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喜喪
偏僻的廂房清冷,冬日該有的炭火也少的可憐。
床榻帷帳間,一只纖細(xì)的手輕輕撫著高高隆起的腹部。
一旁侍奉的侍女立即上前,將榻上的她扶起。
聽著王府中喜慶悅耳的吹打聲,她從榻間緩緩坐起,心尖滴血似的疼。
一個(gè)側(cè)妃,竟比她這個(gè)正妃的成親宴還要熱鬧華貴許多。
“什么時(shí)辰了?”
洛宓的聲音氣若游絲似的微弱,她已纏綿病榻多年。
離世,本不過是這一兩年的事罷了。
這個(gè)孩子,來的著實(shí)不是時(shí)候,將她死期提前了不少。
綠珠是洛宓從將軍府帶來的陪嫁丫鬟,見主子如此,她心中也酸澀不已。
“王妃,時(shí)辰尚早,先休息吧?!?p> 若是睡著了,或許洛宓也不會(huì)太過心痛。
洛宓蒼白唇角微勾,王府中的樂聲愈發(fā)清晰。
她的夫君,君御宸,此刻正在與他的心上人,拜天地,飲交杯。
洛宓緊攥著素白衣袂,幻想著那個(gè)與她一同長大的翩翩少年郎,與別的女人洞房,本就纖弱的身軀,愈發(fā)無力的癱軟下去,手掌顫抖著撫著自己的小腹。
在君御宸眼中,這個(gè)嫡子女,只怕也比不過他那位心上人吧。
“綠珠,你退下吧。”
洛宓靠在榻上,慘白的面容,隱隱帶著一抹苦澀的笑意。
是她一廂情愿,以她父親的威勢(shì),硬逼著君御宸娶了她,如今她又在難過些什么?
如今她父親卷入同僚謀逆之案,君御宸答應(yīng)了她,只要同意他娶心上人入府,便會(huì)護(hù)她洛家平安。
洛宓將衣袖扯了又扯,心底的刺痛依舊清晰。
不過多時(shí),廂房一陣細(xì)微的叩門聲響起。
洛宓猛然驚起,掀開帷帳,“綠珠,是不是爹爹的家信傳來了?”
前些日,將軍府上下都已入獄,如今君御宸已娶他心上人入府,她父兄此刻該出獄了!
綠珠出門迎那小廝,可再回來時(shí),卻是臉色慘白,眼底泛紅。
“王妃,不是老爺?shù)募倚?,是?cè)妃命人送來的……”
洛宓抬眼,猛地在綠珠手中,見到一卷明黃的圣旨,頓時(shí)令她大腦轟然作響。
她飛速奪過圣旨,眼底觀閱。
“洛北庭通敵叛國,不容有赦,洛府上下,滿門抄斬!”
洛宓眸光猛顫,大腦間一片空白。
洛家上下一百余口,除她以外,竟已滿門抄斬?
將她視作掌上明珠的爹爹,自幼護(hù)她寵她的兄長,還有她剛出生不滿周歲的侄兒。
都被斬首?!
而君御宸,護(hù)國有功,加官晉爵,敕封鎮(zhèn)陽王!
頓時(shí),洛宓心口一陣劇烈的疼痛。
“噗!”
一口鮮血涌出,洛宓滿眼空洞的躺在榻上,腦海間憶起的,全是君御宸信誓旦旦的面容。
君御宸不是說過,會(huì)護(hù)洛家周全嗎?
“王妃,您要保重身子啊,您……您至少還有未出世的世子?!?p> 綠珠哭著上前幫洛宓擦著嘴角的血,卻被洛宓攔了下去。
是啊,她還有孩子。
她雖大限將至,可這孩子,不能陪她喪命!
那側(cè)妃偏趕著此時(shí)將圣旨送來,無非是想讓她一尸兩命罷了。
可洛宓偏不讓她如愿!
“扶我起身,我要見他!”
洛宓顫巍巍坐起,慘白面容上,鮮血艷紅刺眼。
她要問君御宸,為何言而無信。
為何洛家滿門,無一人得救!
