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忘川124
小閻王雙眉一挑,將一把畫筆丟進墻角的洗筆池:“不當(dāng)新郎官就不能穿紅色了?誰定的爛規(guī)矩?這是本王的官服,你說話小心點?!彼饶叽蟀雮€頭,面似月下芙蓉,豐神異彩。一雙濃淡適宜的長眉下,扁圓的眸子蕩漾著孩童般狡黠的笑意;鼻梁纖巧,鼻翼秀氣,十分配他的臉型;仰月唇,唇色很接近院中月季的顏色,潤澤光亮。不知道他是壓根兒就不看重容貌,還是他心思單純俊而不自知,反正他沒拿他的臉當(dāng)回事。這不,他只顧和陌生來客閑扯,也沒想起來要洗一洗他那張東一道西一道沾了不少顏料的臉。
莫待淡淡笑道:“那這官服著實不怎么樣,顯得你都沒那么好看了。難為你,竟然肯穿?!彼詢烧Z道明來意,希望對方成全:“若不是只有邪見草才能治好我朋友的傷,我也不敢登門打擾。”
小閻王的頭搖得像撥浪鼓:“邪見草是冥界之物,絕不可流入人間界,本王沒辦法為你破例。請速回。”
“我要怎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鬼門前?”
“抱歉,這個我不能說。你得自己想辦法。”
“我要如何穿過鬼門外的結(jié)界,還魂肉身?”
“這個……我也不能說,都是禁忌類話題?!?p> “是不是無論我怎么懇求,你都不會幫我?”
“是。這是冥界的律例,我豈能帶頭破壞?”
“既如此,在下告辭。”莫待說走就走,沒走幾步又轉(zhuǎn)回小閻王面前,單手托著一個密封好的管狀物。“身為客人,趕上小閻王的吉日,理當(dāng)隨禮。這東西就當(dāng)是我賀小閻王新婚大喜了。”
小閻王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既是禮物,就必須有價值。膽敢誆我,我把你做成冰糖葫蘆賣了?!惫軤钗锢?,是兩張巴掌大的紙卷。他看了沒幾眼,目光就焊在了上面。“你從何處得來?”
莫待雙手一揣,不緊不慢地道:“先說謝謝,我再告訴你來源,否則我立馬收回?!?p> 小閻王一跺腳,叉腰吼道:“居然敢威脅我,你不想活了?”
“少廢話。說,還是不說?”莫待說著伸出手去,“還來。”
小閻王咬牙切齒地說了聲謝謝,指著紙卷道:“名單不全?!?p> “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么?你有那么多時間在雪重樓眼皮子底下拓完所有名單?”莫待又扔了個管狀物過去,“再送一個壓軸的美嬌娘。”
“方清歌?這是何意?你都知道些什么?”
“這些東西是我那個容顏盡毀,日日受病痛煎熬的朋友冒死得來的。你若想得到全部名單,拿到更為確鑿的證據(jù),不妨親自去趟七星湖,說不定這幅畫像還掛在雪重樓的臥室。”
“臥室?不是吧?該不會傳聞是真的?”小閻王故意壓低的聲音透著一股子裝神弄鬼的神秘,聽得莫待又想嘲諷他了。“如果是真的,我同情雪慶霄一頓飯的時間?!?p> “是真是假你去一趟不就見分曉了?”莫待將七星湖內(nèi)外的情況詳細介紹了一遍,“雪重樓是狠角色,祝你活著回來。若要問我知道些什么,不多不少,剛剛好。”
“說起雪重樓,我給你看個好東西。”小閻王亮出一朵血紅色的花朵,“見過沒?”
“血色海棠?在醫(yī)書上見過。對學(xué)醫(yī)的人來說是寶貝,三界中只有七星湖才有,先生需要它入藥都得向雪重樓求取,還得說明用途,記錄在案。哪兒來的?”
“撿的。既然這血色海棠是比七星海棠更珍貴的東西,怎么會丟在那么荒僻的村子里?”
“肯定不是雪重樓丟的,他不會犯這種低級且致命的錯誤。把這么招搖的東西丟在命案現(xiàn)場,要說是栽贓也未免過于刻意了?;蛟S,丟它的人是在給你鋪路,讓你有正當(dāng)理由出入瑯寰山,調(diào)查仙界。”
“這么說我該感謝他了?就跟你朋友一樣,他幫了我這么大的忙,我總得有所表示?!?p> “不表示也沒所謂。我朋友大度,不會在意的?!?p> “我才不要欠活人的人情?!毙¢愅醯?,“雪慶霄手里有一味好藥,名春曉,與邪見草有相同的功效。若你朋友是新傷,只此一味藥就足夠;若是受傷日久,則需以洗心池的水為引,外敷內(nèi)服?!?p> “春曉?”莫待念著藥名,來回踱步,“這名字好像在哪里聽過,蠻耳熟的?!?p> “春曉是名藥。博雅齋里藥經(jīng)多,總會有記載。你聽過也不奇怪。”小閻王邊說邊盯著莫待的衣服看,眼神怪異?!靶伦龅??”
