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宮的后花園里，一個容貌俏麗的侍女正忙著收拾殘花敗枝。為了不打擾正在發(fā)脾氣的人，她懂事地不發(fā)出一點聲響，只盼著快點整理完，盡早逃離現(xiàn)場。
南宮翾抱著一只陰陽眼的貓，一手摸著它烏漆墨黑的毛，一臉討好的笑。哪知那貓是個傲嬌又不解風情的，根本不理睬她的示好，還頗為厭煩地躲開了她湊上去的嬌艷動人的紅唇。
大概是越緊張越容易出錯，那侍女不小心踩上了一塊碎瓷片，劃傷了腳。她輕輕噯了一聲，又連忙緊閉雙唇，將受傷的腳藏到裙子下。
南宮環(huán)越發(fā)生氣了，提腳就踹：“沒用的玩意！要你何用？死一邊去！”
南宮翾動了動手指，南宮環(huán)的腳踹在了旁邊的樹干上，疼得嘴角一抽。再看南宮翾，還在求黑貓賞臉親自己一下。
“姐，你干嘛打我？是這丫頭自己不中用！”
“她再不中用也是我的人，你最好別把爪子伸得太長了。”南宮翾眼皮都沒抬，又擼貓尾巴去了。“你的意思我聽明白了。死心吧，沒戲?！?p> “雪千色那貨的名聲比我還臭！我要是娶了她回來，肯定家宅不寧，火神門的聲名也會被敗得精光！姐，我求你了，別讓我娶她行不？”
“不行！你就是再求我一千次一萬次也還是不行。南宮環(huán)，我索性把話跟你挑明了，省得你左一趟右一趟地來找我，好像這樁婚事你多吃虧似的。”南宮翾鄙夷又嫌棄地將湊到跟前的南宮環(huán)踹到一邊，“別嬉皮笑臉的，離本姐姐遠點！”
南宮環(huán)一點不生氣，拍拍屁股又湊了過去：“可是明明就是我吃虧了呀！”
“你吃虧？你是不是以為雪千色很想嫁給你？我要是她，我寧可嫁給一頭豬也不會嫁給你！豬起碼還能殺了吃肉賣錢，再不濟還能當枕頭用，你說你能干什么？吃喝嫖賭，欺男霸女，斗雞遛狗……活到現(xiàn)在你干過一件人事么？也不拿鏡子照照，你若不是火神的兒子，別說雪千色了，你打光棍都會被嫌礙眼?！?p> “翾翾，別這么說你弟弟?！蹦蠈m哲陪著笑道，“環(huán)兒沒你說的那么不堪吧？”
“老爺子，您已經(jīng)把火神門交到我手上了，就好生歇著吧。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您老人家就甭操心了，我會從火神門的利益出發(fā)，處理好每一件事情。如果您覺得我處事失之偏頗，擔不起掌門之職，也可以現(xiàn)在就趕我下臺?！?p> “爹不是懷疑你的能力。就是這個……環(huán)兒都說他不喜歡了，你就別強迫他了?！?p> “強迫還是要強迫的，否則他永遠不知道做人很不容易?！蹦蠈m翾笑瞇瞇地道，“老爺子，您別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他不是擔心火神門的名聲，是怕他駕馭不了雪千色，沒辦法繼續(xù)花天酒地，胡作非為。對不對啊南宮少爺？”
南宮環(huán)嘟囔道：“對什么對，哪里對了？我胡作非為干她屁事！”
南宮哲暗中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先別說話：“翾翾，婚姻要講究門當戶對。環(huán)兒雖然不乖，好在他是男孩子，淘氣點就淘氣點了。那雪千色可是女孩子，成天惹是生非，活脫脫就是一個攪家精！不是我護短，像她那么難搞的女孩子真不適合娶回家當老婆?！?p> “怎么就不適合了？老爺子，您不覺得這倆貨是破鍋配爛蓋，天造地設的一對爛人么？都混賬，都自私，都狠毒，都愛狗仗人勢而且還都沒有自知之明。當初方清歌說要把雪千色嫁過來的時候，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若是他倆結(jié)成夫妻，禍害彼此就夠了，再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折騰旁人，多好?。∵@是多大的一件功德！我堂堂火神門的掌門人，怎么能放棄救苦救難的機會呢？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為了幫助千千萬萬的善男信女脫離苦海，你就忍一忍，認了吧！姐姐我替他們謝謝你?！?p> 南宮環(huán)哭喪著臉道：“爹！您聽聽四姐這話，擺明了就是欺負我！”
南宮哲眼皮一耷，雙手一攤：“你就別叫爹了，我叫你爹行不行！我早就說了，你娘尋死覓活都沒能讓你姐改變主意，你爹的這張老臉就更不可能。你不信，逼著我來說情?，F(xiàn)在信了吧？我……我找我那幫老伙計下棋去，懶得管你這檔子爛事！”他豎起大拇指摸了摸鼻子，很生氣地走了，邊走邊叨叨：“這日子沒法過了！以后誰再讓我當這夾心糕餅，我就一頭撞死在他面前！”
