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暗流259

　　“那按照君后這個說法，就無計可施，拿他沒奈何了？”

　　“辦法是有的，只不過要費(fèi)些功夫，還請閣老耐心些?！?p>　　秦嘯林雙目如炬：“此話當(dāng)真？君后真有辦法說動他？”

　　慕語遲目光淡然，眉宇間卻盡是上位者的自信與威儀：“能不能說動，日后自有分曉?！?p>　　秦嘯林心頭一震，心中有了計較：回頭得提醒那幾個小子，與這位打交道得謹(jǐn)慎些?！澳抢铣检o候佳音。臣等告退?！闭f完和眾臣聯(lián)袂離去。

　　謝輕晗無奈地道：“秦閣老什么都好，就是這脾氣有時候直得讓人受不了。杜老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自會處理?！?p>　　“既然敢應(yīng)他，我就做得到。”慕語遲端起酒喝了一口，笑道：“難為他能忍到婚禮結(jié)束。在這些朝廷大員看來，十三公子只是奉命行事的殺手，沒真才實學(xué)可言，不過就是為人正義些罷了。而碧霄宮掌門一職也只是我?guī)煾笧榱吮Ｈ砷T弟子的權(quán)宜之計，是個無用的閑職。所以他們認(rèn)為我不具備輔佐君王的能力，認(rèn)為我沒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只是因為你的堅持才隱忍不發(fā)。眾人都想著走一步看一步，日后再視情況跟你溝通。只有秦閣老，他不怕掃你的興，也不怕被治罪，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我的本事，生怕我媚主誤國。這樣一心為國事操勞的人你該重賞?！?p>　　“他給你出難題，你卻要我獎賞他。你還真是不按常理出牌?！?p>　　“難不倒我的就不算難題，你不必?fù)?dān)心。”慕語遲瞥了眼老榕樹道：“我還要跟秋漸離談事，先走一步。雨下大了，你當(dāng)心著涼?！?p>　　待她離去，謝輕云從榕樹上跳下來。他步伐遲緩，氣色非常糟糕，宛如纏綿病榻多年的人，已時日無多?！敖袢罩轮皇情_頭，往后阿呆不知道還要受多少刁難。二哥，你切莫讓她受委屈！”

　　謝輕晗劍眉輕蹙：“還叫她阿呆？不怕雪千色淹死在醋缸里？”

　　“突然間要對她改稱呼，我還真做不到……以后我會注意的。”謝輕云苦笑，“出了這樣的事，我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有些傷痛可以安慰，有些傷痛則只能靠時間。與其說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不如多給她些時間和空間，等她自愈?！?p>　　“是??！任何安慰的話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二哥，我心中有個疑問。雖說你們相識日久，可你們只見過幾次面，寥寥無幾的書信往來也多由旁人代筆，還只說正事，連句問候都沒有?？伤瓰槭裁磿饝?yīng)嫁給你？”

　　謝輕晗望著雨幕，面有愧色：“那夜她剛蘇醒，神思不清，錯把我當(dāng)成了顧長風(fēng)……我……我和她……對不起！我知道你心悅她?！?p>　　只一瞬，空氣變得稀薄而靜默，猶如回到了天地初開的時候，連微小的生物也沒有，只有云隨風(fēng)飄，日月生光。在謝輕云的胸膛因缺氧而快窒息時，聲音回來了。他重新聽到了心的跳動聲，蟲的低鳴聲，雨的淅瀝聲和飛蛾被火燒死時的滋滋聲。他感覺他的身體正在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溶解，一點(diǎn)一滴，緩慢地滲出皮囊外，滴落在大地上化成一灘血水。他想就那么倒下，從此不理世事，長眠不醒。可他不能，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沒做完。必須趕緊離開這里，找個地方躲起來。不然，他怕自己下一刻便會將霜月捅進(jìn)胸膛，一死百了。奈何，身體空乏，他始終挪不動腳。很久很久之后，他才蓄夠了說話的力氣：“既娶了她，便要好生愛護(hù)她。若有一天你讓她傷心了，我……”

　　“你會怎樣？會殺了我給她報仇？”

　　謝輕云的身子晃了晃，整個人透著一種蝕骨的悲寂：“我哪兒敢?！彼惺苤晁畮淼暮猓呐K不受控制地一陣抽搐。“我還未完全懂事，爹娘就日日耳提面命，大哥身體不好，我要盡力保護(hù)他。二哥是君王，我要盡心為你做事。這些年來，我雖無所建樹，但亦無愧無悔。那么二哥，你對我也無愧么？你明明知道，你這不成器的弟弟一生所求不過她一人而已！哪怕不能與她攜手白頭，我也想全心全意陪著她，陪她喜怒哀樂，陪她風(fēng)雨四季，陪她生老病死……你明明都知道的啊二哥，為何還要這般對我？連我陪在她身邊的權(quán)力都剝奪了！”

