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風(fēng)語189
“如果他們想殺你,在我們趕來之前早就得手了。何必等到我們來?”
“你……說來說去,你就是不信我!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惹來你這般疑心?”眼淚在莫待眼眶里打轉(zhuǎn),泫泫欲墜。片刻后,那眼淚不見了,他顫聲道:“你回去吧,我累了!”
“是啊,累了。你累,我也累?!毖┝韬畟膰@息,“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錯,讓你執(zhí)迷不悟,一意孤行?我找不到答案。你能告訴我么?”
“告訴你什么?告訴你了你就會信我?你不會的。你還是只會相信你的眼睛,相信你那滿口謊言的母后大人,相信她想讓你相信的一切!”莫待尖銳的語氣和直白的話語讓我的心揪了起來,他生氣了!這可不是好兆頭,生氣傷身,多不劃算。我有心勸他保持冷靜和理性,又不敢出聲,只能干著急。
“我沒有不信你!我沒有!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有錯么?”
“想知道真相沒錯,可是真相已被謊言玷污,你要我說什么、怎么說?是順水推舟,將錯就錯?還是偽造證據(jù),嫁禍他人?對不起,我做不到!我不會無視真相,誣賴好人!我也沒辦法戳破謊言,自證清白!一切的一切,我無話可說,你也不必再問!你走吧,無需再多言!”
“你當真不肯依我一次?你當真要為了他人……”
“我說,你走!”莫待瞪圓的眼里充滿了憤懣,眉宇間已怒氣難耐?!白甙?!”
見情勢不妙,方星翊抓起雪凌寒迅速離去,同時下令屠魔臺的守衛(wèi)協(xié)助展翼等人全力追擊夜闖之人。
展翼發(fā)下話,遣眾人先行。等四下無人,他快速擦去莫待唇上的血,眼眶紅紅的:“小師弟……”話剛出口,他便扭過頭去,不愿意莫待看見他滿臉的淚水?!皫煾浮瓗煾讣钡蒙×耍铝撕枚嘌?!他說自己沒用,連徒弟都護不??!大師兄想找到你的那些朋友證明你的清白,私下瑯寰山,被罰五日水牢之刑,差點被水怪咬掉胳膊。我也沒本事救你……你……你一定要活著!活著離開瑯寰山!”
莫待只覺得胸口疼痛難忍:“請轉(zhuǎn)告凌玥上神,我沒有做令他蒙羞的事?!?p> “幾天前,師父就已表明了他對你的信任,碧霄宮上下也都信你!”展翼抹了把臉,回頭笑道:“師父說了,等你離開瑯寰山的時候,他就替你去掉飛花令。他還說,只要你快樂平安,修不修仙,做不做他的徒弟都沒所謂。小師弟,你別死??!我和大師兄還想去人間界找你喝酒比劍呢……”
莫待強笑道:“放心吧!我不死,我命大著呢!”
展翼留下一句帶哭腔的“別認輸”,就沒了蹤跡。
靜寂。死一般的靜寂。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靜寂!
我蜷縮在靜寂中瑟瑟發(fā)抖,不知道靜寂之后會是什么。
“豆蔻……”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探出頭,猛然間心跳加速!只見莫待嘴角噙笑,眼里流淌著足以將我溺斃的婉轉(zhuǎn)溫柔!這一刻,我終于相信長風(fēng)的話:世間沒人可以抵擋公子溫柔的笑容!“豆蔻,你聽見了么?他們都信我!”莫待笑著哭了,“這頓鞭子沒白挨!值了!”
“你這傻瓜!”我替他擦去眼淚,哭道:“都這副德行了還說值!若是長風(fēng)在……”
“可千萬別讓長風(fēng)知道,他會恨凌寒的?!蹦鋈徊[了瞇眼,一時笑容全無:“等了這么久,主角終于登場了。豆蔻,想看戲么?”
我機靈地縮回袖中,沒有一點聲響。
“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今晚的屠魔臺可真夠熱鬧的。你說是不是啊雪醫(yī)仙?”黑夜中,莫待的嗓音頗有些死神的味道。雖然我沒見過死神,也沒聽過死神的聲音,但我想多半就是這樣的了:黯啞低沉,冷酷而不失威嚴,隱隱透著不祥的氣息。
“你怎么知道是我?”雪重樓的聲音近在咫尺,嚇得我大氣也不敢出?!澳阍缇椭牢視??”他神色不善,一手提劍一手提著臉上布滿了紅色斑塊,昏迷不醒的雪凌波?!八麨槭裁磿@樣?”
