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何不平這話,鳳鳴霄心中一凜,一時也顧不得和江濁浪置氣,急忙躬身鉆出車廂,到馬車前查看情況。
只見前方的分叉路口處,果然擺著一排拒馬,由一名身披盔甲的校尉領(lǐng)著四五個小兵,正在逐一清點過往行人的隨身行囊??囱b扮倒不是衙門里的公人,而是軍營里的官兵。再看他們的舉動,也不像是要攔路抓人的,倒像是在搜查什么物件。
鳳鳴霄不禁松了口氣,至少對方并不是沖著江濁浪這個朝廷欽犯而來。然而為求穩(wěn)妥起見,他并不急著讓何不平駕車上前,而是叫住旁邊兩名行人詢問。
當中一人便解釋說道:“這些是從鳳陽府過來的官兵,據(jù)說是奉了上面的命令,要嚴查從江浙地界流往河洛的私鹽?!?p> 鳳鳴霄和何不平對望一眼,這才放下心來,正要駕車上前,誰知關(guān)卡處為首那校尉卻已看到了眾人的馬車,當即喝問道:“你們車上都是些什么?”
何不平雖然在江湖上頗有威望,但也深知民不與官斗的道理,更何況還是朝廷的官兵?
他急忙跳下車來,上前和那校尉寒暄,陪笑道:“軍爺,我等只是尋常旅客,車里是一位生病的朋友,急著要去信陽求醫(yī),可沒有什么違法的物件,還請軍爺通融通融!”說罷,他已摸出一把碎銀子,偷偷塞到那校尉手里。
誰知那校尉收了銀子,口中卻冷笑道:“老話說得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看來你們這輛車里,怕是真有什么見不得光的東西了!”
何不平不料這軍營里的官兵竟比衙門里的官差還要蠻橫,不禁有些手足無措,急忙一個勁地辯解。鳳鳴霄見狀,也只好下車上前,一同向那校尉說情。
但那校尉卻是油鹽不進,全然不理會兩人的解釋,徑直招呼不遠處的兩名軍士,吩咐道:“你們兩個,去馬車里看看!”
兩名軍士當即領(lǐng)命,一左一右來到馬車車廂前,伸手掀開車廂帷幕。
就在車廂帷幕即將被掀開的一剎那間,車廂里江濁浪突然一凜,開口說道:“來人不對……當心……”
話音未落,車廂帷幕已被人高高掀起,外面則是一個神情木訥的年輕軍士,兩只眼睛如同死魚眼一般,不見絲毫活人的神色。
緊接著,這名軍士已向車廂里的三人猛撲過來!
只可惜他的動作再快,也快不過清泠子的短劍
——清泠子右手拔出一柄短劍,如閃電般疾刺而出,一舉命中了那軍士的咽喉要害。
誰知她的這一劍,卻不像是刺中了一個人,倒像是刺中了一個裝滿血水的人形肉囊。
“嗤——”
伴隨著劍鋒入喉,腥臭的血水已從那軍士的喉間狂噴而出,向車廂里飆射而來!
這一變故太過突然,倉促間清泠子只來得及松開持劍的右手,下意識地舉掌遮臉,頓時便被這軍士的血水噴濺了一身。
而車廂里的凡因大師雖然之前受傷最重,但當此危機時刻,也及時深吸了一口大氣,左袖一揮,已將鋪天蓋地的血水連同那軍士的尸體一股腦送出三丈開外;右袖一揮,又將車廂前的另一名軍士也遠遠震開。
眼見馬車這邊突然動起了手,前面的鳳鳴霄和何不平還沒回過神來,分散在四處另外的三名軍士,也立刻向他們猛撲過來。
只聽凡因大師已大聲提醒道:“這些軍士并非活人,他們……血里有毒!”
