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入關中。
粟苗長得茁壯可人，田間地頭總能看到農(nóng)民們在做最后的準備了。
馬上就能收獲了。
明年一家老小的口糧，全在這里了。
“都小心前進，不要上了粟田。”
應昭勒令士兵們慢下來，兩人一列的前行。
不一會兒，有一個村的村長看到大軍路過，吹鑼打鼓，笑逐顏開的歡迎道：“列位將軍，這是要去何方？要不要留下來吃點東西早走？”
“不了不了。我們趕時間回長安?！?p> 應昭讓大部隊朝前走，自己則是下馬，看著村長年歲不小，又左右看了看：“宣撫使和招討使呢？他們沒來嗎？”
“沒呢！他們忙著帶我們搶工夯打曬谷場呢！壯勞力都去了，就剩下我們這些老人無所事事呢！”
村長身后全是孩童和老人，壯勞力確實都不在。
“那就好。農(nóng)社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協(xié)調各地勞動力的剩余，為鄉(xiāng)村的基礎建設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的。”應昭設計的農(nóng)社，其實根子上還是屬于集權組織結構。
并不是民主自決的企劃。
唯一能算民主的，就是村長這個職位罷了。但村長這個職位只是妥協(xié)的結果，因為他沒有足夠的讀書人來鋪開基層組織，只能想辦法讓百姓自己處理。
回頭他還打算在農(nóng)社安排觀察使，相當于法官和耳目，負責調節(jié)各個農(nóng)社內(nèi)重要犯罪審判，跟暗行特務職責。
這樣一來，農(nóng)社其實就是鄉(xiāng)鎮(zhèn)機構，并且往后收繳稅收就能節(jié)省不少時間。
與其對接國內(nèi)未來存在幾十萬個村，不如直接對接幾萬個農(nóng)社，這樣的行政效率和花銷都能節(jié)省很多。
回頭如果可能，會在各個村繼續(xù)往下鋪，不過暫時就鋪到農(nóng)社，因為沒人也沒錢。
就連農(nóng)社里頭的招討使都是退役的九鎮(zhèn)奴兒軍士兵充任，很多都沒好好的培養(yǎng)，宣撫使更是超過半數(shù)還未完全鋪開，更不要說觀察使了。
實在是能寫會算的人太少。
他應昭跟世家掀桌子了，那么一切都需要自己慢慢培養(yǎng)。
這也是為什么應昭不選擇速勝，而是選擇南遷入蜀，準備遙控天下的緣故。
入蜀，借助險關堵住敵人，自己就可以安心種田。
而有九鎮(zhèn)兵馬和自己塞給關東、關隴兩大世家集團的矛盾在。
只要自己一隱匿，關東和關隴不打個你死我活，就是給自己這個承禪皇帝面子了。
甚至可能會讓江南世家加入混戰(zhàn)。
應昭想到了這里，唇角莫名揚起了一抹笑意道：“那……老丈我們就先走了?！?p> “誒，小將軍不留下來吃飯再走？”
“不了，還有事?！睉阎x絕好意，翻身上馬，看著老人家說道，“農(nóng)社是要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的，一旦有敵人打進來，你們要自己小心了。不要害怕他們，拿起你們的刀槍團結在一起，你們的田地和美好的生活，就不會被敵人搶走！”
“你們更不要輕信他們所謂的繳械投降，就給高官厚祿的言論。他們打著的旗號可是除賊，他們眼中的賊是陛下，也是你們這些拿回屬于自己田地的百姓?！?p> 應昭的話，讓老者意外的看著應昭。
活了這么久，他隱隱感覺了應昭這話的不妙：“陛下可是要走？”
老者的洞悉，讓應昭無奈笑道：“長安百姓太多，糧食不夠。若是不放出長安，陛下養(yǎng)不活更多兵馬。屆時留在長安，只會困死關中。還不如讓你們結社自保，逼迫敵人遣軍送糧，那么他們就不敢搶你們的糧食。”
“可是……這是什么道理？陛下若走，他們豈會怕我們？”
老者急了。
