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劉盈跪的膝蓋都有些酸痛起來,靈柩前那道年邁的身影,才緩緩直起身。
沒等劉邦轉(zhuǎn)過身,劉盈就見身前的呂雉趕忙起身,來到了劉邦身邊。
“陛下節(jié)哀,萬要保重龍體,以江山社稷為重啊……”
明明是句再正常不過的關(guān)心,卻惹得劉邦眉頭猛的一皺,將呂雉的手不輕不重的甩開。
“朕還沒老呢!”
老皇帝突如其來的暴怒,頓時惹得殿內(nèi)眾人趕忙低下頭,包括劉盈在內(nèi)。
而呂雉在短暫的失神之后,也終是淡然退回劉盈身前,重新面朝靈柩跪了下來。
呂雉身后,即便是匍匐在地,以額觸地,劉盈也不難猜測出此刻,呂雉心中是怎樣的羞憤。
“唉……”
“何必呢?”
“都做了皇后,又何必對皇帝的恩寵那般在意?”
如是想著,劉盈暗自搖了搖頭,就聽劉邦那標(biāo)志性的粗狂嗓門響起。
“如意吾兒!”
“上前來!”
聽聞響動,劉盈不由稍抬起頭,就看見側(cè)后方的弟弟劉如意從地上起身,緩緩走到了劉邦面前。
“父皇節(jié)哀?!?p> 少年青澀的嗓音,終是惹得劉邦緊鎖的眉頭稍松開些,不由憐愛的摸了摸少年的腦袋。
“麟兒……”
“癡兒……”
片刻之后,劉邦又毫不顧及形象的蹲了下來,將愛子抱入懷中,稍稍仰起頭。
“太上皇殯天,吾兒如意,當(dāng)是有話要對皇祖父說的?”
聞言,少年只乖巧地點點頭,又揉揉了眼睛。
“皇祖父駕崩,兒臣哀痛不已,確有話相說于皇祖父靈前?!?p> 話音剛落,劉邦就似早就排練過一般,適時將環(huán)抱在劉如意身上的手松開,任由劉如意上前。
待跪倒在地,又仰頭看了眼身旁的劉邦,劉如意才沉沉一叩首。
“皇祖父萬莫擔(dān)憂?!?p> “得孫兒在,吾大漢社稷必綿延萬世,永世不絕!”
只此一語,頓時惹得殿內(nèi)眾人嗡而抬起頭!
待等看見劉邦那滿帶著洞悉的雙眸,那一個個驚駭?shù)拿纨嫞智娜坏土讼氯ァ?p> 但這一次,劉盈卻沒能從驚詫中回過神。
“什么情況!”
“上回沒這環(huán)節(jié)?????!”
望著年幼的弟弟孑然跪立著的背影,以及老爹劉邦那意味深長的目光,劉盈脊背嗡時一涼!
這一刻,哪怕是個傻子,也知道劉邦想做什么了。
——易儲!
廢黜現(xiàn)太子劉盈,改立趙王劉如意!
對于這個結(jié)果,別說這殿內(nèi)的滿堂朝公了,就連劉盈,都感到驚詫無比!
無論是殘存于腦海中的‘前半生’,還是清晰刻在靈魂深處的前一世,劉盈都從未發(fā)現(xiàn)老爹劉邦,表現(xiàn)出哪怕絲毫易儲之念!
頂天了去,也就是抱怨劉盈幾句‘太過仁弱’‘不類己’。
即便是前一世,劉盈在太上皇喪禮上犯下大錯,太子生涯也并未受到太大影響。
——在宮里關(guān)了一年禁閉,又被劉邦罵‘不類己’罵了一年,劉邦就駕崩了。
劉盈也順利的坐上了皇位,開始了長達(dá)七年的傀儡皇帝生涯。
也正是因此,劉盈才會認(rèn)為:無論如何,自己最終都能坐上皇位。
只是這一世的太子生涯,自己要少接受母族外戚的幫助,盡量在登基之后獨掌大權(quán)罷了。
但劉盈不知道的是:劉盈前一世被‘押解’回長安禁閉之后,同樣的場景,也出現(xiàn)在了櫟陽宮的靈堂之內(nèi)!
在劉盈長達(dá)一年的禁閉期間,天子劉邦更是無數(shù)次表現(xiàn)出廢黜太子劉盈的意向,卻都無一例外的被呂雉所阻止!
甚至連劉邦命令劉盈率軍出征,平定淮南王英布叛亂的舉動,都不乏帶有一絲‘支開劉盈’的意味在其中。
只是前一世,在母親呂雉以及母家親戚們的庇護(hù)下,劉盈并沒有認(rèn)識到:自己的太子生涯,遠(yuǎn)沒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穩(wěn)……
不等劉盈從震驚中回過神,靜默無聲的殿內(nèi),便響起一道蒼老無比的拜喏聲。
“丞相酂侯臣何,昧死百拜,以奏陛下!”
循聲回過頭,看清那人遍布皺紋的面龐,劉盈不由流露出稍許感激。
而在靈柩前,天子劉邦才剛舒緩的眉頭,卻是應(yīng)聲皺起。
就見那老者顫巍巍上前,不顧劉邦略帶警告的目光,來到了劉盈身前,緩緩跪拜下來。
“陛下~”
“趙王如意,母戚氏非為皇后,趙王亦非太子儲君!”
“今皇后、太子皆在,趙王于太上皇靈前妄言社稷,此萬不合諸侯之禮啊~”
“陛下!”
隨著蕭何聲嘶力竭的道出勸諫之語,而后面帶決然的叩首在地,劉盈高高懸起的心,終是緩緩落地。
“呼~”
“應(yīng)該沒事了……”
前一世的太子生涯,劉盈先是關(guān)了一年緊閉,后又是渾渾噩噩挨了一年罵,確實沒有什么存在感。
但即便如此,劉盈也足夠清楚:丞相蕭何,在劉邦心中怎樣不可取代,占據(jù)著怎樣無可比擬的地位。
身后一顆顆悄然抬起,面帶附和之意的頭顱,也讓劉盈更安心了些。
——劉邦,確實是開國皇帝,確實是權(quán)勢滔天!
但即便如此,劉邦也不可能在整個朝堂的反對下,強行廢黜劉盈的太子之位!
正當(dāng)劉盈長出口氣,盤算著要不要出身開口時,劉邦悠然瞇起的眼角,再度讓劉盈心底一冷。
而劉邦接下里的吩咐,更是讓劉盈瞠目結(jié)舌,不禁愣在了原地……
“趙王不過自勉于太上皇靈前,此乃皇子當(dāng)有之志?!?p> “丞相未免過敏了些?”
輕飄飄將劉如意的舉動歸類為‘自勉之舉’,劉邦面色便悄然一正。
“太上皇駕崩,朕甚哀之,無心理政?!?p> “父皇入土之前,朕便留于櫟陽宮?!?p> “著:丞相蕭何、少府陽城延,先行回轉(zhuǎn)長安,暫理朝堂一應(yīng)事務(wù)!”
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做下安排,劉邦便不管不顧的俯下身,一把將劉如意抱起。
“嘿!”
“不過幾日的功夫,可是又沉了些?!?p> 憐愛一笑,劉邦便轉(zhuǎn)過身,向著后殿走去。
只稍走兩步,劉邦又身形一滯,面帶隨意的回過頭。
“唔,是了?!?p> “太子、皇后隨丞相同歸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