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宇視野中的朦朧薄霧散開，才突然恢復知覺，連忙四周察看起來。
他身處一片籠罩在薄霧中的街道，最多只看清五十米內(nèi)的東西，令他驟然警覺，再看天色，似乎正處于晨曦當中。
“我應(yīng)該在無間之腔……這么說來，這里應(yīng)該是某種幻境。”
旁邊的兩米二高石灰墻上，一個隨意坐著的長袍女人平靜道：“這里的確是幻境，是你和我的幻境?！?p> 宅宇稍稍一驚，后跳擺出架勢觀察，這個長袍女人臉龐紅潤，烏黑柔順的側(cè)發(fā)從兜帽邊緣伸出，五官清新猶如初夏的楓葉，密而長的睫毛下是一雙橘色寶石眼睛，正用略微成熟的眼神審視他。
只是從長袍下伸展出的肢體都包裹著繃帶，除了臉龐之外沒有一處是透風的，黑色褶皺裙下是繃帶包裹著略有力量的雙腿，隨后是一雙稍顯厚重的扎帶長靴，有著深綠色與深藍色扎帶。
看到來者沒有武器，宅宇語氣稍微放緩：“你是誰？”
“唉，你本應(yīng)知道我是誰，我都特地將臉露給你看了?！遍L袍女人語氣非但沒有失望，而是瞇眼有些許挑逗地如此說道。
宅宇也沒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你究竟是誰，否則不要怪我不客氣！”
“哈哈哈，不如看下自己的情況吧，還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不同嗎？”
宅宇一怔，才發(fā)覺自己擺的架勢是基于雙手而成型的，意味著神經(jīng)系統(tǒng)判斷到了自己的雙手！
低頭看去，雙臂上掛著的并不是確切的雙手，而是一種崩潰的萬象不斷以手掌形狀浮動閃爍與斷臂連接。
“像我一樣包起來吧?！?p> 長袍女人出聲提醒，宅宇看了一眼她身上的繃帶，再回過頭來，發(fā)覺雙手已經(jīng)被繃帶纏上進而固定了形態(tài)。
宅宇用手拔出生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聽不見那種呢喃，這里似乎真的是一種基于意識上的幻境，手上的生劍也變成了普通的武器。
“我想你就是愿劍，告訴我這里是哪里。”宅宇收起劍靠墻，不斷地反復張握自己的手掌，語氣中透著無法掩飾的欣喜道。
長袍女人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自顧自看著天空：“靈脈潛藏著無數(shù)生靈的人格記憶，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也能窺探上個時代的整個世界。”
“上個時代……”宅宇低頭思索，這些街道的確有濃厚的時代氣息，令他倍感懷念。
無非是同樣的高樓，廣告，水泥路，交通工具，燈光，商品，但陳設(shè)排列依然透露著成熟的都市氛圍，而不是橋鋼城那種繁華卻參差不齊的風景。
記憶如泉涌被他想起，這是一個名為華國的古老國度，臨海的廣大都市，人稱魔都的繁華之地。
“與其一直詢問我，不如出去看看如何?！遍L袍女人看向薄霧一頭的晨曦，陽光沒有沖散模糊，但隨著人的走動，原本模糊的景色也會變得清晰。
“我正有此意?！闭f完宅宇轉(zhuǎn)頭往廣闊處走去。
很快有紙片一樣的人物在街道上移動，陽光升起照耀大地，隨后生機勃勃的人流穿梭，衣著靚麗的紙片人用略微有些僵硬失真的姿勢經(jīng)過馬路，車輛在指示燈下有序穿行。
很快宅宇注意到這里的時間快得有些不可思議，就像是每隔幾張便有污漬的電影膠卷，剪掉污漬部分之后重新連接播放出來的影像，不僅缺損了正常的動作幀，影片時間也被理所當然地縮短。
宅宇走過幾個地方，來到一座大型超市前，進去之后也有琳瑯滿目的商品，只是具體詳細的部分，比如商品的名稱，標簽，以及內(nèi)容都有亂碼一樣的缺少與錯誤。
“沒錯，這就是上個時代，有著無限的商品與良好的秩序，似乎真的是一個……”
“一個欣欣向榮的時代，你是否覺得一切都如此成熟先進，七劍的時代只是一個錯誤的歷史，一個不應(yīng)有的現(xiàn)象?！遍L袍女人拿起一個罐裝商品端詳，如此問道。