“老爺子慢走啊，不送?！蹦蠈m翾勾勾手指，將南宮環(huán)喚到面前，陰惻惻地道，“知道老爺子為什么將掌門之位傳給我么？”
南宮環(huán)癟著嘴道：“老爺子的心思誰知道？多半是他老糊涂了?！?p> “老糊涂了還能溜得這么快？其實啊，這里面有一半你的功勞?！?p> 南宮環(huán)一頭霧水：“我的功勞？我哪里來的功勞？”
“人頭豬腦，就知道你聽不懂。趁我今兒得閑，好好跟你掰扯掰扯，省得日后你再來惹我心煩?！蹦蠈m翾邊說邊將雙腿翹上桌子，以便黑貓?zhí)傻酶娣??！拔覀冃值芙忝梦鍌€，大哥忠勇勤奮，二姐內(nèi)秀賢淑，三哥機敏剛直，我嘛馬馬虎虎。輪到你了，也不知道南宮家的祖宗是怎么保佑的，竟讓你投胎成了爹娘的老來子。從小你就嘴甜會來事，哄得娘心花怒放團團轉(zhuǎn)。哥哥姐姐稍微規(guī)勸你幾句，就被娘罵得狗血淋頭，恨不得自扇耳光。老爺子是個明白人，知道慈母多敗兒。他想管束你，讓你走正道，奈何架不住老妻護短，三天兩頭地跟他廝鬧，他也就只能拼著被外人戳脊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你有恃無恐地將那點人性都作沒了。說白了，根本用不著雪千色，火神門的名聲早就被你敗得一干二凈了。不過是眾仙門看在老祖宗和老爺子的份上，留著幾分情面不戳穿罷了?！币娔蠈m環(huán)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露出了得色，南宮翾忍住踹人的沖動繼續(xù)道，“南宮一族人才濟濟，最優(yōu)秀的當數(shù)大哥和三哥。老爺子卸任時，打算在他們中選一個繼承人。沒想到啊，兩位哥哥一起拒絕了，理由是他們搞不定你。嘖嘖嘖……聽聽，聽聽！這話要是傳出去，得笑掉多少人的大牙！老爺子威逼利誘也沒能改變他們的心意，只得放棄。無奈之下，老爺子就想著在嫡系里選一個，再不行旁支也可以。結(jié)果……嚯，嫡系和旁支硬是沒一個人愿意，就好像這掌門之位比那上古妖獸還可怕。就這樣，掌門之位落到了我這個原本只想把南宮家的生意做到四海八荒的人身上?！?p> 南宮環(huán)哼道：“是他們沒本事，統(tǒng)領(lǐng)不了火神門，干嘛賴我？”
“你說誰沒本事？你良心壞掉了腦子也跟著壞了？大哥為什么差點丟了性命？三哥的腰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不能完全伸直？嫡系里那幾位一身傷病的叔伯兄長，旁支里那兩個殘了的小小子，他們又是為了什么？還不都是為了火神門，為了除妖降魔，護百姓平安！你有幾根舌頭敢說他們沒本事？誰給你的膽子！”南宮翾聲色俱厲，目光跟淬了毒一樣，“你以為火神門的名望都是靠祖宗庇佑得來的？不是！靠的是無數(shù)個像他們這樣的人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我警告你，我可以容忍你偶爾的放肆，但若再讓我聽到你此種言論，你就自廢修為，給我滾出火神門！”
南宮環(huán)縮了縮脖子：“兇……兇什么兇？我以后不說就是了嘛！”
“你最好記住你的話！”只兩個呼吸，南宮翾便恢復了笑容可掬、嬌俏迷人的模樣?！皟晌桓绺绲膿牟粺o道理。搞不定你這瘟神，火神門的聲望就會越來越差，因為誰也不知道你會在哪個要命的節(jié)骨眼上惹出要命的官司來。好在有我！咱倆從小就打，一路打到大，我臉皮厚不怕被人說以大欺小，也不怕被娘指著鼻子罵，更不怕你制造麻煩掣肘。以后你還可以找我打架，不過你得先料理好后事再出手。無故對掌門人拳腳相向，死罪?！?p> “四姐，我的好四姐……”南宮環(huán)彎腰作揖，就差沒下跪了?！霸僭趺凑f咱倆也是從一個肚皮里爬出來的，你真要我娶那母夜叉？”
“即便她是母夜叉，那也是三界中家世最盛血脈最純臉蛋最美身材最正的母夜叉，虧著你什么了？你還別看不上人家。雪千色再壞也不會像你一樣，連自己人都打?！蹦蠈m翾回頭看看受傷的侍女，皮笑肉不笑地道，“把你身上值錢的東西都留下，給那丫頭當醫(yī)藥費?！?p> “憑啥？她受傷又不是我弄的！憑啥讓我給醫(yī)藥費？”
“你不發(fā)脾氣摔碎花盆，她會受傷么？摘還是不摘？”
“摘摘摘……這哪是光明宮，分明是黑心肝的黑店！我以后再也不來了！”南宮環(huán)摘光身上的佩飾，氣沖沖地甩手走了。
隨行的小廝嘟囔道：“掌門也真是的！胳膊肘往外拐，干嘛要答應方清歌？”
