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摘星17
謝輕云本打算邀請謝輕晗和他同住鳳來客棧，卻見謝輕晗的侍衛(wèi)劍心暗中比手勢，大致是說：公子有要事在身，暫時還不方便與您見面，請等候聯(lián)絡(luò)。謝輕云會意，和夜月燦結(jié)伴離去。和往日一樣，兩人找了一家酒館吃飽喝足后才逛回客棧。他們里里外外找了幾圈，沒找到顧長風(fēng)，也沒看到莫待。問店伙計，說是顧長風(fēng)中午回來后又出去辦事了，莫待則一直未歸。兩人正合計著上哪里去找人，卻見莫待背著雙手，漫不經(jīng)心地晃進了客棧。
夜月燦抓抓腦袋道：“我說，你怎么總是這樣神出鬼沒的？”
莫待慢慢吞吞地道：“找我？有何貴干？喝酒免談。我累?！?p> 謝輕云問：“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弄了一身灰？”
“陪吳憂練拳耍劍，給他們做了一頓飯，然后幫忙收拾了一下吃飯睡覺的地方?！蹦凶÷愤^的店伙計，“麻煩送一壺茶水到我房間，再替我準(zhǔn)備兩桶熱水?！彼趹牙锾土擞痔鸵矝]掏出半文錢來，很自然地把手伸到夜月燦面前?！皼]錢了。”
謝輕云見他的手被劃了許多深深淺淺的口子，有的地方還在滲血，目光顫了顫。
夜月燦忙捂住錢袋：“都不來給我助陣，還想我給錢？”
“結(jié)果早已注定的比試，有什么看頭。給，還是不給？”
“一邊涼快去！活了這么久，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跟別人要錢還像個大爺似的。你哪來的那么厚的臉？”夜月燦嘴上說著不給，已遞了一錠銀子給店伙計?！肮烙嬤@位莫大爺還沒吃飯，吩咐廚房炒幾個好菜一并送到他房間?！?p> 莫待的手依然伸著：“可你還是沒給我錢。”
夜月燦迅速將錢袋藏進袖子里：“別貪心！”
剛進店的顧長風(fēng)笑著掏出一把銀子來：“他不給，我給?！?p> 莫待接過銀子認(rèn)真數(shù)了數(shù)，收進口袋裝好：“豪氣?！苯又謱σ乖聽N搖搖頭，蹦出兩個字：“慳吝?！闭f完，慢悠悠地進了房間，也沒跟顧長風(fēng)道謝。
夜月燦叫道：“你們瞧瞧，這家伙一天到晚就知道氣我！”
“反正又氣不死，你就讓他氣一氣又能如何？”謝輕云不理耳邊那喋喋不休的抗議與調(diào)侃，笑問顧長風(fēng)，“半天不見，你倆就已經(jīng)這么熟了？”
“怎么，眼紅了？”顧長風(fēng)笑道，“我做八方生意，迎來送往，快速和每一位客人熟絡(luò)是我必備的技能之一。”
謝輕云道：“這不是你的真心話。老實交代，別想瞞我?！?p> “我哪有瞞你的意思。”顧長風(fēng)邊說邊躲開伸過來的手，“我見過很多人，經(jīng)過不少事，也算是頗有見識。之前沒機會跟莫公子細(xì)聊，今日有幸與他順路同行，聊了古往今來各種話題，他的眼界與胸襟當(dāng)真叫我欽佩！如果能跟他做朋友，長風(fēng)榮幸之至！”
“這是真話。”謝輕云笑了，“他總能讓身邊的人不知不覺就喜歡上他，這是他的魅力也是他的本事?！?p> “鬼才會喜歡他！”夜月燦想起剛給莫待叫完飯菜，哈哈笑了，“或許人也會?！?p> 說笑了一陣，顧長風(fēng)邀兩人到樓上的雅間稍坐，說先前跟莫待約好了，晚些時候大家一起吃酒賞景。謝輕云和夜月燦都覺得不可思議。自相識，他倆還從沒跟莫待喝過酒，也沒見他喝酒。印象中，他是滴酒不沾的，實在想象不出他喝醉了會是什么樣子。
沒聊多久，莫待來了，拿著一個灰撲撲丑兮兮的小陶土瓶子：“這是那會吳憂給我的花蜜，都嘗嘗。”他取過四個小杯子，先往里面加了半杯水，然后滴了幾滴花蜜進去。那花蜜未經(jīng)萃取提煉，有點發(fā)澀，香味卻非常純粹。
謝輕云道：“昨天去窩棚找你，那小子看見我倆跟見了仇人無異，怎么對你倒這么好？”
“味道如何？”莫待見三人都點頭稱贊，將花蜜收進懷里。“吳憂這孩子嘴冷心善，知道做人要投桃報李。我們這些大人可不能被他比下去了，咱們得還他這份情是不是？”
謝輕云問：“你想怎么還？”
夜月燦道：“我感覺要糟！”
