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希望星 林嫻
這是一艘外表毫不起眼的小型貨運飛船，總長不超過二十米，船體扁平，下腹部微微有些隆起，兩只翅膀就折疊收藏在那里。
船身采用太陽系里最常見的淺灰色涂裝，只有船頭右側(cè)的火星聯(lián)盟徽記還算醒目——那是一只紅色的獅子，威風(fēng)凜凜地站在一棵高大的橡樹下，做仰天怒吼狀。
飛船的名字和舷號刻在另一側(cè)：順達MCS0991。
“順達”號此刻正掠過土星，向太陽系外飛馳。駕駛艙里，夏開勝、戴思歐和李婉秋圍正坐在指揮臺前，從不同的角度望著眼前的三維立體圖像。
圖像靜靜地漂浮在空氣中，發(fā)出幽蘭的光芒，輝映在每個人的臉上，只見戴思歐和李婉秋表情嚴肅，專心致志；夏開勝一臉輕松，一會兒看看男孩，一會兒看看女孩。
“怎么樣？找到了嗎？”他問道。
“沒有。我眼睛都快看瞎了，除了這一堆密密麻麻的的小亮點，還是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夏叔叔，您不是閑來無事消遣我們吧？”
戴思歐垂頭喪氣地說道。
“婉秋，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想，您讓我們找的應(yīng)該就是——它！對不對？”
說著，李婉秋伸出纖細的右手食指在圖像上輕輕一點，將選定的目標(biāo)粘在指尖，拖動到旁邊，在大拇指的配合下將它牢牢捏住，這才抬起頭來，驕傲地看著對面兩個大男人，臉上笑靨如花。
“真聰明！這么快就被你找到了！”夏開勝鼓掌贊道。
戴思歐卻有些不服氣。“婉秋，你就這么隨便捏出一塊碎巖來，夏叔叔立馬就說你找到了……老實交代！你們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
“別鬧了，思歐！這就是部長要我們尋找的那顆小行星，也就是傳說中的‘希望星’，我也是費了好大力氣才發(fā)現(xiàn)她的。”
“可是，它看上去和別的小行星沒什么兩樣??！”
“單從目標(biāo)特性上看，當(dāng)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不過是一顆小行星而已，平均直徑才八十公里，這樣的太空巖石，柯伊伯里到處都是?！?p> “那你……”
李婉秋美目流轉(zhuǎn)，柔和的目光落在戴思歐臉上，不待他問完便繼續(xù)道：“要看它的軌跡。多觀察一會兒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是一顆有動力的受控小行星，因為它不但有自己獨特的軌道，自轉(zhuǎn)速度也不低，差不多剛好能夠產(chǎn)生0.5G的重力……”
“明白了！果然還是你厲害！”戴思歐恍然大悟。
“既然婉秋贏了，那今天還是由你來值班，愿賭服輸嘛！”夏開勝笑瞇瞇地說道，“婉秋，把你剛才找到的目標(biāo)交給機器飛行員，讓它盡快制定交會方案，那里就是‘順達’號的第一站——希望星，估計兩天后就能到達。”
“為什么要去那里？出發(fā)前您可連一個字都沒提，是不是因為……”
“算你小子聰明，一切都是為了保密?！毕拈_勝壓低了聲音，“首相讓我們順路看一下量子躍遷加速器的建設(shè)進展，據(jù)說地球那邊對此也極為關(guān)心?！?p> 說完煞有介事地往四周看看，似乎是害怕有人偷聽。
