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師一走,房門一關,我就癱在了沙發(fā)上。嗓子啞了,頭也有點暈。我對還杵在原地的于瀟揮揮手,“你也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p> “洗澡的時候別碰水,洗完叫我?!?p> “嗯?!?p> 我在沙發(fā)上癱了一會兒,覺得待在房間一晚上了有點悶,就開門走了出去,順著安全指示燈走到樓梯那里,找了個干凈的地方坐下來發(fā)呆。
從小我就覺得,酒店里最安靜的地方,其實不是隔音的房間,而是樓梯和天臺。只是現(xiàn)在我爬不動了,就選擇了待在樓梯。
也不知道陸老師聚完餐沒有。我拿出手機看群消息,里面果然一堆美食和各種合影。陸老師變成了打卡景點,幾乎每個人都跟他拍了照。我把這些圖片放大了看,把我覺得最帥的那張保存下來。好羨慕陸老師啊,雖然他慢熱,但是熟了以后,每個人都會喜歡他。不像我,下了戲人人都跟我保持距離,生怕得罪我。我抱住自己,把頭埋在胳膊里。
樓梯出口處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有人走過來,我沒理,就聽見腳步聲頓了一下,門又吱呀一聲合上了,大概那人又出去了。
頭頂?shù)母袘獰袅林?,我坐了一會兒,覺得困了,打算回去洗個澡睡覺,然后又聽見門響了,有人走了進來。
“林一一?”
“嗯?”我抬頭,向后看,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宋哥剛才過來,說好像是你在這兒。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陸老師走到我旁邊的樓梯坐下來,摘下了口罩。
“沒什么,想一個人待會兒,這里安靜。”剛才對戲流了太多淚,我說話還帶著點哭腔,“你這么快回來啦,剛才群里還在發(fā)聚餐的照片?!?p> 沒了大動靜,感應燈暗下去,黑暗中我能感覺到他在看著我,“你……不開心?”
“沒有啊。”
“其實……新人都是這樣過來的,慢慢就好了?!?p> “嗯?”
“剛開始演戲的時候總是刻意去演,會不自然,后來開竅了,把自己融進角色里去,就好多了?!彼噲D安慰我,“我拍《冰火》的時候,導演說我很有天賦,一起搭戲的前輩們也說我的表現(xiàn)出人意料,從那起我才對自己的演技有了一點信心。你才拍到第三天就被導演夸了,說明你是有天賦的?!?p> 我并不是因為演技而不開心,所以換了個話題,“聚餐開心嗎?”
他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會這么快換話題?!啊€好,就那樣?!?p> “我跟老師對了一晚上戲,都是需要情緒大起大落的重頭戲,演累了。”我又把頭低下去,埋進胳膊里,聲音悶悶的,“我也想去聚餐,但我知道如果我去了,大家就不會那么開心了。我是不是很討人煩?”
“不會。”
“那你呢?”
“我不覺得你煩?!标懤蠋煹穆曇艉脺厝幔疾幌袼?,“累了就回去睡一覺,明天就好了?!?p> 我想起我老是演不好的那個眼神,明天就要拍了,于是我問他:“你有沒有恨過人?”
“嗯?”他想了一會兒,說:“沒有?!?p> “最難的時候也沒有嗎?”
“沒有。有討厭的人,但沒有到恨的地步。你恨誰?”
“我也沒有恨過人。但是明天要演的戲眼神里要有恨意,我演不出來?!?p> 他恍然大悟?!巴蹂謴陀洃浉鯛攲χ诺哪菆鰬??她對王爺應該是又愛又恨,明天到了片場我們再對一下戲?,F(xiàn)在已經十一點了,該回去了?!?p> 他把我拉起來,把我送回了房間?!霸琰c睡?!?p> “你也是。晚安?!?p> 鬧鐘響起的時候我正在做夢,夢里是面目模糊的王妃拔劍刺向王爺,劍身入體,我還未看清結局就被吵醒了。
我舉過左手仔細瞧了瞧,夾傷的地方有些已經結了紫黑色的痂,有些還能看到一點黃色的膿,碰上去還是疼。
洗漱完畢我自己去翻醫(yī)藥箱,拿了碘伏消毒,再敷上藥,自我感覺良好。
于瀟過來找我,我特意伸手給他看。
“你自己處理的?”