何不平暗叫不妙,當即施展開他【鎮(zhèn)山掌】的絕技,不等眾軍士近身,呼嘯的掌風已將他們震得東倒西歪。
而鳳鳴霄則是祭出他的【鳳羽】,雙手隔空駕馭,數(shù)道金光來回盤旋,轉(zhuǎn)眼間便將幾名軍士的喉嚨割破,噴灑出大片血水。
而伴隨著這些腥臭的血水流出,這幾名軍士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軟綿綿地癱倒在地,再也沒有了動靜。
很快,關(guān)卡處的五名軍士,就已經(jīng)悉數(shù)喪命。在場的行人也大都一哄而散,只有三四人不幸被這些軍士體內(nèi)的血水濺到,直痛得滿地打滾,連聲哀嚎。
至于為首的那名校尉,卻已在混亂中不見了蹤影。
鳳鳴霄和何不平一時也顧不得追趕那名校尉,急忙回到馬車處查看車廂里的情況。
只見清泠子身上雖然沾滿血水,卻有罩在外面的道袍阻隔,并無大礙,此時也已將道袍脫下,遠遠扔去了一旁。
但她遮擋臉頰的一只右掌,也被那軍士體內(nèi)的血水噴中,如今整只右掌都已化作漆黑之色,散發(fā)出陣陣腥臭。
對此,凡因大師早已雙掌齊出,緊緊抵住清泠子背心,將他的內(nèi)力注入清泠子體內(nèi),助她壓制右掌上的劇毒,不讓掌間這股黑氣沿著手腕向上蔓延。
這一幕直看得鳳鳴霄心驚肉跳,急忙再看清泠子的臉,則已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只是緊閉著雙眼,任由大顆汗珠不住滾落
——而且在她左邊的臉頰上,也有一滴細小的血水沾上,附近肌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四面潰爛,此時已有酒杯口大?。?p> 鳳鳴霄急忙定了定神,沉聲說道:“清泠子道友,你臉上也沾到了毒血,恐怕……恐怕只能用刀割去……你且忍一忍!”
清泠子閉口不答,只是咬緊牙關(guān),緩緩點頭。
鳳鳴霄不敢耽擱,立刻從她腰間拔出另一柄短劍,劍光過處,立刻便從清泠子的左臉上削去一片皮肉,剜掉了潰爛之處。
清泠子悶哼一聲,還是沒有說話。后面的凡因大師卻已說道:“勞煩鳳少俠和何大俠助貧僧一臂之力,合我四人之力,看看能否將她掌間之毒逼出體外!”
鳳鳴霄和何不平應(yīng)答一聲,正要出手相助,車廂里的江濁浪卻已嘆道:“沒用了……”
兩人頓時一驚,再看清泠子漆黑的右掌,皮肉分明已經(jīng)開始枯萎,當中還有黃水不住滲出,顯然已經(jīng)保不住了
——若不就此斬去她這只右掌,一旦凡因大師的內(nèi)力中斷,毒氣便會沿著她的手臂向上蔓延,到最后整條手臂甚至她整個人都保不住了……
鳳鳴霄只能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說道:“道友的這只右掌,恐怕也要……也要……”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清泠子顯然已經(jīng)明白他的意思了,開口說道:“好!”
算來這還是黃山派龍老仙尊的這位關(guān)門弟子,此行的第一次開口說話。
鳳鳴霄猛一咬牙,再次揮出手中短劍,伴隨著寒光一閃,清泠子的這只右掌便已掉落在地。
一旁的何不平緊接著出手,封住了她右臂的幾處穴道,然后摸出懷里的火折子,去灼燒她斷腕處的傷口。
如此一來,清泠子反倒松了一口大氣,如釋重負般睜開雙眼,任由眾人替她處理臉上和斷腕處的傷口。
而不遠處那幾名被毒血沾染到的行人,此時也已經(jīng)沒了動靜,和那些軍士一樣淪為了一具具尸體。
對于眼前這一結(jié)果,大家都說不出話來了。
可想而知,這顯然是一個近乎完美的殺局:
先是讓鳳鳴霄和何不平離開馬車,然后再讓這兩名軍士上前搜查馬車。由于鳳、何二人離得遠了,一時竟沒注意到這兩名軍士身上的異常。
而馬車車廂里的三人,因為被帷幕擋住了視線,也沒能及時發(fā)現(xiàn)端倪。即便是江濁浪,也只是在帷幕即將被掀開的那一剎那,才陡然察覺到這兩名軍士的舉止有些異常。
所以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折損了一個清泠子。雖然僥幸保住了性命,但這位年輕道姑從今往后,也只是一個容貌被毀容的殘廢。
而這一殺局的幕后設(shè)局者,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了……
過了良久,凡因大師終于長嘆一聲,開口說道:“罪過罪過……貧僧曾聽家?guī)熖峒?,說世間有一種煉制【毒人】的邪門功法,原以為只是個傳說罷了,不想竟是確有其事,善哉善哉……”
何不平也用嘶啞的聲音說道:“似這等歹毒的邪功,除了百毒神君這個魔頭,還能是誰?只恨被那為首的校尉趁亂逃脫,也不知那是否便是百毒神君本人!”
鳳鳴霄則是冷笑道:“說來還得感謝這位江三公子,若非護送他上路,我等又哪有機會惹上這一厲害的對頭?”
不料他這話剛一出口,清泠子突然從他手里搶回自己的短劍,用左手持劍刺出,直取車廂里的江濁浪!