　　謝輕晗似是被這番話驚住了，喃喃道：“你竟愛她至此？”

　　謝輕云扯了扯嘴角：“二哥不愛你的命？不會為你的命拼死一搏？”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怪我意亂情迷……”

　　“意亂情迷？呵……”謝輕云冷笑道，“二哥的自制力我是見識過的，這天底下沒有誰能讓你意亂情迷，失去理智。況且，她那樣的女子，無論你對她有沒有感情，無論你怎么看待她，都決計不會那般對她。那是對她的褻瀆與侮辱，不是么？”他似乎累極了，長喘了一口氣后又說，“下次騙我，找個像樣點(diǎn)的理由。難道你不知道，長風(fēng)是她在這世間最珍惜的人，任何情況下她都不會認(rèn)錯，絕對不會！更何況，她對長風(fēng)從來就不是男女之情，她的愛干凈純粹，不沾一絲情欲，她又怎會因為錯認(rèn)而與你……所以二哥，你是故意的，你想留下她為你的江山增光添彩，保駕護(hù)航?！?p>　　謝輕晗攥了攥拳，臉色冷淡了些許：“是，也不是。我想留下她替我做事是真的，可我也是真心希望她能安定下來。像她這樣的人才，哪個有抱負(fù)的男人不想要？再者，她心里裝著天下，愿意替我出謀劃策，為黎民百姓盡一份力?！?p>　　謝輕云又是一聲冷嗤：“這些話你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切莫跟她說，否則會暴露你一點(diǎn)都不了解她的真相。長風(fēng)不在了，她的天塌了，她還會在乎這天下誰主沉浮？她之所以留下，是因為你在她最難的時候伸出了援手。為了報答你這份情誼，她才甘愿被困在她最厭惡的皇城之中。至于替黎民百姓盡心，那是你的責(zé)任，不是她的?！彼⒅x輕晗，想從他眼中發(fā)現(xiàn)他想發(fā)現(xiàn)的蛛絲馬跡，“直覺告訴我，在她身上發(fā)生了一件非常不好的事，而這件事直接決定了她的去留。二哥，你能告訴我是什么事嗎？”

　　謝輕晗不由為他對慕語遲的了解之深吃驚，同時也懊惱自己的考慮不周。他壓下心底泛起的嫉妒，平靜地道：“你和她的關(guān)系比我和她更親近，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又如何會知道？”

　　“你沒說實話，或者說你不能說實話，因為這件事她不想再有人知道，尤其是我?！敝x輕云嘴里發(fā)苦，像是剛嚼完了三斤黃連，“罷了，既然她不愿意讓我知道，那我就裝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好了。我希望二哥替她死守秘密，別讓有心之人利用這個去傷害她。”

　　“我的女人我自然會護(hù)著?！敝x輕晗語氣堅定，“江山我要！她，我也要！”

　　謝輕云默了默，點(diǎn)頭：“我算是明白父親為何要將國君之位傳給你了。你頭腦清晰，心志堅定，有手段，有野心，有勇往直前的果決，有破釜沉舟的魄力，還有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的哏絕。不像我，總想著要周全……我輸?shù)牟辉俏遗洳簧纤　彼恢碧嶂哪强跉庑沽?，身體就越發(fā)綿軟無力了，又蓄了很長時間的力才邁出小小的一步?！拔沂栈刂暗哪蔷湓?，也容我提醒二哥一句，不管你對她抱著怎樣的心思，都別傷害她，包括她在意的人。若有那一天，我真有可能殺了你。只要能護(hù)她平安，我不怕背負(fù)這世間所有的罪名！二哥，你可記住了？”

　　畫麟閣外，慕語遲并沒走遠(yuǎn)。她藏身在樹叢里，將兄弟二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了。她一手撫著心口一手捂著眼睛站了很久，拖著沉重的步伐找秋漸離去了。她打算和秋漸離談一樁生意，其中一項是彼此互通消息。