望著夏部長那鬼頭鬼腦的樣子，李婉秋差點笑出聲來，終于還是忍住了。她張開食指和拇指，再次輕輕拈起那顆小行星，將它彈進機器飛行員的控制屏里，返身笑嘻嘻地說道：“拜托你們！這是在飛船上，茫茫太空中，周圍上億公里內(nèi)，除了‘順達’號之外，再沒有任何飛船或者其它人造物體……放心吧，除了我和那幾臺機器人之外，你們說的每個字都不會有人偷聽?！?p> 三人哈哈大笑，他們誰也沒有意識到，離開火星之后，“順達”號一路上只遇到了很少幾艘飛船，往昔太陽系里最擁擠、最熱鬧的“火星-木星環(huán)帶”正在變得異常安靜……
安磊爬下高高的磁場線圈，解開腰間的安全繩，接過林嫻遞上的水杯，揚起脖子，一口氣喝了個干干凈凈。
一個小女孩從遠處跑過來，后面跟著一位高大魁梧的男子，穿一身橙黃色工裝，與安磊身上那套一模一樣，手里提著一只綠色工具箱。
“爸爸你看，這是什么？”
女孩右手高舉，掌心里握著一小捧綠色植物，細碎的葉子，頂上開滿密密的花朵，紅的、白的、黃的……各種顏色都有。
“好孩子，這些花是從哪里摘的？”安磊蹲下身子，將女兒摟在懷里，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笑瞇瞇地說道，“它們有個名字，叫作‘滿天星’，你看這些小花，像不像夜晚滿天的星星，還一閃一閃的？”
“那還用問！準是又跑到劉盛伯伯的小花園里玩去了。家欣，這些花長大了很不容易，下次不許再摘了，記住了嗎？”林嫻在邊上嗔怪道。
“是我讓摘的，林嫻。我還告訴家欣，植物要經(jīng)常修剪，花兒也要經(jīng)常采摘，這樣才能長得更好?！?p> “原來如此，那是我錯怪孩子了。劉盛大哥，你對家欣實在是太好了，等這孩子將來長大了，一定讓她好好孝敬你，給你養(yǎng)老送終?！?p> 林嫻從安家欣的小手中接過那捧花，將臉埋進去，用力連吸幾大口。
“真香！這花讓媽媽想起了小時候，在地球上，全球變暖以后的青藏高原上，到處都生長著這種小花……去吧，找只瓶子，多裝些水，把它們插進去，放在餐桌上，好嗎？”
她溫柔地望著女兒，目光中充滿濃濃的愛意。
“好的。伯伯再見！爸爸媽媽再見！”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安磊扭過頭去，沖身后巨大的加速管高喊道：“吳越勝楠！謝正麟！聽到就答應(yīng)一聲！手邊的活兒要是忙完了，就趕緊出來一下，你們師傅來啦！”
“明白，馬上到！”
“師傅請稍等！”
管道里傳來一男一女兩個聲音。
“夏開勝剛發(fā)來消息，說他們后天到?！眲⑹⒄f。
“那可太好了！剛好能趕上加速器調(diào)試?！绷謰姑媛断采?。
她是真的很開心，總算又能見到新面孔了。自從來到這里，他們就一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建造量子躍遷加速器上。大人們都好說，手里有干不完的活兒，忙起來也就不知道什么叫孤獨寂寞了，只是可憐了自己的女兒，她今年才十二歲，在這個年齡上，成長最需要的就是朋友的陪伴。
馬東方曾建議夫婦二人把女兒送到地球?！半m然是在地下，但是避難所里什么都有，小學(xué)、中學(xué)、大學(xué)……在那里，小家欣會認識很多朋友，和他們一道快樂地成長?！?p> 只是她無論如何都舍不得女兒離開自己，一個月、一星期、哪怕一天都不行！不久前，戴桐又提議把安家欣接到火星，由女兒戴兮負責(zé)照顧她的日常生活，安排她接受最好的教育……她與安磊考慮再三，最終還是婉拒了他的好意。
無論什么樣的日子，只要過得久了，慢慢也就習(xí)慣了。只要一有閑暇，她和安磊就陪伴在女兒身邊，悉心教導(dǎo)，溫情呵護，一家三口倒也其樂融融。有時候劉盛也會加入進來，還帶上那兩位來自“冥河艦隊”的年輕人，吳越勝楠和謝正麟，他們是安佳欣最要好的朋友，經(jīng)常陪她一起學(xué)習(xí)、游戲。
