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回憶
濃郁的烏云業(yè)已消散,日輪高高地懸掛在費城的天空,將今日的溫暖平等地賜予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四輛馬車疾馳在通向費城的西北角,雕金畫銀的車廂之中,卡略家的小少爺艾克,正捧著一本枯燥的書籍,為今日的入學(xué)報到做準(zhǔn)備。
布里亞特的辦事速度很快,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里就從費城-帝都-七塔之間跑了一個來回,為了完成格林所要求的目標(biāo),只為艾克尋訪合適的教師人選。本來按格林的預(yù)計,這種事情至少得搞上個一兩個月。因為他覺得自己提出的要求挺刁鉆的,不會太快,可沒想到昨天傍晚布里亞特就差人送信,要自己給艾克準(zhǔn)備好送來報道。
聽到能上學(xué)的消息,艾克自然是非常的興奮,可就是苦了塔尼婭了:因為格林和布里亞特準(zhǔn)備培養(yǎng)艾克的獨立性,就沒有同意塔尼婭的陪讀要求。心疼不已的塔尼婭自然是哭地稀里嘩啦的,生怕寶貝兒子受委屈。
結(jié)果好巧不巧的,艾力克又開始在外面沾花惹草,整宿整宿地不回家,連自己兒子什么時候上學(xué)都不知道。獨守閨房的塔尼婭盛怒之下,今天一大早就抄著棍子,去新城找艾力克算賬去了:于是乎就只能麻煩格林爺爺,讓他獨自一個人陪孩子報道去了。
當(dāng)時爺倆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嘴上沒有多說什么,心里卻非常贊同塔尼婭的決定,倆個人都覺得艾力克整天在外面鬼混不務(wù)正業(yè),是該好好管教一下。
揮手告別了氣勢洶洶的塔尼婭后,就馬不停蹄的坐車趕往50公里外的學(xué)院——因為對實驗有大量需求,布里亞特特地管老頭子要了塊一千五百公頃大小的地,同時也為了圖一個清凈,省得總有些不識相的人找上門來打擾學(xué)生。
透過玻璃窗觀賞著林蔭大道上的怡人景色,格林突然雙手拂面,用力地揉搓著疲倦地眼瞼。算算時間,估計塔尼婭也應(yīng)該找到了艾力克了,只要他一想到這里就不自覺地心虛了起來,在心底默念道:“希望別打太慘?!?p> 和煦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令人忍不住打起了哈欠,塵封心底的回憶一幕幕地浮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好笑的是,年起時的自己也跟兒子一樣,整天在外面沾花惹草,然后被自己老伴拎著掃帚追著滿大街打。
“芙蘭卡!看,你最喜歡的紅月”
黑發(fā)的青年抱著懷中的少女,指著天上鮮紅的圓月,而少女咯咯地笑著,滿臉幸福的靠在青年的懷里。月光灑滿了大地,調(diào)皮的少女趁青年不注意,輕輕地在他的臉頰上吻了一口。
“芙蘭卡!親愛的!饒命??!我不是有意的,是她主動靠過來的!我發(fā)誓!”
滿臉胡渣的青年抱著少女的大腿,嗷嗷地求饒,氣憤的少女抹著眼淚,用著掃把狠狠地朝他打去,熟練的讓人心疼。雖然打到身上很疼,但青年卻絲毫不躲閃,任憑少女發(fā)泄著怒火。
“芙蘭卡,我永遠愛著你,至死不渝?!?p> 青年看著面前身著潔白婚紗的少女,他有些失神,自己的老婆竟然這么美。少女只是紅著臉,仿佛在期待著什么。他輕輕地捧著少女的臉,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在神明的見證下,吻上了那至親至愛的紅唇。
“芙蘭卡,親愛的,你受罪了。”
丈夫握著妻子的手,輕輕地擦拭著她臉上的汗水,獻上了自己的吻。光是抱著懷里那沉甸甸的存在,就用光了所有的力氣;年輕的父母看著襁褓中的孩子,好似失去了語言能力,光顧著一個勁傻笑。
“芙蘭卡,你跟著老二先走,你們幾個沒戰(zhàn)斗力的先往外撤!艾力克和老十一藏在老家,不會有事的!”