顧長風(fēng)道：“吐不出來了?！?p> 莫待倒了半盞茶，吹涼喝了又續(xù)上才說話：“謝三公子，你說你在這里有些關(guān)系，那就請你托人將這些孩子的身份變?yōu)槠矫?。夜月，你為人仗義，多金又大方，請你多準(zhǔn)備些銀子。要安置那么多孩子，肯定花費不少。長風(fēng)，吳憂和小蝶都是聰明機靈的好孩子，你可以考慮安排他倆在你店里做事。”
夜月燦像是牙疼得厲害，咬牙切齒地道：“我就知道！”
謝輕云滿臉的玩味之色：“你發(fā)號施令的樣子，像王?！?p> 顧長風(fēng)笑了笑道：“這個安排非常合理，我沒有意見?！?p> 謝輕云拿著酒壺坐上窗臺，已打算不醉不罷休。目光過處，卻見樓下人流熙攘，熱鬧非凡。他回頭看了顧長風(fēng)一眼，提醒道：“最近鳳梧城來了不少人，三教九流，龍蛇混雜，你這里怕是也入住了不少棘手的人物。要當(dāng)心?！?p> 顧長風(fēng)揉著太陽穴，苦笑：“來者是客。再棘手的人只要按規(guī)矩住宿，我就不能因為擔(dān)心有麻煩拒收。這要是傳出去了，我這生意可就沒法做了。我提前做了些應(yīng)急預(yù)案，預(yù)案之外的意外只能隨機應(yīng)對了?！?p> 夜月燦笑道：“放心吧，有我們在呢！不會讓那些人亂來的?！?p> “你不用劍，臨陣對敵很吃虧。倘若遇上高手，想全身而退會很難。我不想知道你封劍的原因，我只想知道，你明知摘星勝算不大，為何還要來趟這渾水?！蹦镜街x輕云身邊，看向長街的目光甚是冷淡?！百N本做買賣可不是一個合格的生意人會做的事?！?p> 顧長風(fēng)笑道：“我雖是生意人，奈何有顆戰(zhàn)江湖的心。莫公子又是為何？”
“家母有疾，只有碧幽草能治。”莫待看著謝輕云問，“你呢？”
“我也不是為自己。我大哥自幼廢了雙腿，行動不便。都說碧幽草有使枯木發(fā)芽，老嫗變嬌娘的功效，我想為大哥求取。夜月，你不遠千里來到這是非之地，該不會也是為了碧幽草？”
“夜月族奇花異草遍地，我對碧幽草沒一點興趣。我想進仙門，修仙法，變得更強大?！?p> 一群衣著鮮亮的男女從對街經(jīng)過。走在最前面的年輕公子以折扇遮面，正專心聽身邊的女子說話。不經(jīng)意間，他抬眼看向高處，熱烈的目光與莫待的不期而遇。兩人對視片刻后，莫待神色自若地看向別處。年輕的公子慢慢收了扇子，露出一張極為俊美的臉。
“這人是誰？”莫待問，“這么大的排場?！?p> “生面孔，不認(rèn)識。我熟悉的人都在魔界?！?p> 年輕公子見謝輕云和莫待一人拿酒一人端茶，忽然露齒笑了。謝輕云舉了舉酒壺，全了禮節(jié)。莫待沒有動作，依舊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
謝輕云心想：這位仁兄，對于一個不把世俗規(guī)矩放在眼里的人來說，他的行為其實也沒有多失禮。你忍忍就過去了，千萬別動手！你倆要是打起來，被拉出去擋刀的不是我就是夜月，反正沒他什么事。拜托，你忍?。〔贿^，看你這血氣方剛的年齡，估計也很難管得住自己。算了，擋刀就擋刀吧，又不是頭一回了。
不出所料，年輕公子的臉陰沉了，作勢要用扇子砸莫待，又好像舍不得，左瞅右看后拔下女伴頭上的珠釵扔了出去。那珠釵平平穩(wěn)穩(wěn)地朝莫待頭上飛去，速度非常快。莫待也不躲閃，任由那珠釵插上他的發(fā)髻。年輕公子看了他片刻，笑了笑，又以折扇掩面，擁著女伴走了。
莫待取下珠釵把玩，沒發(fā)現(xiàn)不妥。他像是很不喜歡那鎏金嵌玉又貼翠的華貴造型，抬手就扔給了顧長風(fēng)：“幫忙換成碎銀子送過去?！?p> 謝輕云道：“你剛才干嘛不躲？多危險！”
夜月燦道：“莫不是有美人讓他分了神，忘記躲了？”
謝輕云嗆道：“你以為他是你？隨時都在準(zhǔn)備開屏?！?p> “不是忘記躲，是躲不開，索性懶得躲?！蹦x了窗邊，回到座位上?！斑@個人非常危險，沒事別去招惹?！?p> 謝輕云道：“嗯。我也看出來了，這是個頂級高手?！?p> 莫待的面色凝重：“我有種不好的預(yù)感，鳳梧城將有大事發(fā)生?！?p> “你的預(yù)感準(zhǔn)么？值幾兩錢？”夜月燦拿過珠釵端詳片刻，忽地變了臉?！皠偛拍侨耸裁创虬?？多大年紀(jì)？”
