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攬月221

　　富麗堂皇、雕梁畫棟、奇花異草環(huán)繞的關(guān)雎宮前，侍女與侍衛(wèi)齊整地跪成兩排，迎接公主和駙馬回府。從仙界到魔界，又從魔界回到仙界，前后不過十天的功夫，謝輕云卻像經(jīng)歷了一個輪回，有種再世為人的恍惚。此時，他接過雪千色奉上的印信，抬腿邁過那道高高的門檻，愉悅的笑容下藏著一絲孤寂的冷淡。雪千色跟在他身后，渾身洋溢著幸福的喜悅。

　　忽而日月同現(xiàn)，流金溢彩的霞光漫卷過半邊天，驅(qū)散了黑暗，美麗得令人心驚膽戰(zhàn)。在雪千色柔情萬種的呼喚聲和驚艷的贊嘆聲中，謝輕云回頭看向天空，看著一片鑲著金邊的云霞變幻成一張冷冷清清的臉，微微笑了笑：“是，很美，很美！”風(fēng)吹過，落葉無數(shù)。他聞見了一股特殊的氣息，那是雙極河畔染了月光的香茅草的香氣?！翱上?，深秋了，花都謝了?！?p>　　“還有很多花都開著呢！”雪千色興高采烈的笑容中透著得意，“瑯寰山從來不缺鮮花。”

　　是的，瑯寰山從來不缺鮮花。尤其是瑤光殿的花草，已然背離了四季變化的規(guī)律。眼下這個時節(jié)，該謝的花依然開得絢爛多姿，該敗的葉依然蔥綠蒼翠，該枯的藤依然茂盛如瀑……且一茬接一茬，一年四季都那么水靈新鮮，真真一個世外仙境，福地洞天！那對深得方清歌歡心的翠頭碧眼銀翼鷹在空中盤旋一陣，發(fā)出一兩聲悠長清亮的鳴叫，端的悅耳動聽。若不是侍女眉間的愁云暗示著這里的一切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么和悅風(fēng)光，單就景色而言，當(dāng)真不比以景美著稱的驚鵲林遜色多少。

　　謝輕云的笑更深了：“秋日風(fēng)涼，你當(dāng)心些，別著涼了?！?p>　　得了他的關(guān)心，雪千色滿心歡喜，心里將月老謝了又謝。

　　入夜時分，無風(fēng)有月。雪慶霄只身來到瑤光殿。他坐在離方清歌很遠(yuǎn)的地方，看她對鏡理妝。兩盞茶下肚，方清歌依舊不發(fā)一言。他不耐煩再等下去，只得先發(fā)問：“找我有事？”

　　“從今天起，謝輕云的命運就與雪家捆綁在一起了。你可有話要說？”

　　“輕云是好孩子，也會是好丈夫，他會對小千好的。只要他們小兩口相親相愛，和和美美地過日子，我別無他求?！毖c霄很滿意謝輕云這個女婿，因為比起出身，他更看重心性和人品。但以他對方清歌的了解，光是品行端正不可能讓她同意這樁婚事，一定有別的原因讓她改變了主意。他琢磨著方清歌的心思，小心著措辭，生怕一不小心又被算計了?！澳隳芙蛹{輕云，這很不錯?！?p>　　方清歌冷嗤一聲，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接納他？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罷了。等阿凌娶了南宮敏敏，所有的事都成定局后，我自有辦法讓小千離開謝輕云。”

　　雪慶霄皺眉：“阿凌和南宮敏敏？你在說什么胡話？”

　　“看不透的人才會認(rèn)為我在說胡話?！狈角甯瓒嗽斨R中人，很滿意新妝容：“你當(dāng)真以為我答應(yīng)小千嫁給謝輕云是想成全有情人？不是。不管小千嫁不嫁，和火神門的這門親我都結(jié)定了?！?p>　　“你瘋了！”雪慶霄拍案而起，斥道，“讓阿凌迎娶南宮敏敏？虧你想得出來！你考慮過阿凌的感受么？他有心悅之人，你打算拆散他們？”

　　“有何不可？待時機(jī)成熟時，找個由頭再讓他們和離就是了。一場交易而已，阿凌也不會損失什么，哪里就說得上瘋不瘋了？至于你說的他心悅之人，你覺得我會同意他們在一起？別忘了，你弟弟是怎么死的?！?p>　　“重樓的死怪不到莫待身上，是他自己多行不義。我勸過你們無數(shù)次，不要做那傷天害理的事，你們就是不聽。最后他落得那樣的下場，是他咎由自取。真要說怪誰，那也只能是你！若不是你推波助瀾，他怎可能糊涂至此？”

　　“如果不是莫待，薔薇根本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重樓的死就是莫待一手造成的！我撂句實話給你，有沒有南宮敏敏，阿凌都不可能與他牽手白頭。從莫待踏上屠魔臺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注定了要離散！”