男人鎮(zhèn)定地啐掉咬著的煙頭,拎起腳邊的長刀不緊不慢地架在肩頭,對兒子們下達著任務(wù)。淡藍色的力場將這棟別墅緊緊包裹在其中,一時半會兒是攻不破的;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不速之客的領(lǐng)頭人正同他隔空對視,突然間兩人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似乎是在嘲笑著彼此未來的死狀。
捏著法杖的黑衣人高聲詠了起來著,一道璀璨的光華逐漸在他的身前匯聚:光是逸散出來的風(fēng)壓,都足以讓力場罩上炸出一道道細小的縫隙。男人心里跟個明鏡似的,叛徒們既然能夠大大方方地圍堵安全屋,那就根本放他們活著離開的。
沒想到自己忙忙碌碌為家族貢獻了十?dāng)?shù)載的青春,可到最后竟然這些所謂至親的家人卻都在出賣他,真是可笑至極;男人默不作聲地向后看去,老二和老十八兩人已經(jīng)帶傷員們從地下通道撤離了,現(xiàn)在只能祈禱他們能夠突出重圍吧。
房外的圣詠聲愈發(fā)的響亮,空靈純凈的天籟之聲出現(xiàn)在這里,像是諸神所發(fā)出的最滑稽的諷刺;縱使他能記清楚手下每個人的名字,可如今怎么也數(shù)不清這不足百人的隊伍里,究竟摻雜了多少股勢力,種種壓力堆積在他的心頭,讓飽經(jīng)滄桑的男人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而當(dāng)他再次睜開時,眼里只剩下無盡的怒火。他輕輕地拍打著身邊金黃的青銅管,準(zhǔn)備給不速之客們送上一份驚喜。就在那道暴起的閃光將天空中的力場罩撕成細末前,寬闊的別墅大門被快速推開,在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過后,炮管口上那團炸裂的橘色焰火將是許多人生前所見的最后之物。
“芙蘭卡!你們怎么樣了?!”
持續(xù)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戰(zhàn)斗終于塵埃落定,男人大口喘著粗氣,抹去額頭上淋漓的鮮血。他身上的重金打造的附魔衣物被撕得粉碎,健壯的身軀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可怖傷口:這幫神官都死到臨頭了,居然還能通過秘法魔族化重新站起來,突然襲擊打的他們措手不及。
再次經(jīng)歷一番鏖戰(zhàn)過后,男人和他的兒子們的傷勢又添上了許多,將所有能動彈的活物砍翻在地。男人將半截破碎的軍刀用力捅在了怪物的心口,然后撿起怪物手里的鐵杖,一下又一下地將頭顱擊得粉碎,瘋狂地釋放著心中的怒火;確定它徹底死亡后,男人握著它的脊椎骨,拎起這具被攔腰斬斷的半身,急忙尋找著妻子的身影。
老二嘴角的血跡已經(jīng)完全干涸,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就這么躺在妻子懷里靜靜地離開了他的家人們;而妻子還在徒勞地按著他腹部上的巨大空洞,不停地用淚水清洗著身上的血漬......老十八有氣無力地躺在地上,用手扶著腸子塞回肚里不讓它們流出來,怖人的傷口正在飛快地復(fù)原:神賜的天賦讓這個炭黑色的鐵塔壯漢保住了性命,也最終保住了絕大部分傷員的性命。
男人飛撲到了妻子的身前,嘴里嘟囔著含糊不清的音節(jié),神情已然失控;老二的臉龐還帶著些許的余溫,潰散的瞳孔至死都望著別墅的方向,期待著他的安全歸來。男人像是一瞬間蒼老了幾十歲,只是想伸手合上兒子的眼睛,卻虛弱地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才成功......