“礙你眼了?我又沒花你的錢?!?p> 小閻王撇嘴道:“難怪嫌我的官服不好看,誰比得過梅染的戰(zhàn)袍?”
“你見過先生的戰(zhàn)袍?什么樣?”
“先說謝謝,我再告訴你?!毙¢愅醪僦p手,不慌不忙地道,“沒幾個人認得出梅染的戰(zhàn)袍。你要不要拒絕我?”
“煩請小閻王賜教?!蹦膽B(tài)度十分端正,沒有一絲不悅。
小閻王倒不好意思了,爽快地道:“你這衣服就是梅染的戰(zhàn)袍,可擋邪魅噬體,辟火防水,百毒不侵,刀槍不入。且可大可小,可根據(jù)穿衣人的喜好做出不同的款式,甚至連顏色都能隨意改變,是天外天的寶物。你魂魄殘缺靈力又低,如果不是有它護體你根本到不了這里,這一路上的鬼氣足夠把你熏死好幾回了?!?p> 莫待心中一凜,猛地想起昨夜余歡看這衣服時的眼神,恍然大悟。
“梅染還真大方,竟舍得把它給你穿。這可是跟隨他南征北戰(zhàn),護他性命的伙伴!”小閻王繞著莫待轉(zhuǎn)了兩圈,不解地搖頭,“也沒看出你有何特別啊,梅染是不是眼瞎了?”
“我家先生不但眼明心亮,還是個好人。因為他是好人,所以看誰都是好人。他常常跟我說小閻王很不錯,為人剛勇,是個好人。”莫待微笑道,“你是好人么?”
小閻王飛快地接口:“那還用說!我當(dāng)然是好人了!”
“是好人就好。說明我家先生眼力過人,沒看錯人?!?p> “喂!你也太護短了吧?我不過是隨口調(diào)侃一句,你至于這么護著?”
“你的隨口調(diào)侃,在我看來卻是冒犯。我很不高興!”莫待黑著臉道。
“小氣鬼!”小閻王極為不滿地嚷道,“我問你,別人來找我,都是火急火燎的。你為何這樣悠閑?”
“我不是悠閑,是冷靜。飯要細嚼慢咽才不會被噎著,路要腳踏實地一步步慢慢走才不容易摔跤。我沒有時間可回頭,那么我就要保證我走的每一步都正確,有意義。著急,慌張,焦慮,這些情緒不但幫不上忙,還會擾亂我的心神,影響我的判斷,我必須摒棄。只有冷靜,也唯有冷靜,才有可能讓我走到終點?!?p> “無論你如何冷靜算計,你所剩的時間都不多了?!?p> “是不多了。我這就想辦法往回趕。”
“倘若趕不回去,你就只有死路一條。不遺憾么?”
“不遺憾。我盡力了,便心安理得?!?p> “看來,你是抱了必死之心的?!毙¢愅蹙o盯著莫待,不肯放過他的任何表情,“你是碧霄宮的人,與雪重樓并無仇怨,你為什么要做這些對你沒有一點好處的事?”
莫待似乎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愣了片晌反問:“你我易地而處,小閻王是打算袖手旁觀,任由他繼續(xù)作惡?”
“現(xiàn)在是我在問你問題?!?p> “你問題還真多!”莫待肉眼可見的不耐煩了,“我胸?zé)o點墨,也無宏圖大志,所求不過一日三餐,平淡度日。這名單上有個小吃攤攤主,長年在醉金枝斜對面擺攤,我最愛吃他做的素肉包。雪重樓殺了他,素肉包沒了,我不高興了。我這人心眼小得很,誰讓我不高興了我就得讓他不高興?!?p> “為了素肉包,你要弄死仙界的醫(yī)仙?”小閻王聽笑了,忽然覺得用這個理由弄死雪重樓比那些仁義道德的說辭更讓人心情舒暢,“那可是雪重樓,動他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不怕死?”
“世上只有你小閻王才不怕死,因為不會死?!蹦€回去一個大白眼?!凹热辉趺炊嫉盟?,怕有用?有用的話我現(xiàn)在就開始哭?!?p> “也是。反正怕也沒用,不如坦然面對,表現(xiàn)得有骨氣些?!毙¢愅跻娝恢倍⒅蠚g樹不挪眼,問道,“你想知道這樹怎么這副死樣子?”
