廁鬼,乃是公認的一類下等鬼物,在大眾刻板印象里,它們身大如牛,面呈方相,兩眼通赤,長著虎一樣的鼻、豬一樣的牙,身上滿是暗紫色的群斑。它們大抵是沒有神智的,常常被發(fā)現(xiàn)于過度臟亂的茅房,癡癡地偷看人們出恭的模樣。
但并非所有的廁鬼都如上述所描述的這般不堪,史書上也有著關(guān)于其他廁鬼的記載。
比如一種廁鬼,與附著在物品上的老精物相似。在草紙發(fā)明之前,古人常使篾片來完成如廁后的潔凈工作,窮人使竹,富人使玉。人們把篾片當(dāng)作日常生活用品,理所當(dāng)然地也把它當(dāng)成了陪葬品。有些篾片隨墓主下葬,久而久之,篾片上面就會附著一種惡靈。這等惡靈靈智很低,卻有著強制人體內(nèi)的五谷快速輪回的本領(lǐng),也被人認作廁鬼的一種。
而另一種的廁鬼邪門到讓人懷疑史書的真實性。據(jù)記載,曾有一名已經(jīng)成家的李姓詩人與友人到一州游玩,州里人給他們安排的住處。他們遇到一個女人,李姓詩人與她相談甚歡,告訴友人他將要迎娶女人為妻。
友人問李姓詩人可曾想過他的老母和發(fā)妻,沒有等到回答,那女人拿來了一塊頭巾,縊于李姓詩人的脖子上,狠狠地勒緊,李姓詩人也沒有反抗,反倒順從地幫女人把自己的舌頭都勒了出來。
友人大驚,大聲呼救的同時奮力搶救李姓詩人,女人見狀解下頭巾便逃走了。
李姓詩人大怒,大罵友人說不讓他順從自己的妻子。
第二天,友人見詩人進茅廁許久未出,情急之下破門,發(fā)現(xiàn)詩人抱著一個甕傻笑著,甚至要將自己投進污穢池水之中。
友人再次出手相救,又引得詩人大罵,說他已經(jīng)見到了他的妻子,其容貌不是世間女子可比。妻子身后的宮殿恢弘大氣,處處滿溢著椒桂芝蘭的氣息。
友人這才明白原來是詩人中了邪,急忙差人啟程,帶他遠離這處邪地。
李姓詩人的瘋態(tài)并沒有因此消失,白日他看上去與常人無異,與友人交談,邏輯、文采皆俱在。晚上則需要人守著,稍不留神詩人就會將自己溺于糞池之中。
終于有一天,看守的人夜半疲了,李姓詩人終于如愿以償?shù)啬缢涝诿?,人們從他身上搜出了幾封信件,里面的?nèi)容是與自己的妻子母親訣別的。人們皆以為是他被廁鬼迷了心智。
……
“沒想到是一只能媚人的廁鬼糞精!”被奪了锏的女人用戲虐的目光審視著鳶兒。
“廁鬼糞精怎么了?也不見得像你這般害人!”鳶兒指尖用力,一下子將那件名為琘鳴锏的寶物碎成了幾塊。
對面的女人倒也未生氣,雙手抱胸問道:“我哪里害人了?”
“這孩子被折磨成這樣你怎么忍心?”
女人似乎被氣笑了,
“我倒真沒想到你是個好妖?纏著孩童數(shù)日之久到頭來還關(guān)心孩子的安危?”
女子臉色忽然一變,用極其鄙夷的語氣說道:“你當(dāng)我會這么說嗎?通了靈識的鬼物無一不是狡詐萬分,你這屎尿魅物這般惺惺作態(tài),到底是做給誰看?”
縷縷白氣從地上蒸騰而起,匯于鳶兒的衣裙之下,她的兩眸霎時變得通紅,渾身散發(fā)著兇戾的氣息。
“反正不是作給你看!我自會離去黎家,不再糾纏。若你再折磨孩子,休要怪我拉你們同赴黃泉路?!?p> “小姐,這妖物竟如此囂張,放不得她禍害人間?!迸c女人同行的一個五大三粗的黑漢子擋到了女人和鳶兒的中間,擺出進攻的架勢。
倒是女人將漢子攔在一旁,抬頭對鳶兒揚起下巴笑道:“你這糞精顛倒黑白的功夫也是厲害,你若不纏上這孩子,我豈有折磨欺負他的苦衷。你甘愿回到那熏天的糞溝,我們自當(dāng)也是愿意的……”
女人話還沒說完,鳶兒猛地甩出一道橫波朝女人襲去,守在女人一旁漢子也不含糊,亮出右臂上一道黃色的符文后便用右臂抵擋這次攻勢,一下子將那道橫波打得稀碎,卻憑空變出大量的惡臭粘稠物,糊的女人漢子滿臉滿身都是。
“哈哈哈哈哈!”鳶兒放聲大笑道:“滿嘴屎啊,尿啊,現(xiàn)在姑奶奶我也喂你們一口,看看誰更像屎鬼糞精?!?p> 女人一把抹去臉上的污穢,像是又覆上了一層寒霜,說道:“不愧是糞精,使用的招數(shù)都這般骯臟下賤!”
漢子呸呸地往外吐著臟水,指著鳶兒罵道:“天殺的糞精,我們小姐都愿意放你離開,你當(dāng)真不知死字怎么寫?”