　　“難怪你興師動眾地搞那么多花樣！我之前還納悶，以你的城府，怎么會將薔薇荊棘鞭那么見不得光的東西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是不是有什么迫不得已？原來你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說得對，也不全對。最開始重樓只是懷疑莫待懂得薔薇的煉制之法，且極有可能他就是那朵火薔薇，畢竟世間只有火薔薇能解梨花榆火。偏偏莫待幾次三番證明，他恰好不那么怕梨花榆火?！狈角甯瓒⒅c霄緊鎖的眉頭，嗤笑道，“怎么，又想起你那不知死到哪里的老相好了？死心吧！她醫(yī)術(shù)再高也煉制不出火薔薇。就像你說的，她是菩薩心腸，怎么忍心拿活人做實驗?zāi)?？而想要煉制出火薔薇，必須得經(jīng)歷千萬次實驗，沒有數(shù)萬人命為代價不能成事?！?p>　　雪慶霄被惡心到了：“你真是太無恥、太沒人性了！”

　　“只有摒棄了七情六欲的人才能得道成仙，沒人性不是很正常？你是在夸我？”方清歌面不改色，無所謂地道，“說回正題。原本我只想弄清楚莫待和魔族、薔薇花信號彈、薔薇荊棘鞭以及薔薇的關(guān)系，謹(jǐn)防他包藏禍心，危害仙界。奈何他抵死不說實話，我不想白白放棄這么好可以大做文章的機(jī)會，便借口神隱族的人使用的是魔族術(shù)法，說他與魔族勾結(jié)，逼他上屠魔臺，離間他與阿凌的感情?！被叵肫鹜滥_事件的種種，方清歌沒有悔意，只有得意，得意于自己的精明算計，得意于自己的精準(zhǔn)打擊。“因為仙魔大戰(zhàn)，玥兒和星翊還有很多仙門弟子都差點命喪魔族之手，阿凌對魔族厭之入骨。我了解他，無論他對莫待有多愛多包容，都不愿莫待與之為伍。為了免去屠魔臺之刑，他會按照我的意思要莫待說出神隱族的藏身地點。我也了解莫待，他是一個會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絕對不會干背信棄義的事。一個苦苦追問，一個閉口不答，他倆一準(zhǔn)杠上。只要杠上了，以他倆的脾氣注定是死結(jié)。死結(jié)難解，感情自然就會有嫌隙。有了嫌隙，我就有辦法讓阿凌舍莫待選別人?！?p>　　“你……你太可怕了！莫待規(guī)規(guī)矩矩地修仙問道，從未有越矩犯上的行為，你為什么容不下他？難道就因為他拿著靈犀？”

　　“靈犀？一個死人的東西也值得浪費我的心思？是我早就對阿凌的婚事有了安排，我不允許任何人破壞我的計劃。兒女婚姻，父母做主，天經(jīng)地義?！狈角甯鑿椓藦椫讣祝駨椚タ床灰姷牧钏鷧挼碾缗H東西，“我允許他與莫待談情說愛，給日子添點色彩。男人嘛，婚前有幾個曖昧對象很正常。若要談婚論嫁，就必須按我的意思來?！?p>　　“你時常指責(zé)我放不下過去，不肯著眼未來，可你卻對一個跟我們的過去毫不相干的孩子咄咄相逼；你口口聲聲標(biāo)榜自己仁慈寬仁，母愛無邊，卻只想著利用孩子們的婚姻為自己謀取利益。方清歌，你還能再虛偽點么？”

　　“虛偽？呵，這只是你一個人的看法而已。當(dāng)我把這個決定告訴小千時，她可佩服我得很?！狈角甯钃Q了一支樣式簡單的釵，綰了一個隨意舒適的發(fā)髻?！斑€有，我不喜歡玥兒收他做關(guān)門弟子。你幾時見過玥兒對徒弟那么上心？事事遷就也就罷了，還親自教授，指導(dǎo)他劍法。太過偏愛一個俗家弟子，可不是好事?！?p>　　“玥兒一手創(chuàng)建碧霄宮，與眾掌門平起平坐，他有權(quán)力選擇他喜歡的弟子。莫待是他的關(guān)門弟子，他親自教授劍法理所應(yīng)當(dāng)！莊羽和展翼的一身本事不也是他親傳？同一件事，仙門弟子可以，俗家弟子就不可以。這就是你四處宣揚的眾生平等？”

　　“眾生平等？雪慶霄，你是在跟我講笑話？生為不同世界的人，要如何平等？”方清歌冷笑道，“知道你的問題出在哪里么？你太天真，太理想化了！你總想著三界和平相處，共生共榮，皆大歡喜。你也不動腦子想想，就算我不爭不奪，安分守己，甘于平淡，別人也會那樣想么？與其被人取而代之，聽人差遣，不如力爭上游，成為站在權(quán)力巔峰的人！我哪里不對了？”