“年齡在十六七歲左右，高且瘦，皮相十分出眾，身穿華美精致的紫色長衫，手持素白扇面的折扇，身邊跟著十二個侍從，其中半數(shù)是女人，個個姿色出眾?！敝x輕云一口氣說出了年輕公子的主要特征?！翱此w的氣派，估計是哪家王公貴族的公子爺?！?p> “他沒有佩劍?！蹦涌诘?，“你為何忽略了最不該忽略的細(xì)節(jié)？”
謝輕云撓撓后腦勺：“習(xí)慣了你不帶劍，我已默認(rèn)了不帶劍也正常?！?p> 夜月燦的臉色越發(fā)不好了：“昨天七夏給我捎來消息，說它在城外目睹了一場殺戮。殺人者不用刀劍，用一支女人的珠釵，出手如閃電，手下無活口，兇殘暴虐。那人的年齡及穿著打扮與你們剛才描述的基本一致?！?p> 謝輕云問：“你剛才死盯著他看，是因為他有殺氣？”
莫待搖頭：“恰恰相反，是因為感受不到他的殺氣?！?p> 夜月燦道：“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他沒有殺氣，你為何還要看？”
“他長得好看?！蹦豢慈藷o語的表情，出了房門?！白吡恕！?p> “不是說好喝酒賞景的么？”謝輕云追著他叫，“你又要去忙什么？”
“困，想睡覺。我白天不在客棧。如果有事，可以去吳憂那里找我?！?p> 謝輕云滿臉無奈，嘆道：“這個人……我竟然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p> 顧長風(fēng)笑道：“這能怪誰呢？誰叫你那么喜歡他。少喜歡一點不就有辦法了？”
夜月燦也笑了：“說得就是。一會見不著就到處找，跟丟了魂似的，也不見你對我和長風(fēng)這么上心。”
“我要是對你上心了，你可就沒機會撩漂亮姑娘了。那你不得哭死在被窩里？”謝輕云掐著夜月燦的兩腮，威脅道，“你跟我怎么玩笑都可以，但不能讓他聽見了。若因此惹他不高興了，我掐死你！”
“就知道沖我兇！你怎么不警告長風(fēng)？”夜月燦掐了回去，比謝輕云還用力，“不許你再說長風(fēng)做事有分寸，不需要你多嘴提醒！長風(fēng)有分寸，我也不是缺心眼的傻子。要是那家伙知道我消遣他，估計得立馬翻臉，逼我給錢賠不是。我才沒那么傻呢！”
“你就是傻。人傻錢多。”兩人動嘴也動手，很快就將雅致的茶室變成了比武場。
顧長風(fēng)沒有參與打鬧，動手換了新的茶水。他跟莫待相處的時間不長，對他的性格與為人算不上了解。不知為何，他對莫待有種莫名其妙的親近與信任。他不清楚這親近因何而生，也不清楚那信任緣何而起，唯一清楚的是他拿莫待當(dāng)朋友。
與顧長風(fēng)不同，夜月燦很清楚自己對莫待的信任絕非單單因為老鳳凰。莫待是他在昭陽國正式認(rèn)識的第一個人，給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窮酸吝嗇，冷漠高傲，捉摸不透……相處之后，他改變了最初的看法。盡管莫待少言寡語，不易親近，有時還毒舌難搞。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這是一個靈魂有深度，思想很有趣，性格極復(fù)雜的人。他喜歡他，打心眼里喜歡，比喜歡顧長風(fēng)和謝輕云還要多。
至于謝輕云，考慮的問題則比他們復(fù)雜得多。他也曾像顧長風(fēng)和夜月燦那樣，反復(fù)掂量莫待的分量，以期將他放在一個合適的位置。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早在見第一面的時候，莫待就已經(jīng)成了他心中最特殊的存在。他素來厭煩一見鐘情的論調(diào)，也不是見色起意之人，更是從未想過會對男子動心，奈何卻一次又一次地陷在莫待清澈的目光和溫柔的笑容里無法自拔。他不敢將這份心意表達出來，他怕莫待不喜，更怕自己從此被厭棄。每每想到這些，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長相與莫待有三分神似的小孩。時光匆匆，這些年他過得可好？
三人說了一會話，又聊了之后幾天的安排，見時辰已經(jīng)不早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