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陛下。”
長信殿內(nèi),從劉邦、張良二人口中,得到‘齊國恐將亂’的確切消息后,丞相蕭何便分析起了如今的局勢。
“代、趙者,乃北御匈奴之重地,梁位處關(guān)中門戶,淮南則南絕越王趙佗、長沙王吳臣?!?p> “今陳豨將亂,則代、趙或頃刻淪陷;梁、淮南者,今皆為異姓諸侯之土,恐亦生變?!?p> 說著,蕭何的面容便稍嚴(yán)肅了起來。
“今關(guān)東諸侯親長安者,乃故長安侯盧綰所轄之燕、皇長子劉肥之齊、陛下庶弟劉交之楚,宗親劉賈之荊四國?!?p> “然此四國,皆遠關(guān)中而臨海,朝堂欲交聯(lián)此四國,皆需東出函谷,穿越梁國,方可抵達?!?p> 言及此處,蕭何不由話頭一滯,沉吟片刻,才又道:“臣以為,梁王彭越位處關(guān)中門戶,除非關(guān)東大亂,否則斷不會輕舉妄動?!?p> “然齊國若生變,燕國便當(dāng)三面環(huán)敵,非但無力助陛下平定代、趙,更或為陳豨、匈奴,乃至齊卒所圍攻。”
“齊國道絕,則關(guān)中通往楚、荊之徒,亦只?;茨??!?p> “然若陳豨為亂代趙,燕王困居三面重圍,齊國又生變,淮南王英布,恐或毀道絕澗,以行割據(jù)自立事,亦未可知。”
“如此,陳豨亂代趙,傅寬絕齊,盧綰困于燕,英布起淮南,荊王、楚王困局東南?!?p> “若果真至此地步,梁王彭越輕則兵絕函谷,以塞關(guān)中東出之道,重則引兵攻關(guān),叩擊函谷……”
說到這里,蕭何不由稍打了個寒顫,站起身,對上首的劉邦沉沉一拜。
“陛下!”
“若果真如此,輕則關(guān)東盡失,天下重歸秦王政之時,七國并列之地!”
“重則,便乃江山飄搖,天下大亂吶……”
聽聞蕭何此言,劉邦面上并沒有多少擔(dān)憂之色,只望著蕭何稍一挑眉。
“區(qū)區(qū)一個齊國,果真關(guān)乎關(guān)東之穩(wěn)、天下之安?”
一聽劉邦這話,蕭何就知道:這位陛下,又開始裝糊涂了……
嘿然一笑,蕭何便面帶‘慚愧’的抬起頭。
“齊國之重,陛下自是比臣更明白。”
“若非如此,國祚初立之時,陛下也不至廢淮陰侯齊王之位,以徙為楚王?!?p> “更不至以皇長子劉肥親王(wàng)齊地,更以平陽侯為齊相。”
說到這里,蕭何不由面色一滯,語調(diào)中,稍帶上了些意味深長。
“當(dāng)年,周呂令武侯聞知皇長子王齊之事,亦不至‘力諫’陛下,以左右相國之制行于齊,以平陽侯為左相,另遣周呂侯部舊,陽陵侯傅寬為右相……”
聞蕭何提及‘周呂令武侯’幾字,劉邦面色頓時一滯,旋即略有些不自在的松了松衣襟。
殿內(nèi)剛恢復(fù)正常的氛圍,也隨著蕭何逐步低下去的音量,而再度陷入沉寂。
齊國有多重要,劉邦當(dāng)然知道!
若非如此,劉邦也不會凌晨才接到楚王劉交的密奏,凌晨便從新豐啟程,天亮后不久就回到長安。
但知道歸知道,此事的關(guān)鍵,還是怎么解決這個問題,讓齊國安定下來。
最起碼,也要在平定代相陳豨之亂,掃除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漢室徹底掌控大半關(guān)東之前,讓齊國暫時平定。
想到這里,劉邦的目光中,便隱隱帶上了些許狠厲。
“呂雉……”
“哼!”
暗自又是咬牙切齒的一番咒罵,劉邦便從榻上起身,負手踱步到一旁。
“既如此,那依丞相之見,朕該當(dāng)如何,方可使齊國暫穩(wěn),朕方得以全力平定陳豨之亂?”
嘴上說著,劉邦手上不忘漫無目的在木制竹簡架上摸索,似是在尋找什么,又似是隨性而為。
見劉邦此舉,蕭何不由稍打量片刻,又側(cè)過頭,見留侯張良依舊是雙目緊閉,歸納吐息的模樣。
無奈的搖了搖頭,蕭何自也從筵席上起身,來到劉邦身后三步的位置,稍一拱手。
“臣以為,齊國之或亂,皆出右相傅寬之手!”
“而陽都侯傅寬,自陛下引兵入關(guān),奪秦咸陽時起,便乃周呂令武侯麾下大將?!?p> “今周呂令武侯已亡,能支使傅寬為亂齊地者,恐唯皇后……”
說到這里,蕭何便悄然止住話頭,對劉邦深深一拜。
有些話,不用說的太明白。
蕭何百分之百確定:自己話里暗含的深意,劉邦肯定能明白。
就見劉邦似是呆愣片刻,便略帶懊惱的側(cè)過身,眼帶深意的直視向蕭何目光深處。
“別無二策?”
聞言,蕭何滿面鄭重的搖搖頭:“別無二策……”
見蕭何面上滿是篤定,劉邦不由稍仰起頭,撇了眼遠處,依舊如老僧入定般跪坐在御榻邊的張良。
“嗯……”
“即無他法,便且如此吧。”
并沒有太多思考,劉邦便稍點點頭,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書架之上。
“出宮之后,丞相告知百官:明日卯時,于長信殿朝議,朝臣百官、功侯貴勛皆至?!?p> “議主,乃兵討代相陳豨之帥、將?!?p> 言罷,劉邦便頭都不回,翻看著一卷陳年竹簡,隨意擺了擺手,示意蕭何、張良二人退下。
見此,蕭何稍一遲疑,終是拱手向劉邦告辭。
沒等蕭何轉(zhuǎn)過身去,就見御榻邊的張良,像是剛從昏厥狀態(tài)中轉(zhuǎn)醒般悠然睜開眼,向劉邦遙一拱手,便緩步向殿門外走去。
“修仙之人,不也免不了俗世凡塵?”
望著張良默然離去的背影,劉邦戲謔一笑,將手中竹簡放回書架,將雙眼微微瞇起。
“易儲廢后,確可暫不急?!?p> “那四個老不死的,倒是讓朕丟了好大顏面!”
“竟還看不起叔孫通……”
“真真是腐儒?。?!”
暗自心語著,劉邦沒由來的一怒,只稍一思慮,便背負雙手,氣沖沖走回御榻邊。
“來人!”
“召奉常叔孫通,即刻入宮覲見!”
以近乎咆哮的語調(diào)做下交代,待宮中郎官領(lǐng)命離去,劉邦便緩緩坐回了御榻之上。
不知是想到什么,劉邦又詭異一笑,順勢躺了下去。
“嘿嘿嘿嘿……”
“看不起叔孫通?”
“想教那逆子孔丘仁義之道?”
“哼!?。 ?p> “好叫爾等腐儒知曉:這江山,這社稷,這黎庶萬民、天地萬物,究竟乃何人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