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要問問你那個約定是何物，你要對那孩子做什么！”
這話一說出口，少女渾身一陣暢快冰涼。她微微定了定心神，愈發(fā)覺得先前從男人身上感受到的壓迫感又弱了幾分。
少女不再畏縮，抬起低著的頭，硬生生地對上了男人的視線。
男人內(nèi)心微微泛起波瀾，見多識廣的他也覺得面前的場景有些離奇，便開口問道：
“你這是在護著黎家小子?”
少女面色發(fā)狠道：“是！”
“何故？”
“與你何干？”
“哦?”男人緩緩抽動掛在身后的大刀，刀身與刀鞘摩擦發(fā)出“嘶嘶”聲讓少女一下子認(rèn)清楚自己的地位。
“為何故?”男人再問一遍。
“……”少女咬著嘴唇沉默著，雙眼已經(jīng)有些許泛紅。在她的認(rèn)知里，向陌生人透露自己的底細無疑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更何況是面前這個渾身散發(fā)著危險氣息的男人。
“我的耐心只能允你三聲時間?！?p> “……”
“三?！?p> “……”
“二！”男人加重語氣，厲聲道。
“無他，我喜這孩子便是！”少女終究是松了口。
不料男人卻是一聲冷笑，“哼，喜歡?你們妖怪纏人不就這幾套說辭？雖說倒真有幾例真情，但你要我如何相信你的話？”
聽聞男人的質(zhì)問，少女稍稍放了心，至少他這一番話是站在黎秋平安全立場上說出的。
“你信便罷，不信也罷。你們捉妖人不也是如出一轍？無論妖言是真是假，妖是好是壞，直接斬了便是。也許事后還會后悔當(dāng)初跟妖哪來的那么多廢話……”
少女為黎秋平小朋友寬了心，倒忘了自己現(xiàn)在尷尬的處境，不自覺地調(diào)侃起捉妖人來，話說到一半才發(fā)現(xiàn)稍稍有點不對勁，趕忙捂住自己的嘴。
出乎少女的意料，她這相當(dāng)于拍老虎屁股的行為并沒有激怒對面的男人，反倒讓他哈哈一笑，
“如果這是博取我信任的計策的話，那我覺得它是成功的。但是，“男人頓了頓，說道：“我信了不代表別人會信，人妖殊途不一定是對的，但一定是最多人信的。所以，無論你是包藏禍心，還是另有隱情，為了孩子也為了你自己，趁早離開這里?！?p> “道理我都明白，道長可否容忍我多留幾日?！?p> “人間不是你該留戀的地方?！蹦腥溯p提刀柄，將刀身指向少女，“已經(jīng)給過你離去的機會，休要怪我不講情面！”
少女不語，靜默地與男人對峙著。
男人剛要發(fā)作，忽然感知到了一個孩童的氣息正在向這里靠近。他把刀收回刀鞘，背過身給少女留下了一句話：“無論你和你孩子有什么瓜葛，解釋也好、道別也罷，現(xiàn)在就在我眼皮底下解決。雖然我對妖的態(tài)度沒那么極端，但是我也不能放縱一只妖與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之間的來往……”
男人話還沒說完，猛地察覺到來自那個孩童的氣息竟然瞬間來到自己的身后。他一個踏步躍上空中，借空中騰轉(zhuǎn)身子的勢將大刀快速抽出。
那柄刀一離開刀鞘便有無數(shù)業(yè)火簇生，迸發(fā)著駭人的紅光縈繞在刀身兩旁，四周的溫度以極其恐怖的速度上升著。
男人一下子與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的那抹氣息拉開距離，待他落地穩(wěn)住身子后，他才看清那個氣息的主人是一個還不及他腰高的男童，想必這就所謂的地仙之徒——黎秋平了。
“我是沒想到，黎家倒真是個臥虎藏龍之地。”男人警惕地觀察著來人，刀上的紅焰的火光愈發(fā)沖天。
“平民老百姓家罷了。”黎秋平笑著擺了擺手，并從袖里掏出一段白絹。很明顯，現(xiàn)在操縱身子言行的并不是黎秋平，而是梨師兄。
“大人，您莫不是來尋這個的。”梨師兄提著白絹對男人展示道。