“嗯!今天感覺好多了,我自己可以弄,就不麻煩你替我上藥了?!?p> 他露出欣慰的表情,說:“那就出發(fā)吧?!?p> 到了片場,大家都在化妝間乖乖坐著被化妝,我閉著眼任化妝師給我撲粉,聽到很大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然后就是化妝師的尖叫。我睜開眼,看到陸老師在保鏢背上人事不省,場面混亂,一群人圍著他出去了。
我驚得跳起來,“怎么回事?”
沒有人回答我。
晚些時候導演過來說今天戲份調整,有男主角的戲先不拍。
陸老師突然昏倒被送去醫(yī)院,我擔心了一夜的那場戲暫時不拍了。
女主角單人的戲份不多,我擔心陸老師,難免心不在焉,NG挺多的,導演看我不在狀態(tài),大手一揮,給我放假,準我去醫(yī)院探望陸老師。
匆匆卸掉妝發(fā)換回自己的衣服,我按導演給的醫(yī)院病房號找過去。
我敲門進去病房的時候,陸老師剛醒,副制片人和陸老師的兩個保鏢都在,正在小聲說著什么,看到我進來都有些驚訝。副制片人直接問我:“你怎么來了?”
我支支吾吾,“我……我來……”
陸老師臉色蒼白,打斷我的話,“導演讓你來的?”
“嗯?!?p> 副制片人明白了,說:“那行,你在這兒看著吧,我先回去。等他輸完液醫(yī)生說可以走了,你們再一起回來吧。”
“好?!?p> 副制片人一走,我就不藏著掖著了,急忙奔到床邊去看陸老師,“你怎么樣?”
“沒事,胃病犯了,還有點低血糖,輸完液就可以走了?!标懤蠋熌樕线€帶著沒上完的妝,唇色卻發(fā)白?!澳闾氐嘏軄砜次??”
我低頭從隨身小包里找一次性的卸妝濕巾,邊找邊答他:“我擔心你,戲拍完了,就過來看一下?!苯K于找到了,我就拿出來隨手撕開往他臉上擦,“幫你把妝卸了吧,化一半也不好看?!?p> 他的兩個保鏢很有眼力見兒,起身出去了,一個說去拿藥,另一個說去買吃的。
他看著我,眼神里的冷淡散了不少,好像還有點高興?!澳憔瓦@樣出來了,導演沒說什么?”
“他讓我代他向你轉達一下關心,你病房號還是他告訴我的?!毙陡蓛袅?,怕他臉干,我又拿出隨身的小瓶裝補水噴霧給他噴了幾下,“你不在我也沒多少戲拍,拍單人的戲也心不在焉的,導演索性就放我假了?!?p> “你倒是坦白。我不在,你拍戲是不是又NG好幾次?”
我老老實實點頭。
他噗嗤一聲笑出來,“你真的和我之前見過的那些大小姐不一樣。”
這我知道,“那當然,我一點架子都沒有,也不欺負人?!?p> 他還是笑。
我看著吊瓶里的藥水慢慢滴進管子流進他手背的血管,手背上還有好幾個舊針孔,說明他這段時間不是第一次輸液了。我看著就疼,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你以后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要生病了?!?p>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像個小哭包?!?p> 我抬手抹眼淚,覺得有點丟臉,低頭反駁道:“才不是?!?p> 他嘆了口氣,沒打吊針的那只手伸過來,在我頭上輕拍了幾下,“別擔心,沒事了?!?p> 他越安慰我就越想哭,哪有這樣子的人,病的痛的是他自己,還老想著安慰別人。
“哎,你這樣好像我欺負你,別哭了,好不好?”