“冥王星之戰(zhàn)”結(jié)束后不久，她們來到“希望星”，開始在這里建造人類世界首臺量子躍遷加速器。這是一項浩大繁復(fù)的工程，所需的各種材料、物資、能源，還有百余臺工業(yè)和工程機器人，全部由火星聯(lián)盟提供。
他們隨身攜帶的物品并不多，其中最重要的，當(dāng)屬那座彌林“立方體”，里面儲存著彌林文明的全部知識，任何人，不管他是誰，只要能夠與之建立起穩(wěn)定的意識融合，就能夠從中獲取那些遙遙領(lǐng)先于人類的科學(xué)與技術(shù)。
她只是搞不明白，為什么無論怎樣努力，吳越勝楠和謝正麟始終無法與“立方體”建立起意識融合？記得王小樹生前說過，“迄今為止，吳越勝楠是最有希望的人選，她已經(jīng)無限接近了立方體的內(nèi)核……”
一想到王小樹，她的眼睛禁不住又濕潤起來。三年多前，在“冥王星之戰(zhàn)”的最后時刻，王小樹毫不猶豫地犧牲了自己，救下了整整一飛船的人，那是戰(zhàn)敗的冥河艦隊最后的精英，包括所有的高級將領(lǐng)……
那一年，家欣還不到九歲。有一天，女兒眨動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輕聲問她，為什么王小樹叔叔好久沒有陪自己玩了？
她將女兒摟在懷里，半天沒有說話。那些本已想好的答案，到了嘴邊又被咽了回去。
不，媽媽不想騙你說，王小樹叔叔回彌林星球了，過段時間就會回來。媽媽決定告訴你真相。
“親愛的女兒，你最喜歡的王叔叔留在了冥王星。為了保護大家，他勇敢地戰(zhàn)斗，不幸犧牲，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他去世了，再也回不來了，永遠永遠?！?p> 那是她第一次嚴肅地和女兒談到“死亡”。孩子撲進她的懷里，“哇—”地一聲嚎啕大哭......
她輕輕擦去女兒臉上的淚水。孩子，等你長大了，還會面對更多的死亡，這世界是殘酷的，但也是溫暖的，愿我們今天的努力能夠驅(qū)散黑暗，給所有人帶來光明。
孩子，你知道嗎？腳下這顆小行星，有個十分美好的名字——“希望”，爸爸媽媽和劉盛伯伯，還有小吳阿姨，小謝叔叔，悄悄來到這里，就是為了建造一臺量子躍遷加速器；有了它，人類可以從太陽系直接躍遷到彌林星球——莫忘了，你就出生在那里，或許你還記得，那是一顆美麗的藍色星球，就像從前的地球一樣……
“師傅好！”一個清脆的聲音將她從沉思中驚醒。
說話的是吳越勝楠，她和謝正麟并肩而立，恭恭敬敬地向劉盛鞠躬行禮。王小樹戰(zhàn)死冥王星后，她也失去了師傅，不久之后便正式成為劉盛的弟子。
“辛苦啦！剛才聽安磊說，最后一截加速管已經(jīng)安裝到位；不錯嘛，年輕人！動作很快！就是不知道質(zhì)量怎么樣？等一會兒我可要仔細地檢查一下，你們看，連家伙都帶來了?！?p> 劉勝說完，用腳尖輕輕踢一下地上的工具箱。
“師傅盡管放心！自檢完成后，我們又讓機器人復(fù)查了兩遍，每個地方都嚴絲合縫，所有的公差都在控制范圍內(nèi)，絕對沒問題！對吧，師兄？”
吳越勝楠一口氣說完，輕輕捅一下身邊的謝正麟。只見他臉色微微一紅，卻沒有說話，只是用力點點頭。
林嫻看在眼里，心想這倆人倒是天生的一對兒，一個心直口快、干凈利索；一個沉穩(wěn)內(nèi)向、思維縝密，湊在一塊兒的話，將來沒準兒真能干成大事。唯一的遺憾就是，吳越勝楠的性格過于外向，容易浮躁，苦苦嘗試了三年，依然只是“無限接近”那彌林“立方體”的內(nèi)核，雖是一步之遙，終歸還是無法與之建立起穩(wěn)定的意識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