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染覺得碗里的飯菜實在不怎么香,放下筷子倒了茶喝:“你為何非去冥界不可?”
莫待耷拉著腦袋道:“我有個朋友多年前被惡人所傷,容顏盡毀,只有冥界的邪見草才能讓他完全恢復。我想去找小閻王,為他求取?!?p> “冥界的東西不可能流入凡間。小閻王最講原則,你想讓他法外施恩給你邪見草,幾率為零?!?p> “無論怎樣我都得試試。如果試都不試就放棄,我過意不去。”
“你先說說你能給我什么好處,我再決定要不要走這一趟。沒有好處,你就是說破天我也不會答應與你同行?!?p> “好處?這下可難辦了!先生有的我沒有,我有的先生不稀罕,我不知道能給先生什么好處。我看不如這樣,先生劃個道道,我照做?”
梅染哼了一聲:“瞧你這樣子,一點誠意都沒有。免談?!?p> “那要不……”莫待訕訕地抓抓腦門,小心翼翼地問,“要不,我多陪先生住些時日?”
梅染沉吟著,微蹙的雙眉表達著他的不情愿。眼看莫待又要急了,才端出滿臉的無可奈何道:“你可想好了?你我的契約一旦簽訂,永遠不能反悔?!?p> 莫待沉思良久,也沒想出住在草堂有何壞處:“不反悔!”
“勇氣可嘉。我問你,草堂寂寞,只有你我。你大好的年華卻要和我這樣無趣的人待在一起消磨時光,你不覺得無聊,不覺得可惜么?”
“年華再好也無法永恒。無論和誰在一起,時光都會被消磨殆盡。不過是看自己怎么想怎么過罷了?!蹦氐?,“先生不嫌我聒噪愚頑就好?!?p> “那么,有生之年,你都陪我住在草堂吧!如此,我可隨你天涯海角?!?p> 莫待疑道:“有生之年?先生確定沒說錯?”
“你是在懷疑我的話?”梅染明顯不高興了?!斑€是說你反悔了?”
“沒有不信,也沒有想反悔。我這是便宜占得太大,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待喜滋滋地道,“那以后我的妻兒也可以跟著我住在這里么?如果能的話可就太劃算了,我都不用攢錢置辦房產(chǎn)了。你是不知道鳳梧城的房子多貴!一天一個價,我就是不吃不喝也買不起?!?p> “可以啊。不管是你的妻,還是你的妾,又或者是你的兒女,都可以住在草堂?!?p> “還有這好事?成交!”莫待心想,都說寂寞令人發(fā)瘋,這話不假。守著別人的姻緣千千萬萬年,自己卻還是單身漢一個,日子也確實難過。我決定了,以后至少娶十個老婆,生二十個孩子,養(yǎng)一百只大肥貓,曬吃不完的小魚干,搜刮無數(shù)的金銀財寶,將這仙境似的草堂建設成我的樂園。那樣的話,我不修煉也快樂似仙。哈,美!美得很!
想得美!梅染垂眸喝茶,目光冷得能殺人:“你膽敢毀約,我雞犬不留!”
莫待莊重行禮:“謹遵先生命。歲月漫長,煩請先生多多看顧?!?p> 梅染想攙他,半道又慢慢把手縮了回去:“都說了不要跟我多禮的?!?p> “知道了?!蹦孕衅鹕恚Σ坏氐沽艘槐?,“先生嘗嘗,味道可好了!”
梅染深嗅酒香,點頭:“是好酒。只是我曾立誓終身不沾酒,只能辜負你的心意了。除非,你陪我喝?!?p> “陪酒可以。那就請先生先給我十兩金,買下這壺酒。先生若沒錢,拿你的手鏈換也是可以的?!蹦钢啡咀笫滞笊蠏熘鴥蓚€小鈴鐺的手鏈,兩眼放光,“第一次見這手鏈我就喜歡。這么細的繩子居然編出了栩栩如生的鳳羽云紋圖,說巧奪天工也不為過,抵酒錢綽綽有余??墒俏覜]錢,找不了零頭,就只能委屈先生大方些,別跟我計較。”
“你……咳咳……”梅染被嗆到了。他瞪眼愣了好半晌,才指著手鏈問,“你認得這鳳羽云紋圖?”