南宮環(huán)道：“你懂什么？四姐有四姐的計較，她肯定會幫我?！?p> “她的計較就是搭上您的終身幸福？就沒見過這么當姐姐的！”
南宮環(huán)雙眉倒豎，回手就是一個耳刮子：“我姐怎么了？我姐哪里不好了？我姐做事輪得到你來說？沒尊卑的東西！活膩了！”
小廝捂著臉，委屈地道：“您剛才不也在抱怨掌門人無情？”
“我說過嗎？她是我姐，我可以說她，你沒有資格！”南宮環(huán)揪著那小廝的耳朵，邊打邊罵，吵吵嚷嚷地出了光明宮。
香淺從一株花朵繁盛的古樹后轉(zhuǎn)出來，望著遠去的南宮環(huán)笑得直不起腰來。她和南宮翾差不多的身量，穿著打扮也非常相似，只是衣服的顏色差別很大。她專挑花草密樹木多的地方走，腳步輕得像沒有重量的貓。
園子里，南宮翾喚過那侍女：“我之前是怎么說的？只要他欺負你，你就可勁地叫，不慘也要裝慘，真慘就要像情郎被人搶走了那么傷心。剛才你的聲音不比蚊子聲大多少，早餐沒吃飽？下次記得大聲點，我才可以狠狠敲他一筆。記住了？去清洗傷口吧，這些物件都歸你了?！?p> 侍女謝過恩賞，滿心歡喜地退下。冷不防香淺突然跳出來，哇的一聲，嚇得她一哆嗦，差點摔了那些佩飾。香淺撥了撥一串玉飾，笑道：“又敲五公子竹杠了？東西不多但值錢，看來這位爺今兒闖的禍可大可小?！彼f笑幾句，打發(fā)走那侍女，湊到南宮翾身邊耳語。
“當真？”南宮翾秀眉一挑，“沒看出來啊，膽子這么大。消息屬實？”
“千真萬確?！毕銣\拿出一張絹條，小聲道，“這是在宮門口的樹下?lián)斓降??！?p> “雪染墨色，以子易子。”南宮翾念著絹條上的字，凝神不語。俄而，她展顏笑了：“好一個以子易子！這筆買賣甚合我意！”
“姑娘，是誰在向咱們通風報信？”
南宮翾拍著黑貓的脊背，前思后想：雪千色離開溟海宮沒多久，消息就送到我這里來了?？磥硭Q破了我的為難，才送我這么大的好處。只是，他圖什么？又在算計什么？她將整件事翻來覆去理了又理，確定不會給火神門惹麻煩才說：“只要對咱們無惡意，就無須在意此人的身份。這么好的主意送到了我面前，我不用就太不近人情了。這消息傳到你我這里就行了，不許再有第三個人知道?！?p> “為何？方清歌明知雪千色已破身卻還想把她嫁過來，太不把我火神門放在眼里了！咱們應該揭了她的臉皮，讓她顏面掃地！”
“顏面掃地又如何？方清歌還是方清歌?！蹦蠈m翾將絹條纏在貓尾巴上，結(jié)成一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雪重樓的事她都能談笑風生地面對，又豈會在意顏面掃地這種小事？既然她削尖腦袋都想與火神門結(jié)親，借此讓兩家的關(guān)系得以和解，我成全她。不過，得換個人。”
“換人？換誰？誰人能換？”
“雪凌寒。我要他娶我二姐?！蹦蠈m翾放下黑貓，舒服地伸胳膊踢腿?！跋氘斈?，雪凌寒當著仙界的人拒婚，讓老爺子下不來臺，害得我二姐淪為仙界的笑柄。這件事一直是老爺子的心病，也是我的心病。如今，我要讓雪凌寒風風光光地把我二姐娶進門。我想，送信給我們的人也是這個心思?！?p> “我明白了。這樣既能促成兩家聯(lián)姻滿足了方清歌的愿望，還能拆散雪凌寒與莫待。這是方清歌想要的，同時還賣了我們一個人情。只是那雪凌寒對莫待情深，他怎么可能同意娶二小姐？”
“這個問題自有方清歌出面解決，不需要你我操心。在這場聯(lián)姻中，雪千色這個火藥桶不可控因素太多，適得其反也不是沒可能，而身份更為貴重的雪凌寒更能取悅我們，他也是幫助方清歌從火神門撈到更多好處的最佳人選。我賭一兩銀子，方清歌原本就有心讓雪凌寒娶我二姐，只不過那時候差一個契機，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才讓雪千色嫁給小五。如今時機到了，你認為她會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絕對不會！送信的人是把方清歌琢磨透了的，他這一舉兩得的法子可太對方清歌的胃口了！她會想方設法拆散那對苦命鴛鴦。真不愧是掌控瑯寰山多年的女人吶！兒女幸福說毀就毀。夠狠，夠絕！”
“要論狠絕，還得是出主意的這位爺，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各方達成目的。這一石三鳥的計策……不對，有可能還有鳥兒躲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比如，謝輕云？”
“這能有謝輕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