“這么多問題,容我想想先回答哪一個?!蹦戳搜┝璨ㄆ痰?,“你該不會認為我分身有術(shù),跑去七星湖下毒?”
“你給他吃了什么?我知道,他背著我偷吃了你給的東西。說,是什么?”
“他沒告訴你?真是個好孩子。”莫待樂呵呵地道,“別這么看著我。我這么老實的人能有什么壞心眼呢?不過就是看他順眼,想與他做朋友,隨手送了點零嘴而已。”
“從小到大,他都聽我命令,從不吃外人給的東西。你是如何誆騙他的?”
“什么誆騙不誆騙的。剛剛我已經(jīng)說過了,凌波是好孩子,他怎么可能懷疑自己的朋友呢?如果雪醫(yī)仙不中意我,那我以后少與他往來就是了。話說,你怎么知道他是吃了我給的東西才這樣的?”
“放眼瑯寰山,只有你才可能會有薔薇的解藥!”雪重樓用劍挑開莫待的衣衫,仔細觀察他身上新舊交錯的傷痕。“我果然沒猜錯,夜闖七星湖的人就是你!”
“我說不是,你也不會信,那就權(quán)當是我了?!?p> “知道七星湖為何設(shè)雙重結(jié)界么?知道七星湖的空氣為何格外清新么?雙重結(jié)界防的不是不速之客,而是防止里面的空氣流到外面。那空氣里有一種特殊物質(zhì),與薔薇結(jié)合后會在花蕊處留下細如針尖,永不消失的小點。證據(jù)確鑿,容不得你狡辯!”雪重樓處于一種極度亢奮的情緒中,雙眼一掃往日的病氣而閃閃發(fā)亮,仿佛已經(jīng)看見一樁名垂青史的千秋偉業(yè)就要在他的手中瓜熟蒂落。“不藥而愈?薔薇對人體的傷害竟被你完美地轉(zhuǎn)化了!我潛心研制了這么多年都沒能做到的事,竟被一個凡人做到了!煉制你的人是個天才!不!他不只是天才,他是天才中的天才!莫待,你告訴我,凌波吃的那東西里是不是有火薔薇?”
“這些傷我從小就有,是誰留下的我沒有印象。至于你說的火薔薇,我從未聽過?!蹦蛄恐┲貥牵闷姘l(fā)問,“你怎么能懷疑我給凌波下毒呢?那魚干中有一味藥,是我考中侍藥師的獎品,可解百毒。金貴著呢!你可知是哪味藥?”
雪重樓想了想,臉色微變:“佛手!”
“答對了。我很大方吧?那可是我專門求來的?!蹦Φ溃胺鹗峙c世間任何一味藥同食都能達到治病療傷的目的,唯獨冥界的幽冥仙花例外。凌波有此反應(yīng),是不是說明他從小吃的根本不是強身健體的藥,而是幽冥仙花或含有幽冥仙花的藥?直接吃幽冥仙花肯定吃不起,就只能吃含有幽冥仙花的藥。到目前為止,六界中只有梨花榆火與幽冥仙花有關(guān)。如此看來,偷盜幽冥仙花的極有可能就是咱們尊貴的醫(yī)仙大人啊!”
“即便我有梨花榆火,也不能證明我就是盜花人。有錢,什么都能買到。”
“是啊,所以我特別喜歡錢。不過錢也不是萬能的,有些東西就買不到。比如,人與人之間的真心真情。就拿凌波來說,他任你差遣了這么多年,得的封賞都盡數(shù)給了你,也沒見你對他付出多少真感情。雪醫(yī)仙,為了煉制新型毒藥,不惜拿親侄子當試驗品,你這叔叔當?shù)谜鎵蚩梢缘?!?p> “我能有什么辦法?這是他作為雪家人的命,他得認!”雪重樓的聲音中有愛有憐,有無奈也有坦然,但更多的是恨——心血毀于一旦的恨。“從他落地那一刻開始,我就一點點喂養(yǎng)他,絞盡腦汁消除修仙對薔薇的影響,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成果。我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眼見著就要功成,你竟敢跳出來壞我的大事!”
“你以為他現(xiàn)在這樣都是因為我?你錯了。凌波早就發(fā)現(xiàn)他的藥有問題,便想方設(shè)法減少藥物的攝入。不然就那些佛手的量,最早也要在來年春天他才會出現(xiàn)這種癥狀?!?p> “絕無可能!他的藥都是我盯著他喝下去的!”