“你答應我你以后不生病了?!?p> 這實屬強人所難,但他還是答應了,“好。”
我不好意思再哭了,從包里拿出紙巾自己把亂七八糟的淚痕擦干凈,“你輸液要輸多久?”
“輸完這瓶還有一瓶,大概還要三小時。”
“那我陪你?!蔽野汛矒u下去一點,又把他的被子往上蓋,“你睡會兒吧,我看著吊瓶,快好了叫你?!?p> 他點點頭,躺下去,整個人看起來好乖。
我正在內心尖叫“天吶他好乖好像小孩子好想拍下來”,他冷不丁給我來了一句:“這樣看你就不像小孩子了?!?p> 我不服氣,懟回去,“你才是小孩子??扉]眼睛睡覺。”
他看著我笑,“不準趁我睡著的時候偷拍我?!?p> “……”心思被揭穿,我一時語塞。
“我知道你是我粉絲,但是……不準拍?!?p> “……知道了,你快睡吧。”
等了十分鐘,輕微的鼾聲響起,陸老師睡著了。他的唇緊抿著,眉頭微皺,好像夢里也不得安寧。我看著他,忍不住伸手,輕撫他眉間,想讓他不再皺眉。落在眉間的指頭溫熱,他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我松了口氣,放下手,看一眼床邊的吊瓶,確認輸液的速度不會太快,就坐在床頭看著他發(fā)呆。
風從打開的窗吹進來,吹開了淺藍色的窗簾,在地上形成不規(guī)則的影子。走廊里有推車輪子滾過地面的聲音,來回走動的聲音,打電話的聲音,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顯得病房愈發(fā)安靜。
半小時過去了,我有點困,打了個呵欠,決定去洗手間洗把臉清醒清醒。
關了門出來,陸老師的保鏢安靜坐在門邊的座椅上,看我出來,馬上起身。
我沒記錯的話,他倆一個叫宋哥,一個叫宇哥,都比我大。
我說:“他睡著了,再有半小時就得換吊瓶。我去下洗手間?!?p> 宋哥點點頭,指著他放在座位上的袋子,“里面有咖啡還有零食,回來你可以吃點?!?p> 看到鏡子我才想起自己還帶著妝,這一把水沖下去估計妝得花。
鏡子里的女孩有一張年輕的臉,恰到好處的眼妝勾勒出一雙動人的大眼睛,鼻梁高挺,唇形完美,任誰看了都要夸一聲好看。
但這張臉在娛樂圈并不出眾,頂多算中人之姿。
我改了主意,沒洗臉,仔仔細細洗了手。
剛走出洗手間我手機就響了,于瀟打來的?!霸谀膬??我上來?!?p> 我想了想三個保鏢跟我大眼瞪小眼的場面,果斷拒絕了他,“不用,你在車里等著,或者你自己去附近隨便逛逛,買點吃的也行?!?p> “……不方便?”
“也不是,你上來也沒什么事干,就在下面待著吧。”
“好?!?p> 換吊瓶的時候陸老師醒了,整個人有點懵,呆呆地看著護士手腳麻利地把輸完液的空瓶子摘下來換上滿瓶的葡萄糖。
我一邊咬著薯片一邊看著護士忙活,等人走了安靜下來,就只聽見我咔嚓咔嚓吃東西的聲音。
宋哥和宇哥忍著笑坐在另一頭的沙發(fā)上。
陸老師徹底醒了,瞅著我笑,“你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
“你想吃嗎?”我把薯片袋子遞給他。
“我輸著葡萄糖呢。”
“哦。”我又拿起罐裝的咖啡喝了幾口。
“你就是故意的?!标懤蠋熯呎f邊想坐起來,我連忙放下吃的,把床搖高,讓他躺舒服一點。“你這動作挺熟練?!?p> “于瀟小時候住過院,我去看過。”
“青梅竹馬啊。”
“也算也不算吧,反正是一塊兒長大的,熟得不能再熟了?!蔽医又允砥瓤Х取?p> “不是說要減肥?”