“是??粗膊幌袷堑貌×?,也沒有缺水缺肥,怎么就這樣了?”
“它原不是冥界之物,可能是水土不服,思鄉(xiāng)?!?p> “既然不是冥界之物,又為何會出現(xiàn)在此地?”
“這合歡樹原本長在瑯寰山的姻緣林中。梅染下到仙界做月老時,不知什么原因竟將它挖掉扔出了阿彌嶺。當(dāng)時我剛好在那附近玩,很喜歡它滿樹繁花的樣子,便撿回來栽在此處。可能是我沒照顧好,那年之后它就再也沒開過花?!?p> 莫待撫摸著合歡樹的樹干,眼神格外悲傷。他拿出一小瓶生命水,涂了些在樹干上,忽而笑了:“你我都是姻緣林的住客,多少也沾點親。這東西本是我應(yīng)急用的,就先給你解渴吧。你若有靈,就努力生長,再現(xiàn)當(dāng)日盛景,莫辜負小閻王的好意?!?p> “你喜歡它?”
“喜歡?!憋L(fēng)吹葉動,一點亮光閃過。凝神看去,樹頂?shù)囊慌羁萑~里藏著一顆孤零零的果莢。莫待手指輕彈,果莢墜落,剛好落在他掌心。“告辭?!?p> “等等。你幫了我的忙,我不愿意欠你。你可以問一個與活人有關(guān)的問題,哪怕是犯忌我也會回答。機會難得,想好了再問。”
“瞧你小氣的,買一贈一都不肯。”莫待鄙視道,“我祖奶奶說過,因為鬼都小氣,所以人們才創(chuàng)造了‘小氣鬼’這個詞。老祖宗誠不欺我。”
“你才是小氣鬼!你們?nèi)叶际切夤?!”小閻王惡狠狠地道,“如果你問的是禁忌類問題,輕則我要下油鍋,重則要被抽筋扒皮。你忍心讓我連番受刑?”
“你我非親非故,有啥不忍心的?不過我也沒打算問那么深奧的。我就想知道我家小暖的運勢如何,想知道他是否會平安順?biāo)?,健康幸福。?p> “小暖?”大概這個問題太出乎意料,小閻王明顯愣神了,之后掐指算了算?!熬褪悄莻€經(jīng)常跟著你的小孩?”
“不愧是小閻王,人間事都在你的掌握中?!?p> “他與你也非親非故,你干嘛這么關(guān)心他?”
“小暖是我的弟弟,怎么能說是非親非故?”
“再是弟弟也不值得浪費這樣的機會。能對我小閻王提問,得有……”
“別吹了,知道你厲害。你這么多說辭,是不是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不是回答不了,是真心希望你換一個。別錯失良機!”
“我就想問這個。難不成小閻王希望我問什么時候是我的死期?這樣我才能提前買好棺材,選好安葬地點,為口袋里的三錢銀子選好繼承人?”
小閻王頓時黑了臉:“胡說八道!我哪是這個意思!你為何想知道他的事?”
“世道險惡,他年齡又小。若我不在,我怕他受欺負?!?p> 小閻王緩緩道:“你放心,他會長命百歲,壽終正寢?!?p> 莫待展顏道:“如此甚好。這樣我就不用牽心掛腸了?!彼郎?zhǔn)備離去,小閻王變戲法地拿出一串冰糖葫蘆和一串小魚干來:“都說來者是客。我沒招呼你喝茶,就請你吃東西吧,也算盡了地主之誼。”
“一個是我最喜歡的,一個是我最討厭的。小閻王好像很了解我?”
“世間男女,在本王面前皆如初生嬰兒,不著寸縷,毫無秘密可言?!毙¢愅跛菩Ψ切Φ乜粗?,眼神很是意味深長?!傲缰杏袃蓚€人,只需凝神看別人一眼便知道他們的性別,無論對方如何偽裝都沒用。其中一人更是可以詳細解讀他們的家世、過往的經(jīng)歷以及前世今生。我就是那個人。”
莫待挑眉一笑:“那你豈不是可以挑一個方方面面都讓你滿意的媳婦?”
小閻王煩躁了:“我……我想表達的不是這個!”
“那你想表達什么?你想說你適合當(dāng)人牙子?當(dāng)人牙子犯法,可不能?!?p> “你這腦子!就不能想點好的嗎?”小閻王作勢要敲莫待的腦袋,手剛伸出去就又放下了,“看著挺聰明的人,咋這么不開竅?”
“好的?我想想……噢,我知道了,你是想當(dāng)媒婆?”莫待又是搖頭又是擺手,“這個絕對行不通。男女姻緣歸我家先生管,你不能插手?!?p> “氣死我也!我要吐血了!你難道不覺得我很厲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