用一種假裝和你談正事兒的表情,沖散這種難堪的感覺。
“和你們幾個說件事兒,見過一個和我長得有七分像的絕世美少年嗎?就是看一眼,能叫女人窒息到快要死掉的那種。”
說完,她抓起下一串肉,絲毫不吸取之前的教訓,狼吞虎咽,似乎‘反省錯誤’這種功能,根本沒在她的腦袋里安裝。
“噗!”
法名‘一條不空’的大和尚,扭過腦袋,大笑起來,引來其他三位大僧的奇怪目光,因為少女那副機靈中透出愚蠢的表情,實在是太可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