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還珠格格
沈榮騎著自行車來到十七中,到了校門口蹁腿下車,規(guī)規(guī)矩矩的推車往里走。
傳達室周大爺拉開窗戶,探頭叫道:“那個老師傅,自行車不讓進。”
“噢!”
沈榮應(yīng)了一聲,乖乖轉(zhuǎn)身走人,推著自行車來到十字路口的存車處,從長城公文包里拿出女兒從香港帶回來的金立來真皮錢包,從錢包里掏出一個貳分鋼镚兒,遞給看車老太太。
孔子說六十耳順,七十從心所欲不愈矩,沈榮沈教授雖然剛剛五十八歲,但是自從卸任外語學(xué)院的副院長,就已經(jīng)踏進從心所欲的境界,輕車簡行的來到十七中,說走就走的來找曲軍。
“回爐班1班的曲軍?知道,不是老師,就是那個班的學(xué)生,小伙子長得特別精神。再等兩分鐘,再等兩分鐘打過下課鈴,你就可以進去找他,右邊那棟紅樓……”
在周大爺?shù)闹更c下,沈榮很順利的找到回爐班1班的教室。
然后一路邊問邊找,找到了高三數(shù)學(xué)教研室。
“沈院長(沈教授),您怎么來了”?
何科長和韓遠征異口同聲的非常驚訝,新手村刷出來一個三轉(zhuǎn)BOSS,擱誰碰上都頭暈。
“我來找《太陽石》的譯者曲軍,你們兩位怎么也在這里?啊,你好,你好,這位就是曲軍同學(xué)吧,你好……”
沈榮禮貌周到,對蔣國秀和邵文秀一一致意問好,何科長連忙居中介紹,互相客套解釋了半天,才搞明白彼此的身份和來意。
“沈老,您是不是搞錯了?”何科長轉(zhuǎn)臉看著蔣國秀:“曲軍同學(xué)擅長日語和英語,沒聽說他會西班牙語,是不是啊,老蔣?”
“這個……他倒是和我說過會西班牙語,不,是擅長西班牙語,然后被我訓(xùn)了一頓?!笔Y國秀轉(zhuǎn)臉看著曲軍:“這么說,你當(dāng)初說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我不擅長日語,更擅長西班牙語?!鼻娹D(zhuǎn)臉看著韓遠征:“對不起韓教授,我對日語沒興趣,不會報考乾陽外語學(xué)院,也不會報考首都外語學(xué)院,讓您費心了?!?p> “曲軍同學(xué),過度謙虛并不好,你翻譯了十五萬字的日文長篇小說,而且翻譯得如此精準(zhǔn),再說不擅長日語,我這個日語專業(yè)的副教授簡直沒臉見人了?!表n遠征轉(zhuǎn)臉看著沈榮:“曲軍同學(xué)如果擅長西班牙語,就是跨語種的三外語人才,而且西語和日語都有翻譯出版能力?!?p> “后生可畏呀!”
沈榮滿懷感慨的點了點頭,正視曲軍:“我想問你幾個問題,請你務(wù)必誠實的回答,首先我想問,《一年級大個子二年級小個子》和《太陽石》這兩部作品都是你獨立翻譯的嗎?其間有沒有得到別人的幫助和指導(dǎo)?”
類似的問題,蔣國秀和韓遠征都問過,曲軍早就磨練得臉不變色心不跳:“都是我一個人搞出來的,沒有別人幫忙,家里條件不好,我就是想換兩個稿費。”
絕對的誠實小郎君,句句都是真話。
到底從哪兒搞出來的,卻是不能說的秘密。
蔣國秀猶豫片刻,半是解釋,半是說服自己的插話道:“這方面應(yīng)該不用懷疑,我們十七中沒人會日語,更沒人會西班牙語,曲軍的家庭情況和社會關(guān)系也很簡單,上哪兒接觸會翻譯長篇小說和外國詩歌的外語人才?”
驚聞曲軍又翻譯了一篇幾百行的西班牙語長詩,蔣國秀懵圈了足足五分鐘,恢復(fù)思考能力后,化身八十年代的中國版福爾摩斯,大腦瘋狂開動,綜合各方面的線索和細節(jié),判斷這件事的真?zhèn)巍?p> 太過匪夷所思,不敢相信。
但是證據(jù)證人齊全,又讓人不得不信。
蔣國秀最后選擇相信自己的學(xué)生,站出來為他辯解。
沈榮笑著點了點頭,沒有多做解釋。
以他的見識眼光,自然能夠看出曲軍的《太陽石》肯定不是抄襲得來的,國內(nèi)有能力翻譯這首長詩的人并不多,能夠達到這樣水準(zhǔn)的更是屈指可數(shù),他們都是一方大佬和權(quán)威,經(jīng)常和沈榮交流,翻譯風(fēng)格和曲軍提供的樣詩都不一樣。
沈榮只是懷疑背后另有高人,由曲軍代筆捉刀。
這么大一個國家,經(jīng)常出現(xiàn)鄉(xiāng)野遺賢,林散之六十歲學(xué)草書,聶衛(wèi)平知青插隊下圍棋,十年磨一劍,最后都成為一代大家,看曲軍提供的《太陽石》樣詩,翻譯者對拉美文化和拉美歷史都有深入的研究,應(yīng)該是一位飽學(xué)宿儒,曲軍的年齡對不上。
“第二個問題,能否讓我拜讀《太陽石》的全詩譯作?”