活著的人默不作聲地收斂著友人的尸首,只想著盡快離開這片傷心之地;丈夫扶起地上的妻子,無比虛弱地為她擦拭臉上的血污,這場噩夢也終于要結(jié)束了。劇烈的情緒波動過后,他的耳朵稍微有些失聰,像是塞了一團漿糊在里面,完全聽不清別人在說什么。他一抬頭,就看見妻子的嘴角夸張的張了開來。
男人重重的摔倒在地,扯裂的傷口不停向外涌著血絲,他驚愕地看著眼前的妻子,似乎是在質(zhì)問她這么做的理由;下一刻,妻子像是護崽的母雞一般守在他的面前。
一根發(fā)散著黑氣的脊椎骨如同一枚旋轉(zhuǎn)的標(biāo)槍,徑直貫穿了她的胸膛,將滾燙的血液潑灑在男人的臉上。為了保護自己的丈夫,妻子爆發(fā)出了前所未有的的力量,生生用一雙肉掌將它停了下來;而隨著黑氣的散去,她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臉上滿滿的不舍和眷戀,在月光下化作了一抹決絕的笑容,同他做著最后的告別,可是她的丈夫卻已經(jīng)聽不到了......
“芙蘭卡,我們回家!我們回家?。。 ?p> 男人跪倒在血泊之中聲嘶力竭地哭嚎著,瘋狂地搖晃著她的身體試圖喚醒他的摯愛;可無論他怎樣呼喚,他的妻子已經(jīng)靠在他的身上甜甜地睡著了,一如十年前他們相愛時那樣,身體也是這樣軟綿綿地靠在他的肩頭,悄悄睡去。
“芙蘭卡......我回來了。”
無心之人跪在一方小小的墓碑前,神情自若將一束小小的郁金香擺在了碑前:愛美的她最喜歡的就是打理這些麻煩的小花們了,可惜現(xiàn)在不是春天,只能用魔法強行催熟一束來......輕柔的微風(fēng)拂過,像是芙蘭卡的回應(yīng),守護著這堆的余燼最后的光熱。
身后的農(nóng)夫們正喊著熱烈的號子加油鼓勁,辛勤地開墾著土地,筑建藩籬:他們將在日后,為費城的女主人種下一片獨屬于她的花海。
這片花海必將用背叛者的骨血來灌溉!
“爺爺,你哭了”
稚嫩的嗓音將眠者從夢境中喚醒,格林猛地睜開了雙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透過指縫悄悄瞟了一眼艾克,發(fā)現(xiàn)他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那顆局促不安的心才算是落下,生怕自己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他不敢和他對視,他怕了:人如其名,艾克的性格恬靜溫和,和他奶奶一模一樣;可不知怎的,芙蘭卡身上那股憂郁氣質(zhì)也被他完全繼承了下來。孩子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銳利目光,像一把尖刀直刺著靈魂的最深處;每每和他對視,一股令人悸動的愧疚感便油然而生,讓格林無力招架,像是芙蘭卡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一樣......
“爺爺老了,老人家總是會莫名其妙流眼淚的?!?p> 格林是用粗糙的手背蹭干了淚痕,下一個瞬間,平日的微笑重新掛在了嘴角,他又變回了那個玩世不恭的糟老頭子了。
“是嘛...爺爺您多注意休息呀”
艾克沒有多說什么,他抬起頭看了眼這個犟老頭,輕輕地伸出了自己肉嘟嘟的小手,搭在他的膝蓋上輕輕撫摸了兩下,像是孫子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爺爺,讓他不要傷心。
‘這個老頭子,還裝呢?這眼淚鼻涕水都流一臉了,估計是想到什么傷心事了......‘艾克收回了手,百無聊賴地翻著手里的魔法課基礎(chǔ)課本,心里不免泛起了對格林的同情。
‘唉......這個便宜爺爺,也是個有故事的可憐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