鳶兒身上爆發(fā)出凌人的氣勢,三千青絲漸起飄揚,邃紅的瞳仁一瞬間變得空洞無實,眨眼間,她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漢子只覺得膝上一吃痛,隨即視角天翻地覆,他一下子就被放倒在地。
漢子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卻驚恐的發(fā)現(xiàn)他竟倒在一處惡臭的泥沼。四周的環(huán)境都被蒙上了一層幻霧,耳邊傳來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只有那沼面在不停地上升,很快沒過漢子的口鼻。
強烈地窒息感迫使他向上游去,就在此時,泥沼化成了一場血池,數(shù)不盡的惡魂骷髏在池中翻滾涌現(xiàn),它們尖叫著,將漢子牢牢纏住,往血池深處拽去……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提著漢子的后衣領(lǐng),將已經(jīng)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的他遠遠拋到女人腳邊。
在女人的視角里,只見得對面的身影閃爍,一下子就將自己的同伴弄暈綁走。此時她終于有些慌張,咬著牙警告道:“你是要拼個魚死網(wǎng)破不成!”
鳶兒歪了歪頭,露出了讓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電光火石之間,女人的雙手不自覺地被鉗制在身后,手里握著的像梳子一樣的法器也掉在地上。鳶兒閃身到她的身后,一手壓著她的頭,一手提著下巴,在她的耳邊低語道,
“你以為,我發(fā)現(xiàn)不了你的小動作?”
女人渾身的寒毛豎起,視野一下子變成漆黑一片,熏天的惡臭從腳上涌現(xiàn),她只感覺自己正在被人壓進一池?zé)o法逃出的泥沼之中。
情急之下,女人大聲喊道:“書呆子!你還要看到什么時候!”
鳶兒這才注意到與女人漢子同行的第三人,一個帶著巾帽,提著紙扇以及其他文鄒鄒打扮的書生模樣的男子。
那書生擋在黎家眾人面前,笑瞇瞇地盯著鳶兒。
“你也要來試試?”鳶兒首先發(fā)難。
書生連忙擺手,向后退步道:“姑娘實力非凡,豈是在下一個文弱書生能夠碰瓷的。只不過……”
書生打開紙扇,向后一揚,說道:“姑娘說過你是為了這孩子才出手攻擊我們,可你現(xiàn)在看看,這孩子的親人家眷站在哪一邊,你與我們,到底誰是惡人?”
鳶兒波瀾不驚的心突然升起了一抹悲哀,那兇戾的面龐也多了幾分悲色,她不用看便知道,即使黎秋平是被她手上的女人折磨倒昏倒,這孩子的父母也絕不會相信自己。哪怕一開始護子心切,朝這幾人發(fā)難的黎母此時也用驚恐的目光望著她。
人是人,妖是妖,她與秋平之間從一開始就隔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不對,倒也并非無法逾越……鳶兒摸著當(dāng)初被秋平環(huán)抱的脖子,稍稍得到些許安慰。
看來該是時候離開了……
猶豫片刻后,鳶兒這樣對自己說道,隨后將女人置于地上,化作幾道流光碎影便欲離去。
“姑娘走得如此心急,莫不是真作了什么虧心事?!睍鷵u著扇子,笑容一下變得詭異迷離起來。
只見流光破碎,鳶兒控制不住地摔倒在地,眼看著自己的身體支離破碎,漸漸化作一攤不明液體。
“你做了什么!”
書生一邊扶起腳軟的女人,一面朝鳶兒笑道:“我可不像這彪女虎頭虎腦的,這鎖靈法和溶妖陣從我踏進這個院子就開始著手布置了,差點來不及壞了事。所以姑娘你要記好了,下輩子干壞事的時候,話別太多?!?p> “你罵誰虎頭虎腦……”女人虛弱的聲音傳出。
鳶兒試了試,發(fā)現(xiàn)她怎么也沒辦法阻止自己融化的過程,她的妖氣被鎖的死死的,宛如一池死塘不起波瀾。
到此為止了嗎……鳶兒苦笑。
果然心安理得接受自己的消亡不是一件易事。她生前無牽無掛,大仇得報卻依然不入輪回。死后渾渾噩噩,憑那與秋平的情誼依舊有一絲絲的不甘。
但她還能嘆些什么呢?已在這世上來過兩遭,那究竟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她在渴求些什么,在希望著些什么?
她自認為已經(jīng)很滿足了,哪怕在生命的盡頭,她也尋得了她第二生的意義。如果在陰曹地府里碰到了喜兒姐,她能很自豪地告訴她,自己在她們走后有照顧好自己,也有過一段開心的時光。
禍福將趨,人事無常。秋平這孩子的路還很長,他那神通廣大的師兄也側(cè)面印證他的此生絕非平常?;蛟S在將來,他將滿志,他將躊躇,在某一個時點忽然憶起他小時候曾有個妖怪姐姐同他玩耍,這便足矣讓人欣慰。
奇怪,怎么這次的走馬燈竟是秋平搖搖晃晃地朝自己撞來的場景,自己有這一段的記憶嗎……
眾人只見趴倒在地的小秋平自己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朝妖怪沖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哭喊道:
“爹,娘,救救我,平兒好難受……”
女人:“?”
鳶兒:“?”
黎驍著急到大喊:“你這倒霉催的孩子,跑反了!”
……
“抓住他。”梨師兄的聲音在鳶兒腦海里響起。
鳶兒心領(lǐng)神會,用半液化的手抓住了秋平,與其說是抓住,不如說是秋平自己撞進她的懷中。
“你們給我聽好了,趕快給本姑娘讓條路,不然我可不敢保證這小畜生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