沈榮拿到的樣詩只有第一大段和最后一大段,加起來一百多行,不到四分之一的篇幅,不看到全詩心里終歸不踏實。
“全詩詩稿在家里放著,不過我可以現(xiàn)在默寫出來,反正也不長。”曲軍最近在快馬加鞭的搬運《百年孤獨》,平均每天一萬多字的進度,500多行的《太陽石》除去前后兩大段,剩下的四分之三就是幾千字的事情,灑灑水,小意思。
“好的,好的,那就請曲軍同學(xué)辛苦一下,這樣的佳作,看半截留半截太折磨人,我早就等不及了?!?p> 沈榮和韓遠征都沒有起疑心,《太陽石》雖然篇幅不短,但是翻譯者一字一句的反復(fù)推敲,能夠默寫全詩很正常。
全程吃瓜的邵文秀連忙筆墨伺候,心中充滿驚訝和好奇,還有一妞妞的遺憾——好好的一個數(shù)學(xué)苗子,怎么突然變成翻譯家了,明年他還考不考大學(xué)?
隨身圖書館刷出來的《太陽石》,就刻在曲軍的腦袋里,穩(wěn)穩(wěn)坐好拿起筆來,在稿紙上落下一行行詩句。
“字寫得好丑?!?p> 幾位師長心有靈犀的互相對視一眼。
曲軍寫完一頁,沈榮拿起來看一頁。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全詩寫完,他也正好看完。
“很不錯,全詩水平非常穩(wěn)定,幾個高朝段落比我想象的還要好?!鄙驑s鼓勵幾句,又問道:“第三個問題,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學(xué)習(xí)西班牙語和日語的?有老師嗎?”
“就這幾年,沒有老師都是自學(xué),我有市圖書館的借書證?!鼻娒鲆粋€紅色塑料皮小本本。
這個回答太牽強,沈榮心中的懷疑更重,笑著點點頭,問題更加尖銳:“請問沈榮同學(xué),如何評價《太陽石》的作者帕斯?”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如果曲軍真是翻譯者,對這首詩的理解肯定非常深刻,對帕斯也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帕斯?帕斯還行,快輪到他得諾貝爾獎了,他的水平也當(dāng)?shù)闷鹨粋€諾獎,不過帕斯的缺陷也很明顯,過度取悅西方國家的審美觀,已經(jīng)走進誤區(qū)……”
曲軍的第一句話,就把大家雷的不輕。
“曲軍,諾貝爾文學(xué)獎也是你能預(yù)測的?太不穩(wěn)重了!幸好這里沒有外人,否則會說你不知道天高地厚。”蔣國秀為了護犢子,強行把沈榮他們變成自己人。
“不敢說預(yù)測,我瞎猜的?!鼻姾┖褚恍?。
“曲軍同學(xué),你剛才說到諾貝爾獎的時候用了一個‘輪’字,有什么特別的用意嗎?”何科長的關(guān)注點和蔣國秀不一樣。
“諾獎就像幼兒園排座座分果果,你一個,我一個,大家輪著得獎?!鼻娊忉尩溃骸啊栋倌旯陋殹方衲甑昧酥Z獎,拉丁美洲以后幾年都沒戲,等到歐美亞非幾大洲差不多輪一遍,其他的小語種再點綴一下,估計就能輪到帕斯了……”
何科長、蔣國秀和邵文秀都是一臉呆滯,國人心目中無比神圣的諾貝爾獎,居然像過年分帶魚一樣搞平均主義?!
改革開放伊始,普通老百姓剛剛接觸西方世界,大都滿懷善意和真誠。
心中有佛,所見皆佛,他們一度以為,諾貝爾獎是全人類公認的最高獎項,肯定非常公平,肯定沒有偏見,肯定不摻雜其他因素,中國一直沒有得獎,是因為自己太落后,能夠得到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作家也都是不容置疑的大文豪。
韓遠征對諾貝爾獎更了解一些,卻沒想到,曲軍也有這樣的見識,對他的評價又調(diào)高一級。
“帕斯取悅西方國家的審美觀?曲軍同學(xué)這個說法很新穎啊,你能詳細解釋一下嗎?”
沈榮的關(guān)注點又不一樣,把“取悅”兩個字咬得非常重,這一次是真的被曲軍勾起了興趣。
以前讀帕斯的作品,感覺老帕的詩作散文寫得都很好,就是不知道哪里的味道有點怪,沒想到,被曲軍一下捅破了窗戶紙。
“帕斯家境優(yōu)越,受過良好的西式教育,《太陽石》的彷徨和感懷,都是故意寫給西方看的,一邊向阿茲特克文明尋根,一邊又在否定阿茲特克文明,他雖然欣賞卡斯特羅(古巴領(lǐng)袖),卻更加認同西方國家的價值觀,墨西哥的印歐混血后裔太多了,民族標(biāo)識和文明傳承不好定位……”
印歐混血,指的是印第安人和歐洲殖民者的混血后裔,在很多拉美國家的人口中占大多數(shù),遠遠超過其他種族,再加上黑白混血,黑黃混血,亞裔混血……純粹的歐洲白人后裔和印第安人后裔所占的比例已經(jīng)很少。
何處尋根,是印歐混血無法面對的終極拷問。
歷史上,阿茲特克人和西班牙殖民者有亡國之恨。
現(xiàn)代社會,拉美印歐混血是西方發(fā)達國家的還珠格格。
國家不幸詩家幸,這樣的歷史和現(xiàn)狀,能不彷徨嗎?能不感懷嗎……
沈榮聊這個問題,正好撞上曲軍的強項。
隨身圖書館有全套的作品介紹和作者介紹,另外連刷了幾星期介紹墨西哥和拉美歷史文化的書,曲軍對《阿茲特克人的歷史、現(xiàn)狀和未來》倒背如流,侃的沈教授連連點頭,韓副教授一臉迷茫。
這么有深度嗎?聽不懂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