“不減了,反正我也不胖。”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認真說:“陸老師,你以后也不要減肥了,該吃吃該喝喝,你都低血糖了。還有啊,要按時吃飯,少喝咖啡,養(yǎng)養(yǎng)你的胃。”然后我轉頭對兩位保鏢說:“兩位大哥,麻煩幫我監(jiān)督一下他?!?p> 陸老師就樂,“你這管得也太寬了吧?”
“反正現(xiàn)在你是我的男主角,我就要管你?!?p> “行吧?!彼稚爝^來,“手機給我。”
我麻溜地解了鎖把手機遞過去,跟狗腿子似的。
后面?zhèn)z保鏢沒忍住,笑成一團。
陸老師沒管他們,打開通訊錄存了一個號碼,備注陸一鳴,再把手機還給我?!斑@是我的私人號碼,拍完戲有事打這個也行?!?p> 我接過手機給這個號碼打了個電話,果然他的手機響了。
然后他低頭搗鼓他自己的手機,不一會兒我就收到了微信好友申請。
說來慚愧,雖然剛進劇組就建了微信群,大家都在群里,但我沒好意思加他好友,一直就是潛水偷看群里他和大家發(fā)的為數(shù)不多的消息記錄。
我連忙通過好友驗證,發(fā)了個微笑表情過去,然后把他置頂了。我這算是追星成功了?我呵呵傻樂。
陸老師看了我一眼,再看一眼,忍不住了,說:“你這追星成功的表情也太明顯了,不多矜持一會兒?”
我捂住嘴,搖頭。
他開始逗我,“要我給你簽名嗎?合照要不要?”
我猛點頭。
于是我把手機給宋哥,坐在陸老師邊上,傻傻地比了個耶。
他湊過來看照片,評價道:“病房里合照,你這也算是獨一無二了?!?p> 雖然這樣確實有點兒過分、有點缺心眼兒,但我想要的就是獨一無二啊。
輸完液陸老師沒有在醫(yī)院久待,跟我們一塊兒回了劇組。
回到劇組已經是下午一點,大家圍上來噓寒問暖,陸老師統(tǒng)一回答“沒事,不用擔心”。
王府的景是現(xiàn)成的,化妝師給我倆重新化了妝,再換上古裝,再度化身王爺和王妃。
我和陸老師面對面站在王府庭院里落英繽紛的桃樹下,開始對戲。
“這里你知道真相,拔劍刺我的時候是恨大于愛,你的眼神要帶一點傷心到極點的痛恨?!标懤蠋煄е夷弥谰邉Ρ葎?,耐心教我,“想象你最珍愛的一切被我毀滅,真心和信任被我辜負,你就帶著這種感覺看我?!?p> 導演喊了一聲“Action!”
一身白衣的王妃,摘了滿頭珠翠,青絲隨風飛舞,她滿臉淚痕,拔劍刺向王爺。
鏡頭特寫我的眼神,淚水漣漣,擋不住眼神里糾結的愛和恨。
王爺不躲不避,她的劍身刺入心臟之前遲疑一瞬,刺偏半寸,但依然有溫熱的血從劍尖淋漓而下。
他望向她的眼神依然飽含深情,還有一絲解脫?!笆俏摇瓕Σ蛔∧??!彼摿虻乖诘?,侍衛(wèi)和府兵隨后趕到,扶住重傷的他,也圍住了失魂落魄的她。
鏡頭搖近陸老師的臉,他臉色慘白,注視著王妃,顫抖著說:“不要傷她……放她走……”
她轉身決絕而去,如籠中鳥,奔出王府大門。
風停了,庭院里滿樹桃花落盡,王爺力竭倒地……
反復拍了三次,圍觀的工作人員發(fā)出隱約的啜泣聲,導演才啞著嗓子喊了停。
“過了嗎?”我跟著陸老師跑回監(jiān)視器看回放。
“這場戲你們演得太好了!”導演欣慰地看著我,說:“你看看后面的工作人員,都看哭了。我敢肯定,這部戲播出去,你會吸引一大批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