男人心頭一震，但是他很好地掩飾住了自己的感情，思索了一陣后，便將那柄長刀輕輕抵住地面。
只見刀身上的業(yè)火順著地面徑直燒到了梨師兄的跟前，隨后極富人性化地向上延伸，跳動的火舌剛好夠得著梨師兄雙手的位置。
“請將白絹放置火舌之上?！蹦腥说恼Z氣緩和了不少。
“……”梨師兄低頭看看跟前的火苗，又朝男人那邊望了望，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一旁的少女替梨師兄發(fā)出疑惑：“這樣白絹不會被火燒沒嗎？”
“不必擔(dān)心，此火是有靈性的，燒焚與否全在我一念之間。”
“大人真是謹(jǐn)慎?！崩鎺熜中χ鴵u了搖頭，將白絹置于火苗之上。
跳動的火焰并沒有把白絹燃燒殆盡，反而托著白絹送到了男人的跟前，甚至連火焰經(jīng)過的地方都毫無焚燒的痕跡，當(dāng)真神奇非凡。
“沒有辦法，在江湖走動謹(jǐn)慎一點總是好的，若你與那女妖是竄通一氣，不小心一點的話，我多少要吃點虧?！蹦腥藷o奈地回笑道，隨即捧起白絹仔細觀察起來。
“好！好！好！”男人看上去非常的亢奮，望向黎秋平的目光里充滿了希冀，“你果真是我要尋的人?！?p> “承祖師遺志，將這份約定一脈相傳百年，大人也是重義豪情?！?p> 男人一邊將刀收回刀鞘，一邊笑道：“哪來的話，先人承仙師重大恩情無以償還，后輩自然要竭盡全力地予以回報。小師傅但說無妨，何事需要我的助力。”
“那就勞煩大人作我小師弟的護道人吧。”梨師兄頓了頓，指著自己解釋道：“我是這孩子的師兄，只是暫借這孩子的身體與你溝通?！?p> “護道人？”男人神色一凝，心中暗暗猜測，莫不是仙師門派出了些變故，不然怎么會找他這個外人充當(dāng)這一重要角色，但是他的師門里有過記載，呼風(fēng)喚雨、驅(qū)雷掣電對于那一位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這樣強大的仙師，怎么會……
“是有什么難處嗎？”
梨師兄的話打斷的男人的思考，他連連擺手說道，“沒有沒有，只是有些疑惑，既然祖師承了這份情，我又怎么能加以推辭。只不過現(xiàn)在我有要事在身，等我處理完后再細說護道人一事吧。”
梨師兄點頭說道：“那便之后再談吧。不過請大人放心，這一事并無多大風(fēng)險，只不過是師父那邊抽不開身，又擔(dān)心小師弟出什么問題，所以才勞煩大人幫忙。”
“原來如此……”
“對了，大人應(yīng)如何稱呼？”
“小師傅也不必大人大人地喊，我只不過是一個習(xí)武的粗人，姓葛名裘仁，姑且在靈域司里任職。”
“葛裘仁？‘長燼余焚’葛裘仁！”一旁的少女驚呼連連，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后她連忙捂住嘴，恨不得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
真虧她之前還敢與男人耍寶性，謝天謝地他沒一刀把自己滅了。要知道他可是靈域司最高戰(zhàn)力層‘致軒六監(jiān)’之一，有多少邪鬼大妖在那把業(yè)焰長刀下化作灰燼……
葛裘仁注意到了站在梨師兄身后的少女，指著她對梨師兄說道：“那這小妖，是小師傅的眷屬嗎？”
梨師兄回以微笑，說道：“小師弟的朋友，也算一段緣分吧。”
葛裘仁好奇地掃視面前的兩人，也不好再說什么，和梨師兄打了個招呼便離去了。
梨師兄回過頭朝少女一笑，說道：“看樣子，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想好了?！?p> 少女回過神來，朝他點了點頭，鞠了一躬后又化作流光四散……
轉(zhuǎn)眼間，夜又降下了它的幕布。黎秋平早早上了床，翻來覆去倒也不像是困乏的樣子，一個勁望著窗欞發(fā)呆。