“我認得很奇怪?我好友的妻子是女工高手,她教會我不少東西。她說鳳羽云紋圖排在最難編的圖案之首,女工愛好者都以能編出完美的圖紋為榮。這鈴鐺和手鏈很配,送先生手鏈的人是費了大心思的。”莫待拿出桑梓,指著上面的鳳羽云紋圖道,“你看是不是不比你手鏈上的差?”
梅染點點頭,神色古怪地道:“這兩個鈴鐺你喜歡哪個顏色?”
莫待碰了碰右邊的鈴鐺,看它搖來擺去:“說來奇怪。我素來喜歡紫色,偏偏這對鈴鐺我喜歡淺藍色的多過淺紫色?!?p> “喜歡,就自己摘。”
莫待眉開眼笑,手一伸就將淺藍色的摘了下來,還搖了搖:“為何不響?”
梅染緩緩道:“因為無心?!?p> “當真?”莫待搖了搖鈴鐺,果然是空心的。他對著光照了照,把玩片刻后掛了回去:“這兩個鈴鐺好別致。就是太小,帶在身上容易丟,我先寄存在先生這里。用一壺梨花醉換先生的手鏈,我真是太好命了!”他見那手鏈系得太緊,已將梅染的手腕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便解下來松了松扣結,然后再系回去?!跋麓蝿e系太緊了,多不舒服?!?p> 梅染握著手腕呆坐著,好像元神已經(jīng)出竅了。
“先生,先生……先生你怎么了?還沒喝就醉了?”
“啊……沒事。就是……就是突然想起我姐姐了,她也喜歡這對鈴鐺?!?p> “這么漂亮的東西,自然是人見人愛?!痹S是那道勒痕太過礙眼,莫待玩笑道,“先生的修復力倒不如我這凡人?”他凝生命水于指尖,細細涂抹在梅染的手腕上。剛涂完,那勒痕就愈合了,像從未出現(xiàn)過。他又試了試手鏈的松緊度,確定不勒手才放心。“先生要陪我去冥界,身上不能有傷。我這是為自己打算,先生不必謝我。”
“我還有事要處理,你慢慢吃?!泵啡玖嘀茐仫h然而去,一直走到草堂的最深處,望著天空長長久久的沉默。他拽了拽那巋然不動的手鏈,忍了千萬年的悲憤和痛苦在這一刻涌上心頭,如火山噴涌而出。他嘶聲怒吼,發(fā)泄著萬千情緒,一滴淚也沒有。
夜幕降臨,月白風清。
三生石前,莫待正尋找春二娘和陰魂的名字。大半個時辰過去了,他眼睛都看花了也沒看到那夫妻二人。
梅染緩步而來,手里托著飯團:“更深露重,你跑這里來做什么?當心著涼。”
“來看看故人是否依舊。”莫待說了陰魂和春二娘的事,問道:“要滿足什么樣的條件才能緣結三生?”
梅染一拂袖,三生石起了變化。那密如繁星的名字隱去,只留下春二娘和陰魂的。奇怪的是,足足經(jīng)歷了六世之久,春二娘的名字才和一個叫李響的男人牢牢結在一起。
“這是什么情況?他們夫妻情深,為何不能來世就再續(xù)前緣?”
“昔日春二娘流落風塵時,曾有人以真心相托,皆被她所誤。她雖命苦卻并非完全無辜。她要把這些情債都還清了,才能重新回到李響身邊。而李響一生只鐘情于她一人,他會在轉世輪回中孤身等幾世,才能等到春二娘。”
“流連青樓煙花巷的男人,哪兒來的真心?又何來真情一說?如果這樣少情寡義的歡場風流也要用一世姻緣來償還,叫那些傾心相待的人情何以堪?”
