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靜!大家都靜一靜,聽本督說二句...”
一直沉默寡言的宣大總督張宗衡,他終于站起來開口了,他向堂內(nèi)眾人擺手示意,要求安靜。
大伙用好奇的眼光看著新到任的總督大人,想發(fā)表怎樣的驚人宣講。
“諸位將軍,本督奉圣旨辦差,召集諸位前來議事,實為大明江山社稷之安危,然大家爭論不休,到現(xiàn)在還未議出個像樣的結(jié)論,某恐有負皇帝陛下之重托啊?!?p> 說到這里,張宗衡停頓下來調(diào)節(jié)情緒,微瞇著眼手指向身邊不遠的石風道:
“這位是宣府鎮(zhèn)葛峪城堡轄下的總旗官,名叫石風,諸位別看他年輕,他可是咱楊門宗室傳人,山西副總兵官楊忠大人之高徒,也是位抗擊韃虜?shù)挠率??!?p> “今由宣府鎮(zhèn)參將徐貽成大人舉薦,這位年輕的石總旗,他對當前后金軍來犯的意圖,有著獨到見解,煩請諸位將軍聽一聽,然后展開討論。”
張宗衡此話一出,全場頓時鴉雀無聲,都驚愕得瞬間失語了。
如此重要的戰(zhàn)區(qū)軍事會議,竟讓一位毛不長全的下級軍官參加,而且還讓他上臺演講,大言不慚地發(fā)表所謂高論,豈不是拿軍國大事當耳戲?
雖說他是什么楊門高徒,但卻不是諸葛孔明,他能有甚獨特見解?
“石總旗,請上前講述。”張宗衡見大家并無異議,便示意石風可以開始了。
兵部右侍郎,一個主管兵備軍械物資的三品官員,忽然間被推薦為欽差大臣、宣大總督,全權(quán)處置防御后金軍犯境事宜。
明眼人一瞧就明白:這是想找個替死鬼,把人往火坑里推呀。
宣大總督那是何等重要職位,責任重大,應(yīng)該由至少是正二品的兵部尚書親自出馬,最不濟也是兵部左侍郎加尚書銜出任才是。
讓他三品銜的右侍郎出任,自然是東林黨人搞的手腳,因為張宗衡為人還算正直,他并不親近東林黨。
而崇禎帝同意張宗衡出任宣大總督,是因他曾任職過大同巡撫,且敢言,屢次直言論事。
張宗衡十分清楚自己的處境,正在傷透腦筋之時,徐貽成卻給他講了這事。
按常規(guī),讓一個年輕的七品總旗官,在這種高級別軍事會議上,上臺講述什么見解,簡直就是很荒謬的事。
但現(xiàn)在諸方爭論不休,無計可施,張宗衡也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認為不妨一試,打破這種僵局,興許能搞出一個方案,至少是讓皇帝陛下滿意,大家雙方都能接受的防御方案出來。
況且,這個石風是楊門嫡系傳人楊忠公開收授的弟子,又是徐貽成力薦之人,一個從一品武官,一個正二品武官,份量夠重的。
就算事后有什么差錯的話,他這并不算失察,或者處置不當。
“呼…”
石風并沒有猶豫,他只是重重的深吸一口氣,以平撫內(nèi)心的緊張情緒。
麻痹的,權(quán)當是一次博士論文答辯會吧。
只見他整理一下身上衣冠,挺胸抬頭,在百余雙驚訝的目光下,信步走向廳中央,一個偌大的軍事沙盤前。
對于軍事沙盤的識別和應(yīng)用,戚繼光和楊再善二位前輩的軍事著作中,均有詳細講解。
石風掃了眼沙盤上的紅藍陣旗,對于先前會議討論的趨勢已了然于心。
他站立正姿,雙手抱拳躬親90度,向四個方位都行之拜見軍禮,神情淡然,不卑不亢。
“諸位將軍、前輩,晚輩石風今日敢冒掉腦袋之風險,斗膽上臺講述意見,實乃軍情緊急,容不得我方猶豫不決,從而貽誤戰(zhàn)機,讓朝廷和百姓蒙受恥辱和損失。”
說完,他將沙盤上插在喜峰口和北古口一帶的藍色陣旗,緩緩收起,轉(zhuǎn)手插在大同鎮(zhèn)的殺虎口,得勝口一帶。
他這一動作,立即引起下面一陣騷動。
各鎮(zhèn)總兵,總督張宗衡都伸長脖子,面色凝重地盯著沙盤,現(xiàn)場有人更是驚訝地站立起來。
“諸位前輩,以卑職觀察和分析得出的結(jié)論,后金軍本次進犯的突破口,不是宣府鎮(zhèn)的喜峰口、北古口,而是大同鎮(zhèn)轄區(qū)內(nèi),具體應(yīng)該是大同的殺虎口和得勝口一帶?!?p> 石風此話即出,就像一顆炸彈,轟地一下,在整個議事大廳內(nèi)炸開了。
“胡說八道!后金軍七萬八旗精銳,先頭部隊明明就在宣府鎮(zhèn)各關(guān)隅前安營扎寨,怎么會是大同鎮(zhèn)?還信誓旦旦具體說到殺虎口和得勝口?”
“小子,你去過殺虎口關(guān)城和得勝口關(guān)城嗎?你知道那里地勢險要,城墻高大,易守難攻嗎?”
“你還是楊門高徒,怎么連軍事常識和排兵布陣不懂呢?簡直就是一派胡言,這里是帥府白虎節(jié)堂,請衛(wèi)兵將此豎子驅(qū)趕出去。”
“這是毫無軍事邏輯的臆測,提請總督大人注意,千萬別被他鼓惑了,他是個騙子,一個別有用心的騙子?!?p> “不僅是騙子,還應(yīng)該是個奸細,故意轉(zhuǎn)移明軍視線,請錦衣衛(wèi)將此敵人細作給抓捕了。”
“豎子!蠱惑朝廷大臣,大鬧白虎節(jié)堂,你真當我等是泥雕木偶......”
“這竟敢在白虎堂當著天下群雄的面,說出如此荒謬的話。”
“……”
哄笑,辱罵,定罪......
石風上臺之前,已然做好充分的心里準備,大多數(shù)將領(lǐng)質(zhì)疑、甚至于嘲笑怒斥是意料之中。
但他萬萬沒料到,竟會有如此強烈的辱罵,還上綱上線。
傾刻間,他竟成了奸細,敵人細作,還要求錦衣衛(wèi)立即逮捕他。
此刻,他的心境是無比悲涼,無法再繼續(xù)講下去了,只好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宣大總督張宗衡,讓他來決定自己的命運。
張宗衡能成為欽差大臣,那自然是非等閑之輩,他心里像明鏡似的清楚。
年輕的總旗官石風上臺講述,不論他拋出什么觀點或結(jié)論,就上臺演講本身而言,就已經(jīng)冒犯了許多將領(lǐng)的尊嚴、自尊。
在當下階銜、等級森嚴的大明官場里,讓一個乳臭未干、二十郎當歲的小子,在他們面前指點江山,指手畫腳,顏面何在?
傳揚出去讓他們今后還如何領(lǐng)軍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