　　畫麟閣另一側(cè)的一個隱秘角落里，謝青梧愁眉緊鎖，不知為何事心憂。

　　謝輕晗看著謝輕云萎頹的背影，看著他搖晃著出了畫麟閣，濕了眼眶?；氐阶砬屣L(fēng)，慕語遲不在，只有一室搖曳的紅光和在紅光中妙曼生姿的嬌艷花朵。不知為何，他有些心煩意亂，隨手脫去外衣站到窗前，任憑涼風(fēng)穿透身體，讓雨打芭蕉的聲音將情緒中的不安通通敲碎。隱隱約約地，他看見一道人影正奔著瑯寰山的方向而去。他知道那不是慕語遲，但眼底依然飄過一點(diǎn)比雨絲還弱的悸動。

　　阿彌嶺下，左右分叉的路口，一位夜行客坐在石頭上歇腳。一道紅光從他身邊掠過，帶起的風(fēng)吹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嘀咕兩聲，走上旁邊寬闊的林蔭道。若他知道那紅衣人是他十分敬服的十三公子，他會拼了命穿過荊棘林，追上去問候一二?？扇羲朗尤サ牡胤绞且鼍壍?，大概他又會失了勇氣：月老梅染厭惡外客打擾，搞不好會掉腦袋。

　　姻緣殿無人，只有香爐里的香繚繞生煙，紅豆樹滴答著雨滴，像一滴滴冰冷的淚。

　　寢殿中，梅染依然沉睡不醒。他雙頰潮紅，唇色艷麗，猶如多喝多了不勝酒力。余歡握著一卷醫(yī)書，邊看邊做筆記。桔梗捧著新香進(jìn)來，躡手躡腳地倒換香灰。

　　余歡道：“先生不怕打擾，你放開手腳弄就是。”

　　“這些天了先生還不醒，那呆子到底給先生吃了多少仙人殺？”

　　“別再叫她呆子了，她現(xiàn)在是安和國的君后，碧霄宮的掌門?！?p>　　“我管她是什么身份，在我眼里就是呆子?！苯酃３林樀?，“雪凌寒那般無情，她還護(hù)著他！不是呆子是什么？瘋子么？”

　　余歡嘆了口氣道：“雪凌寒并非無情，他只是太癡了。”

　　“癡？笑死人了！小仙我見過各種各樣的癡人，唯獨(dú)他這種癡起來拿劍捅心上人的聞所未聞！”桔梗換上新香，又道，“我還是想問那兩個問題，師兄明明輕易便能求來仙人殺的解藥，為何不去？如果在發(fā)現(xiàn)先生中藥時就喂他吃下解藥，先生完全可以在雙方動手前趕到退思峰。那樣的話，顧長風(fēng)不會死，呆子也不用嫁給一個她不愛的人?！?p>　　“那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你為什么非要知道答案不可？”

　　“不懂就問，那呆子教我的。師兄還是不告訴我答案？”

　　“答案很簡單，我不想先生再見她，也不愿他倆再扯上關(guān)系?！庇鄽g放下書，坐到梅染榻前，堅定的目光中隱含著點(diǎn)點(diǎn)溫柔?！拔页姓J(rèn)，慕語遲是很好的人，可好人不一定就會讓身邊的人好過。別看她現(xiàn)在身份貴重，一派風(fēng)光，實則背后暗潮涌動，不知道有多少人虎視眈眈，想著算計她以謀取利益。先生愛護(hù)她，在她有事時必定會出手相助。退思峰之夜，若先生出動，天知道會生出多大的是非！對此她心知肚明，才不惜給先生下藥，我這么做也算是順了她的心意?！?p>　　“那師兄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不讓先生待在草堂？

　　“她要嫁人了，越少去草堂越好。偏偏草堂她可以自由出入，她要去看望先生我沒辦法阻攔。但在這里，沒有我的允許她便沒那么容易進(jìn)門。我這也是為先生考慮?！?p>　　“依我看，這只是師兄一廂情愿的想法。你覺得是在為先生考慮，說不定先生并不希望你這么做。就好比我，如果師兄?jǐn)r著不讓我見那呆子，我只會討厭師兄，一點(diǎn)都不會感激你！”

　　余歡呆了一呆：“可我這么做是為你好。”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好不好我自己不知道？我心里高興就是好，不高興就是不好。見不著我茶飯不香，見著了我死了也開心。師兄肯定要說我這是小孩子脾氣。其實大人和孩子的很多心理是一樣的，只是你們非要分出個四五六，非得裝作不一樣，不然就覺得自己和孩子一樣幼稚無知，很沒面子?！苯酃６酥慊易叱鲩T外，晃眼看見一點(diǎn)紅影閃過。這身形好眼熟……是那呆子？她是來看先生的？完了，她肯定聽見師兄說的話，該難過了……她見余歡的注意力都在梅染身上，偷偷松了口氣，沒有聲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