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我，喜歡有嚼頭的對手

　　同一天。

　　這天，白展沒有在廠里。

　　他去了一個地方。

　　南城的金光服裝廠。

　　金光服裝廠在1994年完成了它的私有化——這家廠，前身是一家軍工企業(yè)的三產(chǎn)，主要生產(chǎn)物資是軍裝和被服。

　　和平年代，這樣的廠子需求量其實并不大，所以金光服裝廠順理成章地轉(zhuǎn)成了私企。

　　當然，這家服裝廠的主要訂單，還是各季的軍裝。

　　白展和保安打過招呼后，走進了廠區(qū)的院子。

　　這家廠，比起白展所在的并城國營服裝廠，要小很多。

　　總共八個車間，每個車間的面積大小，都比國營服裝廠要小一些——老舊的車間外墻上，墻皮斑駁脫落，墻上長爬墻虎的區(qū)域，新的爬墻虎和前一年的舊爬墻虎藤蔓扭成一團。藤蔓后面，白油漆刷的標語，依稀可見。

　　“軍民共建……安全……模范……”

　　廠區(qū)路兩旁種著兩排很高的大槐樹，巨大的樹冠遮蔽出了一條漂亮的林蔭路。

　　白展走在廠區(qū)路上，他要在這條路上一直走到第五車間。

　　雖然這廠子落后了一點，但這條廠區(qū)路還是挺漂亮的……

　　白展在心里念叨了一句。

　　順著路走了一小會兒，他到了第五車間。

　　“我找你們車間的一個班組長，叫胡濤?！卑渍箤σ粋€工人說道。

　　那個工人打量了他幾眼：“噢，稍等一下啊?！?p>　　轉(zhuǎn)身進去了。

　　不一會兒，一個中等個頭，但膚色很黑的男青年跑出來了。

　　“白展？”男青年一愣，隨即樂了，“你怎么來了？”

　　“我不是給你打電話了嗎？”白展露出微笑，“我要外包給你們廠一批剪裁業(yè)務(wù)?！?p>　　這個男青年是胡濤，是白展的老同學，也是服裝專業(yè)的，現(xiàn)在在金光服裝廠第五車間當班組長。

　　“剪裁……你是給我打電話來著，但我這不是沒當真嗎？”胡濤撓撓頭，“你們廠那么大，你還要把業(yè)務(wù)外包給我們廠……這說出去誰信??？”

　　“事實上，還真的是要外包給你們……”白展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因為種種原因，我們廠的生產(chǎn)計劃……輪不到我。”

　　“??？”胡濤楞了一下，“你家和廠里這關(guān)系，你居然會排不到生產(chǎn)計劃？”

　　白展聳了聳肩。

　　“我知道了……到飯點兒了，咱倆先吃飯去吧，下午我?guī)闳ヒ姀S領(lǐng)導，我們廠現(xiàn)在空余產(chǎn)能很多，廠領(lǐng)導知道你的事，肯定會很歡迎！”

　　兩人隨即到了廠門口，找了個干凈的小飯館。

　　點幾個小菜，開兩瓶啤酒。

　　“所以，白展，你們廠為什么不給你排計劃？”胡濤打開兩瓶酒，和白展碰了一下杯，“按道理來說，以你家在廠里的關(guān)系，你在你們廠想辦點事，應該非常方便?！?p>　　“道理歸道理，實際上不是那么回事……你知道有一個香江的服裝公司，叫蘇氏服飾的嗎？”

　　胡濤的眉頭一下就皺起來了：“蘇氏服飾？你怎么會和他撞上？”

　　“就是這家公司，把我們廠的產(chǎn)能計劃全搶了，導致我現(xiàn)在只能把剪裁外包給你們?！卑渍固袅艘幌旅济?，“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如果是蘇氏服飾，那這事兒就不奇怪了。”胡濤喝了一口酒，有些用力地把酒杯頓在桌上，發(fā)出“豋”的一聲。

　　酒灑到桌子上一些。

　　“我們金光廠，幾年前私有化之后，一直想進軍民營服裝領(lǐng)域，不想僅僅做一個接訂單的服裝廠……這件事，你是知道的?！焙鷿粗渍?，沉聲道。

　　白展點了點頭：“嗯。”

　　“那你知道為什么，我們一直到現(xiàn)在，還是以訂單為主嗎？”胡濤又道。

　　白展在腦海中思索了一下原主關(guān)于這件事的記憶，斟酌著語氣道：“我好像聽班里同學說過一些……說你們廠，好像是失敗虧損，所以又退回來了？”

　　“嗯，同學們傳言也不完全準確。”胡濤點點頭，“當時的真正情況是，我們廠私有化的那年，剛好是牛仔褲在全國開始時髦，我們廠，做了一款喇叭褲樣式的牛仔褲?！?p>　　胡濤抓了幾顆花生，丟進嘴里：“我們廠長當時認為，貨造出來，不應該在家門口賣，所以他拿著褲子，去其他省份賣……于是就去了東廣省，因為那邊的服裝業(yè)比較發(fā)達，而且輻射全國?！?p>　　“然后你們就遇到了，當時還沒有進軍國內(nèi)計劃的蘇氏？”白展看著胡濤。

　　“對?！焙鷿櫰鹆嗣碱^，“這幫家伙，做事好絕啊……咱們雖然是內(nèi)地服裝廠，但那褲子的款式，確實很好，一推到市場上，就非常受歡迎。廠長很高興，給廠里打電話，要求加大生產(chǎn)量?！?p>　　說到這里，胡濤緊皺著眉頭，沉默了十幾秒。

　　“但我們剛加大生產(chǎn)量，忙了沒幾天，東廣市場上的經(jīng)銷商，就突然沒人要我們的貨了?！?p>　　“我們?nèi)?，才得知，市場上突然出現(xiàn)一款商標是蘇氏服飾的褲子，款式和我們的，幾乎一模一樣！并且，所有經(jīng)銷商都認為，蘇氏才是這褲子的正主，我們這些北方佬，是不可能做出這么好的褲子的！”

　　“當時，我們廠已經(jīng)造出了很多褲子，庫房里堆積如山，經(jīng)銷商這一個不要貨，我們這剛剛私有化的小廠子，馬上資金就緊張起來了。”

　　“而且，我們這部隊出身的廠子，性子又比較直，一下子就氣得病倒了。”

　　胡濤嘆了口氣：“我們當時去東廣的，除了領(lǐng)導外，還有七八個人，大家都是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抹黑，還有那么多貨積壓著，真的是山窮水盡，一點辦法都沒有?！?p>　　“后來，還是副廠長從并城給我們匯來一些錢，我們才有回去的路費。”

　　“回了廠里，我們用了很久，才把那些庫存消化掉，之后，廠里的領(lǐng)導，就一心只接外包訂單，再也沒有自己做貨自己賣貨的想法了?！?p>　　胡濤說完這些話，有點擔憂地看了白展幾眼。

　　“白展啊，咱倆老同學一場，有些話，我得告訴你……”

　　“這些香江佬，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貨色，你遇到他們，千萬得小心??！”

　　白展瞇著眼微笑起來：“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不過……”

　　“我，喜歡有嚼頭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