“逢場作戲,露水歡愛,是孽也是緣。雖上不了風月簿進不了輪回盤,到底也是一樁情事,需得償還。當然,只有彼此真心相愛的人才有資格將名字寫在三生石上,進入生生世世的輪回,并在輪回中等待命中注定的愛人?!?p> “命中注定?”莫待見三生石又恢復了原狀,慢聲問道,“先生命定的戀人是誰?”
梅染目光輕顫:“守護姻緣的人不能動心。七情六欲對我來說是多余,是禍非福?!?p> 莫待追問道:“是神的規(guī)矩不許先生動心,還是先生沒遇到心儀之人,無法動心?”
“突然問這個做什么?”梅染彎腰將飯團放到地上,借機躲開莫待探詢的目光?!澳阋嫖覡烤€搭橋?”
“我又不是媒婆。我只是有點想不明白,先生這樣的人怎么會沒有心儀之人?不過也好理解,能讓先生動心的必得是方方面面都可以封神的神仙人物,不是那么易得的。得等,得耐心等?!?p> 梅染自嘲地笑了:“我倒不知我竟值得那樣好的人?!?p> “先生當然值得!好事不怕晚,我陪先生慢慢等?!蹦统鲂◆~干給飯團,討好地道,“這魚干是先生做的,我都沒舍得吃,特意留給你的。看在我這么有誠意的份上,咱倆講和?”說完親上了飯團的嘴。
飯團的眼珠子頓時瞪得占了大半個臉,難以置信和驚慌無措的神色已溢出了眼眶。它癡癡地看著莫待,仿佛成了一尊連呼吸也沒有的塑像。
“你這是什么眼神?是嫌棄我么?”莫待說著又親了一下,滿臉的挑釁與不滿,“我就親,怎么了!小小靈獸竟敢嫌棄本公子!你還瞪我?再瞪我試試!不想活了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的胡子一根一根全部揪掉!”他兩手拽著飯團的耳朵,將它扭向一邊的腦袋扳正,第三次親了它的嘴,然后將它還給梅染?!澳悴幌矚g我,那我也不勉強你跟著我。從這一刻起,咱倆一拍兩散?!睌?shù)落完飯團,抬頭看見梅染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忙端肅表情,背著手朝草堂走去。
“我……我哪有嫌棄你!”飯團的聲音帶著絲絲顫音,還有些許慌亂,“我從未被人親過,不知該如何回應是好?!?p> 莫待喜笑顏開,立馬轉身指著自己的臉頰道:“每次都是我向你示好,也該你禮尚往來了吧?”
“你……你確定要這么做?你不后悔?”梅染的嗓子似乎也有些干澀,不似平時那般清透,“靈獸只會親吻自己的愛侶。飯團若這么做了,你就要負責它的一生?!?p> “哈?負責一生?”莫待打了個激靈,“當我沒說過?!?p> 梅染眸色一暗:“你嫌棄它是妖非人,不是同類?”
“非也!我對飯團的喜歡并非男女之情,它對我亦無愛戀之心。我們只是朋友,我當然不能如此行事。”莫待正色道,誠懇地為剛才的行為道歉?!拔乙研挠兴鶎?,將來你也會遇見讓你歡喜的人。我們彼此支撐,在各自的世界里前行,可好?”
飯團垂著腦袋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跳上海棠樹不見了。
“聽說靈獸只有找到它的另一半時才能化成人形?”
“是的。靈獸想要脫胎換骨,必須要等那個與它彼此傾心的人出現(xiàn)?!?p> “糟糕了!”莫待悔道,“我剛才不該那樣逗它?!?p> “你沒有惡意,它不會介意。你……你很愛凌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