“他一個上仙,用靈力逼點毒素出來是難事?”莫待樂得就差捧腹大笑了,“你自認為他對你俯首帖耳,不敢有半點違逆,卻忘記了絕境求生是人的本能?!?p> “百密一疏,我認。不過無所謂了,有你這現(xiàn)成的,我也就用不著他了。”雪重樓把雪凌波扔到莫待腳下,面目逐漸猙獰?!八偎俳怀鰺捴苹鹚N薇的方法和解藥,我留你全尸。否則的話……”
“否則怎樣?要殺了我泄恨?”莫待看看空無一人的屠魔臺,嘆道:“月黑風(fēng)高,四下無人,確實是下手的好機會。不過,你確定能殺得了我?我可不是方啟信那傻孩子,對你俯首帖耳,任你百般擺布?!?p> 雪重樓雙目一寒,隨即恢復(fù)正常:“我現(xiàn)在殺你,與捏死一只螞蟻無異。勸你還是老老實實把我要的東西交出來?!?p> “如果我說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火薔薇,你肯定認為我在扯謊。好吧,就按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希望我知道的一切。如此一來,我根本就不用怕你殺我,因為你舍不得。我死了,你打算再用成千上萬個村莊的人來實驗么?藥方這玩意,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只要有一點不對,你再浪費百年光陰也可能毫無進展。你信么?”莫待看著雪重樓,看他表情復(fù)雜地盤算,用傳音術(shù)道,“有消息說,武林大會結(jié)束后,李晚熙上瑯寰山找你,大約是想請你替他向蕭堯求情。誰知你翻臉不認人,竟扣下他試藥。李晚熙體質(zhì)特殊,能暫時抗住薔薇的傷害。你便故意讓關(guān)木通偷走已被你操控的李晚熙,回頭又拿這件事要挾關(guān)木通,讓他答應(yīng)用梨花榆火試探我。這樣既可以試出我怕不怕梨花榆火,還可以驗證我對薔薇的反應(yīng)。不得不承認,這個計劃非常可行。如今李晚熙死了,目前除了你、關(guān)木通和方清歌,再沒人知道我不怕梨花榆火。我完全不擔(dān)心這件事被捅出去,因為你們怕小閻王刨根問底。但凡有惹上小閻王的可能,你們都避之不及,不是么?而你做夢都想要的火薔薇,我同樣不怕。同時,李晚熙的死讓我明白了一件事,一直以來你研究的方向都是錯的。所謂的火薔薇,是梨花榆火和薔薇的混合體,而不是薔薇的加強版。瞧,你在醫(yī)學(xué)方面的天賦比不過我,更是遠不如你口中的那位天才,就算再過一萬年也難達成心愿。死心吧,別再浪費大好年華做永遠也實現(xiàn)不了的夢!”
他說這番話時語速極快,在旁人聽來只是頓了片刻功夫。此時的雪重樓一心惦記著火薔薇的共生方法,根本沒注意到他用了傳音術(shù),可我注意到了。我正納悶,風(fēng)湊過來低語,示意我別露餡。我按捺住興奮的心情,在心里尖叫:真是一出好戲啊!
莫待收了傳音術(shù),換回正常的談話方式:“看你的表情多半是不信了,那要不要跟我賭一把?”
聽見自己引以為傲的醫(yī)術(shù)被貶得一錢不值,雪重樓只覺得胸口堵了一口濁氣,上不去也下不來,快要把他憋爆炸了?!百€就賭!我不信離了你就成不了事!賭什么?”
莫待根本沒想跟他賭,只想激怒他:“你肯賭,方清歌允許你賭么?”
雪重樓頓時沉默了,過了一陣才道:“有你在,不怕拿不到方子?!彼嬷變艨菔莸氖种?,陰惻惻地笑了,“生命樹里有很多新鮮又刺激的東西。來日方長,我會讓它們慢慢伺候你。”
莫待縮了縮脖子,看上去無助又害怕:“想嚴刑逼供?那太糟糕了!小爺我打小就在各種刑罰中摸爬滾打,嘗盡了苦頭,好不容易才保住這條命,當真不想再挨疼了。醫(yī)仙大人能不能高抬貴手,下手的時候盡量輕一點?”
雪重樓這才想起,自己心急生怒昏了頭,竟忘了面前這個是連薔薇之刑都無懼的人,又怎會怕他那些細碎手段。他想不到讓莫待屈服的法子,氣得一巴掌掄了過去:“總得試過了才知道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