踉蹌著到了新房,洛宓虛弱到用盡全身力氣,才堪堪推開那扇沉重的房門。
此刻君御宸一襲紅袍,在燭火下映照下,俊朗一如當(dāng)年。
可此時(shí)與他合巹交杯的,不是洛宓。
而是洛府自幼犯了過錯(cuò)被逐出府的庶女,她同父異母的妹妹,洛歡!
望見她,洛宓猛地一怔。
君御宸的心上人……居然是洛歡?!
洛歡鳳冠霞帔美艷動(dòng)人,瞥見洛宓,她嬌嬌湊在君御宸身旁,眉眼不悅。
“王爺,今日是我們大喜之日,王妃卻著白衣而來,是來詛咒妾身的么?”
君御宸深邃的眉目轉(zhuǎn)向洛宓,眼中滿是毫不避諱嫌惡。
“這不是王妃該來的地方?!?p> 他聲音低沉,冷的不帶一絲溫度。
洛宓纖弱的身軀顫了顫,卻只站定在原地,眸光怔怔的看著君御宸。
“君御宸,我父兄待你不??!”
洛宓道出這句話,聲音微弱,幾近泣血般凄厲。
三年前,君御宸不過是一個(gè)不受寵的皇子。
是洛宓求著父兄幫他,才讓君御宸平定西南立下戰(zhàn)功,成為君朝最炙手可熱的皇子!
洛家對(duì)君御宸傾力相助,可他為何不肯為洛家伸冤?
為何要眼看著她父兄含冤而死?!
洛宓素白衣袂上的血跡已暗淡,君御宸黑瞳幽深,淡漠神情冰冷。
“處死洛氏滿門,是皇上的決斷,本王無從插手?!?p> “但皇上念你已嫁給本王,算皇家之人,對(duì)你網(wǎng)開一面,難道還不知足?”
君御宸冰冷的聲音中帶著淡淡譏諷,仿佛這是他的恩賜。
洛宓聞言,蒼白的唇勾了勾,心中最后一絲希望隨之破滅。
難不成,她還要感謝君御宸的不殺之恩?
“所以,真的是你……”
君御宸的冷漠,讓洛宓不再抱有絲毫幻想。
她早聽得傳言,洛家功高震主,皇上有意除之。
怎么就那么巧?
洛家滿門抄斬,而君御宸就加官晉爵洞房花燭。
在洛宓的注視下,君御宸依舊旁若無人般,與洛歡飲下了那杯合巹酒。
他指尖輕捻酒杯,清冷話語中,帶著莫名殺意。
“王妃若是安分,本王自會(huì)讓你和孩子在王府安度余生?!?p> “如若不然……”
君御宸指尖微微用力,手中酒杯頃刻被碾碎。
“別怪本王不念夫妻情分。”
夫妻情分?
洛宓猩紅的眼底掠過一抹決絕的笑意。
他們夫妻之間,還有情分?
君御宸但凡對(duì)她有半點(diǎn)情分,便不會(huì)親手促成今日的場面!
看著君御宸和洛歡身旁燃起的龍鳳花燭,洛宓嘴角的笑意愈發(fā)蒼白。
“那真是多謝王爺,妾身恭祝王爺側(cè)妃,百年好合。”
洛宓幾近用盡全身力氣,才說出這番話。
說完,嘴角溢出一抹血色。
可君御宸眼底,冰冷依舊。
洛歡笑靨燦爛,看著洛宓離開的背影,眼底閃過一抹陰毒。
身后歡慶聲依舊,洛宓轉(zhuǎn)身回了她冰冷的廂房。
綠珠剛攙著她躺下,洛宓便猛覺小腹一陣刺痛。
轉(zhuǎn)瞬間,她便已痛到臉色慘白。
可此刻分明未到分娩之時(shí),她如今的身子,根本撐不到孩子降生。
外祖父在時(shí),曾是杏林圣手,洛宓也跟著學(xué)了一身驚世醫(yī)術(shù)。
她掙扎著起身,摸出了床底的藥囊。
洛家滿門慘死,君御宸另結(jié)新歡,她原本也不該活在這世上。
可如今不行,她有孩子,她還要為洛家伸冤……
洛宓用盡最后一分力氣,將銀針刺入小腹。
頓時(shí),錐心之痛蔓延。
頃刻間,洛宓倒地,沒了氣息。
誰能想到,鎮(zhèn)陽王迎娶側(cè)妃的大喜之日,竟成了正妃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