“怎么不會？”應昭拍了拍腰間的刀，又指了指帶著刀的幾個老者：“無論男女老幼都拿上，磨鋒利它。等關東世家們走進來，就拿著刀槍弓弩列陣，從道路這一頭一路排到長安處。勒令他們只能在你們的監(jiān)督之下往前走。但凡有人入村搶劫，你們就斬殺他們?！?p> “不要怕！不要慫！你們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產(chǎn)！若是你們害怕了，他們就囂張起來。”
應昭看著前頭不斷走遠，頂著午時的烈陽卻絲毫不管不顧，井然有序往前走的士兵：“你看他們，他們知道自己為了你們而戰(zhàn)，這一路不曾傷你們的粟苗分毫。而你們是為了自己的田土，為了安身立命的一切而戰(zhàn)。我們只是暫時轉移，只要陛下的糧食緩夠了，最多五年，我們就會重新回到長安！”
“陛下在九鎮(zhèn)還有兵馬，暫時世家卻控制著泰半的江山。你們要救，關外的也要救，天下都需要陛下救！但你們?nèi)绻B自救的勇氣都沒有，最后不管誰來救你們，你們也沒有未來。”
老者默默看著應昭。
又轉頭看向了身后的孩子們。
“放心，關中有組織，雍州都司指揮使陳虬也在，你們直屬于陳虬管轄。不管以后縣令下來催繳，還是其他的部隊來搶劫，都打回去！你們免稅十年！十年的產(chǎn)出，都是你們自己的！沒有承禪皇帝的借條，一切都是搶劫！明白嗎？”
應昭盯著老者。
他希望這位老人能理解。
老者又想了想，迷茫之后拿來一把刀再問：“他們真的會怕嗎？”
“拔出來。”應昭笑了。
老者拔刀，武庫里取出來的好刀，全是應昭在長安督造的銳器。
“人不過就是一個腦袋兩個肩膀?！睉讯⒅朵h的寒芒，“砍下去，見了血，他們就會怕。不要怕犧牲，因為你們護住的是自己的田，是為了讓自己讓孩子過上好日子。”
“等陛下在蜀中穩(wěn)定了，他就會派先生來，在這里給你們建設學堂，讓孩子們可以讀書，可以成為吏員，成為官員，成為國之棟梁！走出這個山村，見識了美好的世界后，再回來建設你們的家鄉(xiāng)。”
應昭對老者說道：“然而，這一切不是喊喊就能做到的，還需要犧牲，還需要見血，還需要將那些壓在你們頭頂高高在上的門閥拉下來。不然哪來的位置騰出來讓你們的孩子當官呢？”
老者的眼神逐漸堅定了幾分：“那……還會有品級嗎？”
九品中正制，應昭內(nèi)心一陣厭惡。
“我惟愿此間生民，人人如龍！”應昭自嘲的笑了笑，“不過，我可能沒辦法做到，但我能打個底，讓后世的子孫去完成。你放心，我死之前，定要這門閥轟然倒下，讓這黎民百姓獲得升遷的渠道。誰堵死，誰就是這天下的公敵！”
“您是陛下？”老者訝異得就要拜伏。
應昭壓身拖住說道：“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有限?？扇羰菬o數(shù)人一起努力，或許有生之年，我們就能徹底將壓在眾生頭上的門閥，打得粉碎?！?p> “就算失敗，但我來過。來過以后，他們會給你們減租，會善待你們的生活，會在逢年過節(jié)送你們雞子食?！?p> “那……那一定是盛世吧！”老者聽得心里話都憋不住了。
“可我們成功了，你們能吃飽穿暖，孩子能上學當官，未來你也能開個廟寫個族譜，傳承千年家族，也能叫個世家。甚至，吃肉吃到吐，吃到厭煩，吃到最后覺得還是吃素好一點。”
應昭的話，讓老者震驚的看著他：“能……能嗎？”
“當然，這只是小康罷了?！?p> “小康？”老者不明白，“比之文景之治如何？”
“強上百倍?！睉压笮χ眢w，“我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你也一定希望自己的兒孫生活在那樣的時代吧？”
老者咂舌，也憧憬的想著，最終點了點頭。
應昭不再說話，縱馬離開。
老者看著應昭單騎追上前隊士兵的背影——逆光而行的背影，長長一揖，學著來往商賈帶來的戲文喊法：“恭送陛下！”
空山一先生
第一卷結束，寫著寫著心思多了幾分，也重了幾重。 索性都發(fā)出去來，晚上再補一章。 入蜀了，兄弟們。 這一卷，戰(zhàn)事居多。 下一卷，種田居多。 當然更重要的就是搶奪輿論高地，跟爆發(fā)應昭體系內(nèi)的新舊貴族矛盾。 應昭會怎么應對？ 拭目以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