“是的……卻也不是，因為我不生活在這里，人也只能看到眼前的東西?！闭钊螒{本能說出心中所想，他懷著探索的心情乘上地鐵，看著不干涉自己的紙片人們，他們臉上稍稍有些忙碌，困頓的表情。
列車上的熒屏播放著直播，模糊閃爍的影像是一個人竭盡全力奔跑，隨后傳出了：“奪冠#！牙&#￥博￥#9秒沙沙沙滋#￥嗚#￥。”的聲音。
在這時，車廂里紙片人們那張數(shù)秒一幀反復變換的臉才稍有慶祝感嘆的情緒。
【在這個世界，人雖然得到了極大的物質(zhì)滿足，卻也失去了極為重要的自由，太少人能夠得到成功，所有人又在攀比，最終人的命運被支配，被界定?！空钆c商務(wù)人士，衣衫襤褸的勞工，樸素的百姓一同觀看完了這場直播，才感嘆道：【這和今世并無不同?！?p> “我以為你會有奧林匹克精神讓人類文明奮發(fā)向上之類的感嘆。”長袍女人毫不介意地背靠著一個紙片人的肩膀坐著，目光才從回味的余韻中清醒過來。
【奧林匹克精神……所謂某某精神，只不過是界定出來讓人們當做思想路標的東西，這種東西服務(wù)的是社會秩序而非個人，即便個人因此受害，它也不會做出任何補償，只有受害者在自我安慰而已?！空钐ど戏祷氐孛娴碾娞萑绱苏f道。
“即便服務(wù)的是一個保護弱者的社會？即便是一個偉大的愿景？即便它能拯救更多的人？”
面對反問，宅宇知道長袍女人在逼迫自己尋回原本的人格與記憶，他心中覺得是一個陷阱，卻還是抑制不住面對這些尖銳問題時，迸發(fā)而出的想象。
他走進電影院看完一場斷斷續(xù)續(xù)的電影，他記得，里面描寫的是一個時間被數(shù)字系統(tǒng)管理的世界，工人辛苦勞作換得的時間壽命，被一杯咖啡，一塊面包這種簡單的食物消耗得所剩無幾，而管理人員卻能坐享永生。
這其實并非是虛構(gòu)未來的故事，而是影射的殘酷現(xiàn)實，更可悲的是——即便有了這種天方夜譚的系統(tǒng)，人還是不能一往無前地創(chuàng)造美好世界。
【秩序創(chuàng)造出的強者不會保護所有弱者。在如此矛盾下，再如何偉大的愿景都只是一廂情愿，弱者們依據(jù)精神把剝削當做奉獻，強者永遠不會因接受奉獻而感到責任，只是一味前進到歷史錯誤中，并拋棄所有掉隊的弱者?！?p> 【秩序本來就是一個矛盾。】宅宇站在影院入口旁看著正午的太陽道【強者能夠拋棄弱者，卻又在口口聲聲稱這是一個保護弱者的社會，這的確能拯救更多人，卻也沒有人回頭看向歷史中那些被踐踏成灰的無辜人，即便可能下一秒自己也是如此末路?！?p> 【強者可恨，弱者可恨?！空钣行┮а狼旋X道：【強者可恨，弱者可憐?！?p> 兩人走進一座醫(yī)院大樓，長袍女站在消毒水氣味與瓷白磚瓦的空間中繼續(xù)問：“事難雙全，世界萬物有著實際的局限，一個無比現(xiàn)實的世界也許只有舍棄什么才能前進，燃起火焰需要柴薪，個人無法永存，社會卻能永存，不是嗎？”
【你說的很好聽，但社會無論如何進步，依然是矛盾的?！空羁粗t(yī)生護士搶救一個危急病人，有感而發(fā)：【每個人都會生老病死，為何生平的待遇卻不盡相同，倘若是有功德的凡人也罷，實際是有太多的人得到了不應(yīng)得到的力量?！?p> 他補充道：【倘若這是你所說的火焰，強者也應(yīng)作為柴薪，而無論這個時代或是七劍時代，大多數(shù)強者只是添柴的伙夫罷了?！?p> 長袍女人背對著宅宇，擺弄著桌上一個血壓計：“社會是每個人為彼此工作，是人遠古就有的合作本能，有時必須要有人來燃燒自己延續(xù)更多人的未來?！?p> 血壓計沒有計數(shù)，只是沉默。
【可百分之一的人有著全球百分之九十九的財富，單單從數(shù)據(jù)上分析就知道，這個時代的秩序有如何畸形變態(tài)，為何這些人不燃燒自己延續(xù)更多人的未來?！?p> 宅宇臉龐蒙上陰霾，長袍女人原本清新的面容也變得冷漠嚴肅，兩名上個時代的人物，為了早已消逝的過去，辯論漸漸入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