幸好凡因大師反應(yīng)極快,雙掌當空一合,頓時夾住清泠子的短劍劍身,讓劍尖在江濁浪的咽喉前停了下來。
他不解地問道:“道友這是何意?”
清泠子咬牙不答,但她臉上猙獰的神情,已經(jīng)說明了緣由
——正如鳳鳴霄所言,若非要護送這位江三公子前往洛陽,大伙又怎會惹上百毒神君這個魔頭,從而搭上了自己的半副容顏和一只右掌?
雖然是冤有頭、債有主,但此刻的清泠子既然無法找那百毒神君尋仇,便只能向這位江三公子討個說法了!
面對清泠子刺向自己的這一劍,江濁浪并沒有說什么,甚至還緩緩閉上了雙眼,似乎也有些愧疚。
一時間,車廂里清泠子并未收劍,凡因大師也不敢松開雙掌,馬車前的鳳鳴霄和何不平則是不知所措,場面難免有些尷尬。
幸好就在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從后方傳來,揚聲說道:“我說過,江濁浪這條命,要留到洛陽武林大會結(jié)束之后!”
話音落處,一匹烈馬已沿路奔行而來,馬上騎士抬手一揮,一顆戴著鐵盔的頭顱隨即滾落到馬車前,正是方才逃脫的那名校尉。
再看馬上那肌膚黝黑的精壯漢子,鳳鳴霄不禁眉頭微皺,脫口問道:“鐵膽王刀?”
來的自然正是王刀
——他并不理會鳳鳴霄的招呼,也不從馬上下來,只是自言自語般說道:“要是沒本事把他平安送去洛陽,又或者不愿意,大可將他交給我!”
鳳鳴霄一愣,立刻笑道:“護送江三公子平安前往洛陽,乃是我等職責所在,又怎敢勞煩王兄?”
說罷,他已轉(zhuǎn)頭望向車廂里的清泠子,緩緩問道:“清泠子道友此番同來,可還記得龍老仙尊是如何吩咐的?”
清泠子沉著臉不答,兀自默然半晌,終于松開了手里的短劍。
然后她再也承受不住斷掌之痛,雙眼一翻,就此暈死過去。
凡因大師見狀,也急忙松開劍身,嘆道:“阿彌陀佛……”扶清泠子在車廂里躺下。
而何不平的目光,卻已落向地上那顆校尉的人頭,說道:“只可惜這個假冒官軍、驅(qū)使毒人之人,還沒來得及細審,已被王兄一刀殺了。也不知此人是否便是那位百毒神君。”
聽到這話,馬上的王刀居然露出一絲少有的笑容,譏諷道:“此人若是百毒神君,那我便是通天妖君了!”
何不平被他這話懟得啞口無言,只能愕然當場。
王刀則是冷哼一聲,再不理會眾人,兀自縱馬上前。然后在前方的分岔路口,選了那條平坦的官道,就此絕塵而去,只留下一句話,說道:“【涼水渡】見!”
聽到王刀最后留下的這句話,鳳鳴霄的臉色不由地變了。
他當即望向車廂里的江濁浪,緩緩問道:“江三公子方才說,你若是那百毒神君,定然是在我們此行的那些必經(jīng)之處設(shè)伏,可是如此?”
江濁浪回答說道:“是……”
鳳鳴霄又問道:“石佛鎮(zhèn)是我們的必經(jīng)之路,眼前這一岔路口,同樣也是我們的必經(jīng)之路,所以都有百毒神君提前布置的毒計?”
江濁浪再次回答道:“是……”
鳳鳴霄繼續(xù)問道:“此去信陽,不管走官道還是小路,最后都要橫渡淮河;而方圓百里之內(nèi),要渡淮河,便只有【涼水渡】這一處渡口。所以這涼水渡,當然也是我們的必經(jīng)之處了?”
江濁浪還是回答道:“是……”
鳳鳴霄不禁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也就是說,百毒神君的下一次出手,便是在那淮河之畔的涼水渡。如今只怕已經(jīng)擺下了更兇狠、更歹毒的殺局,只等我們自投羅網(wǎng)?”
誰知這回江濁浪卻沉吟半晌,然后搖頭說道:“只怕……未必……”
鳳鳴霄不禁一怔,脫口問道:“為什么?”
話一出口,他才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謀略和心思,在這位江三公子面前,就仿佛是個還沒斷奶的嬰兒。
只見江濁浪思索良久,隨即再一次搖了搖頭,嘆道:“在下也不知道……”
頓了一頓,他又補充說道:“這位百毒神君的心思……若是這么容易就被猜到,那么……他也不可能活到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