　　“力爭上游沒有不對，想成為人上人也沒有不對。前提是你不能犧牲別人的幸福，不能傷害別人的權(quán)益，更不能不擇手段，視人命如草芥?！毖c霄不知道要如何說服冥頑不靈的人，一個頭三個大，“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只希望你慎重行事，不要破壞阿凌與莫待的感情?！?p>　　“當(dāng)初你我約法三章，你攘外，我安內(nèi)，各管一攤事。這些事不在你負(fù)責(zé)的范圍，就不勞煩你操心了，我自有道理。話說完了，你可以走了?！?p>　　“是不是我說什么你都聽不進(jìn)去？”

　　“是，我聽不進(jìn)去。怎么，要去阿凌那里說我的不是？你以為他會相信你的話？”方清歌差點笑出聲來，暗自偷樂：你若不去說，我特意叫你來的這番心思豈不白費了？你越是將我貶得一文不值，這場苦情戲才越好演，我才能穩(wěn)操勝券。

　　“他會信的。他喜歡莫待，他不會答應(yīng)你的要求。”

　　“你不一樣喜歡柳朝煙？不也一樣答應(yīng)了我的要求？不一樣按照我的意思行事？”方清歌輕蔑地笑道，“不信你去試試，他應(yīng)該在來瑤光殿的路上?！?p>　　雪慶霄被戳到痛處，氣到語結(jié)卻也無可反駁。他說不出的悔恨，悔恨不該輕信方清歌之言，悔恨不該約法三章，悔恨不該不聞不問，悔恨不該聽之任之，悔恨不該心懷期待……最讓他悔不當(dāng)初的是沒有顧好柳朝煙。他不知道是如何走出瑤光殿的，等到回過神來已身在觀景園外，還迎面撞上了雪凌寒?！鞍⒘?，你要去哪？”

　　“小千說母后身體抱恙，這會我得了空，去看看她?！毖┝韬沉艘谎垩c霄灰白無神的臉，緩聲道：“父王剛平亂歸來，多休息?！?p>　　“我還好，沒事的?！毖c霄振作精神，含笑問道，“你與莫待怎么樣了？聽你哥說你倆鬧了別扭？是因為屠魔臺的事？”

　　雪凌寒本不愿意提起，又見雪慶霄的關(guān)心不似有假，不好不回答：“大概在他心里，我是不值得他愛的?！?p>　　“我沒接觸過莫待，對他不了解。聽你大哥說，他很有容人之量，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他理解你的處境，不會怪你。你也不要這樣想他，要體諒他的心境，畢竟他差點死在屠魔臺上?！?p>　　“他要是聽我的，哪會鬧成那樣?！?p>　　“若是聽了你的，你母后一準(zhǔn)派人將神隱族的人屠戮殆盡，一個活口也不留。那你現(xiàn)在該如何自處？你應(yīng)該高興莫待沒有聽你的，怎么反倒責(zé)怪他？”

　　“母后不會濫殺無辜，她也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很多事本就是她一手炮制，她何須從別處了解真相？她早就知道小閻王在暗中調(diào)查神隱事件，她怕神隱后人被找到，成為指證她和你三叔的證人，才不惜代價逼莫待就范?！?p>　　“絕無可能！”雪凌寒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之前并沒有證據(jù)顯示在芳菲林的那些人就是神隱族的后人，母后沒理由殺他們?！?p>　　“不需要有真憑實據(jù)，那枚薔薇花信號彈就足以引起你母后的疑心。只要是她疑心的事，只要這件事有可能對她不利，有沒有實證她都會痛下殺手，以絕后患。對她來說，如何處理一件事情跟是非曲直無關(guān)，全憑利害關(guān)系決定?！?p>　　“父王慎言！”雪凌寒一向古井無波的眼睛染上了隱隱的怒意，“我承認(rèn)，母后性子執(zhí)拗，乾坤獨斷，有時做事沖動不計后果，但她不像您說的這么心狠手辣。父王對她的成見太深了些！”

　　“執(zhí)拗？沖動？不計后果？”雪慶霄呵呵苦笑，“阿凌，你對你母后到底了解多少？你可知，但凡涉及與利益有關(guān)的事，她的所有行為都必定深思熟慮。你眼中的沖動、不計后果和執(zhí)拗，那都是表象，是她裝出來……”

　　“父王！您與母后是夫妻，口下留情吧！母后一直為三叔的事難過自責(zé)，您不安慰她就算了，怎么還在兒女面前說她的不是？我有眼睛，有腦子，我會辨別是非，我的事我會看著辦，就不勞您掛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