“內(nèi)急想去便去，別到時候憋出毛病和人家小姑娘一樣蹲著解決?！?p> 梨師兄樂呵呵的聲音在他體內(nèi)響起，顯然是把打趣黎秋平當(dāng)作一大樂事。
只見黎秋平小朋友漲紅了臉，掀開被子朝自己胸口小聲說道：“才不是咧！師兄你凈瞎說！”
“喔？那你說說我哪里錯了？”
“哪有內(nèi)急，我……我只是想睡睡不著?！?p> “師弟……”梨師兄的聲音再度從體內(nèi)傳來，“誰昨天說自己不會撒謊也不愛騙人的，昂？”
老底都被師兄看光光的黎秋平臉上有些掛不住，不滿地拿被子蓋住自己的頭，模糊不清地嘟囔道：“師兄你什么都瞧見，什么都要管，現(xiàn)在拉屎拉尿的姿勢都要說道說道！”
“咱也不是說真歧視，你要喜歡的話，下次蹲著試試唄?！?p> “師！兄！”黎秋平痛苦地用被子捂住腦袋，在床上一個勁地撲騰來發(fā)泄自己的不滿。
看到黎秋平的窘狀，梨師兄忍不住在業(yè)心庭里放聲大笑，也收起了打趣黎秋平的心思，對他說道：“又想見神仙姐姐，又杵在這兒生悶氣，這和想上茅房沒得上有什么區(qū)別？”
黎秋平一下子失落起來，在被子里蠕動的速度越來越慢。他緩緩從床上坐起，張口想說些什么，卻還是止住了。
“師兄?！崩枨锲捷p聲問道，“我是不是很招人嫌呀？”
“你覺得呢？”梨師兄反問道。
黎秋平?jīng)]有回答，視線一直落在捧在膝蓋上的被子。仔細想想他確實是一個很不乖的孩子，今天早上去爹娘房間時，娘護著妹妹干嘔的場面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爹一邊叫罵一邊狠搓的洗澡方式也給他留下了莫大的陰影。最愛他的爹娘尚且如此，更別說阿布、仙子姐姐她們了……
昏暗的房間里漸漸出現(xiàn)了吸鼻涕的聲音。
“秋平，”梨師兄直接喊起了他的名字，“你能告訴我難受的原因嗎？”
黎秋平將頭埋在膝蓋上，用微弱的聲音回答道，“我不想說。”
“那你還記得昨天早上做了什么事嗎？”
“……”黎秋平頭也不抬。
忽然，黎秋平只感覺到腳底發(fā)癢，他的手也不聽使喚地束在身后。他很快意識到這是師兄的手段，但他沒有一點反抗的余地。他撲哧地笑著，身子不自覺地倒在床上，被折磨得又痛苦又快樂。
“現(xiàn)在愿意說了吧，不說我可繼續(xù)咯！”
黎秋平擦了擦眼淚，掰著手指頭數(shù)著，“昨天早上我吃了麥粥……”
“不是這個，你起床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嗯……埋糖葫蘆?！?p> “糖葫蘆誰給你的？”
“貓貓師兄?！?p> “你覺得貓貓師兄嫌棄你嗎？”
“……”
“這些日子誰最經(jīng)常幫你洗澡？”
“……鏡圓姐姐。”
“她嫌棄你嗎？”
黎秋平搖了搖頭，無形之中，似乎有人用手撫摸著他的額頭。黎秋平倒不排斥，只覺得那只大手溫暖極了。
只聽梨師兄的聲音再度在內(nèi)心深處響起，“秋平，人生在世，難有稱心。日后或許你會碰到許多沒有原因或帶著滿滿惡意的非議與嫌棄，它們迫害你的精神，擾亂你的心緒。”
“你可以選擇終日想著它們陷入精神低谷，也可以選擇與它們抗?fàn)幍降?。但是千萬不要忽視，被那些非議嫌棄掩蓋住的相信你、支持你的聲音。”
“與其著急地做著自我否定，倒不如先想想今天晚上要吃什么好?！?p> 黎秋平眨巴眨巴大眼睛，說道：“可是今天晚上我已經(jīng)吃過飯了?！?p> “那就想想明天的?！?p> ……
聽了梨師兄的安慰，黎秋平小朋友的心情已經(jīng)恢復(fù)的七七八八，但他還是耐不住心中的那一絲遺憾。
梨師兄看出了他的心思，叫他下床打開房門。
“師兄，都說了我不是內(nèi)急?！崩枨锲阶焐媳г怪€是聽話地推開了房門。
但見那傾泄的月瀑下，一位身穿鵝黃紗衣裙的少女在庭中玉立著。
黎秋平開心地笑了，他認(rèn)出了那是他給仙子姐姐準(zhǔn)備的新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