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從廊亭回來后,她就沒日沒夜,用靈力悉心滋養(yǎng)一捧新的植物,嫩綠的根莖,緩緩生出扇狀的小新葉。可無論她再怎么努力,也不能使它們開出花朵來。
不知是何緣故,一直以來,她用靈力創(chuàng)造的植物里,就沒有一株是完整的。要么開花不長葉,要么長葉卻不開花。
一想到冷熠哥哥要去打仗了,她心里就揪得慌。長這么大以來,她還從未離開過他呢,更何況,他是要去那么危險的戰(zhàn)場上!
“只能這樣了……”
她盯著桌上的綠植嘆息,若是還能開花就好了……
“哥,這是曦幽草,上面的葉子可祛除巫毒,傷口里的毒性越強,它的祛毒效果反倒越好,你把這些都帶上吧?!?p> 魔宮的風輕拂她憂心忡忡的憔悴面龐:
“我只變出了這么多……若是能開花就好了,還能用花瓣傳遞我的語言……”
她遺憾地說,心嘆時間太倉促。這個時期的異界,通信方式還與現(xiàn)世界一樣,主要靠書信。而傳信鶴是專門用于傳遞官方情報的,不能私用。
若是她的曦幽花能開,就可以用花瓣直接遠程傳達她對哥哥的憂思與叮囑了……
“這樣已經(jīng)很不錯了,炘兒……曦幽……為什么你會給它取這名兒呢?”
冷熠孤傲的眼睛里映著她交瘁的模樣,心里疼著,萬千不舍又不好表露,怕會令她更難過。
“曦幽……是清晨第一縷柔軟卻溫暖的陽光,代表我對哥哥的祝福與期望……哥……愿你能早日凱旋歸來……”
她眸光幽如湖水地說。
他真想撫平她眉間的憂傷,再看看她平日里天真快樂的模樣。
“有炘兒的祝福,比什么都好……”
他安慰她,桀驁的臉上露出了苦澀的微笑。
天氣驟然轉涼,異界的天冷是沒有過渡的……
冷熠哥哥披堅執(zhí)銳,率領軍隊出征那天,塓都城的雪花飄進了黑海上空的魔宮里。異界飄雪千年一遇,落地的雪花不會消融,只會像潔白的絮蕊,隨天空放晴,又緩緩地飄升回云層間。
那天以后,她成日里掛肚牽心,并把自己宮殿里那些只能用于觀賞,無實用的花草都換掉,用靈力栽種了滿園的曦幽草。
曦幽草是消耗品,得多栽種些,長成了再隨軍用物資給冷熠哥哥寄送過去……
冷熠哥哥帥兵上陣,與冥將軍統(tǒng)領的軍隊聯(lián)手,同心戮力,果真不負眾望,很快就把周邊被巫族占領的重要城池,連奪回來了。戰(zhàn)局扭轉,前方捷報不斷。
異界又看到了希望,民間開始流傳有關他們的佳話,把他倆比作勝利的曙光……說驍勇善戰(zhàn)的冷熠王子,與殺伐果決的冥將軍是戰(zhàn)無不勝的一對,他倆若是早日聯(lián)手上陣,奮勇殺敵,這場戰(zhàn)爭指不定早就結束了。
瑤都之役的奇襲、峰城之戰(zhàn)的突圍,的確,他倆統(tǒng)帥的軍隊配合得相當默契。
坊間甚至扒出,說冷熠王子與冥將軍連生辰都是同一天……
她只希望每天都能聽見冷熠哥哥平安的消息,期待著隨父王一起,以最高的凱旋之禮,迎接戰(zhàn)士們凱旋歸來的那天。
花園里的曦幽草始終沒有開花,時間一晃,她已長成十七歲少女模樣。
她的宮殿里,曦幽草的清香四溢滿園,愈來愈像小時候,冷熠哥哥抱著她時,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公主的這一擊已有九成威力了。”
她的貼身女護衛(wèi)黎嵐,接過她的一擊咒術說。
“是嗎?那我出手再快一點?!?p> 她莞爾言道。
平日里,礙于公主的身份,她想找個敢與她撒開手對練咒術的人都難,只有黎嵐,這個在她半大時就招選入宮,年齡又與她相仿的御前女護衛(wèi)能放手與她對練。
她正將旋身出擊,院里傳來侍女的聲音:
“公主,王子殿下來信了……”
這真是件激動人心的事!她像小時候拿著小船花,奔向冷熠哥哥懷里那次一樣,欣喜地奔過去,將他的家書捧懷里。
她回到房間里坐下,慢慢拆讀這封印有王室戳印的信。
信中有他的問候,他的思念,他的關心。他叫她別總那么任性,老想蠻著父王,偷偷跑出宮去溜達,太不安全。問她是不是又長高了,是否還那么愛哭鼻子。
她從他的字里行間里,還讀到了他對那個冥將軍的賞識,他倆之間的惺惺相惜……
這是這些年來,冷熠哥哥寄來的第一封信。她不禁再次慨嘆,若她的曦幽草能開出曦幽花就好了。
在冷熠哥哥與冥將軍的運籌帷幄中,原先強勢的巫族被一步步逼退到了異界的邊境上。巫族又奮起反擊,兩界交戰(zhàn)進入了相持階段。
一天,戰(zhàn)場上傳來一個令她驚惶失措,坐臥難安的消息:冷熠王子在最近一次戰(zhàn)斗中身負重傷。
她立馬去找父王,父王說情況屬實,還說冷熠哥哥雖然傷重,但他并無回來醫(yī)治之意,而是決定繼續(xù)鎮(zhèn)守邊疆。父王竟同意了他這個決定!不過父王已下令讓最好的宮廷魔醫(yī)去戰(zhàn)地為他療傷,即刻便出發(fā)。
“父王,炘兒能一同前去探望哥哥嗎?”
“不行!戰(zhàn)地環(huán)境險惡,你不能去!”
父王面色嚴厲,果斷拒絕。
“父王,炘兒現(xiàn)在能變幻許多治療類的植株,若能一同前去探望哥哥,還可以幫助魔醫(yī)為他療傷呢?!?p> “那也不行,炘兒,你不能去,這事沒得商議……”
父王依舊態(tài)度強硬,無論如何,都不允許她一同前去,最后她只能作罷。
宮廷魔醫(yī)的隨行隊即刻出發(fā),她為冷熠哥哥懸吊的那顆心,對他幽深的思念,迫使她做了個迄今為止,最冒險的決定。
她喬變成侍從混進了宮廷魔醫(yī)的隨行隊伍里。
一路上,戰(zhàn)火留下的蕭條跡象看在眼里,她是真切體會到了戰(zhàn)爭的殘酷。
最后他們通過官方的城邦傳送站,提前抵達了駐營。在距營門口五十米處時,守門的士兵就命隨行隊原地等候,只許宮廷魔醫(yī)攜助手及一名侍從進入營地。
這時,她上前把宮廷魔醫(yī)叫到一旁,然后悄悄給他看了自己的公主令。
“公主殿下……您這是……要害微臣?。 ?p> 他驚惶地瞪大乒乓球般的眼睛,尖尖的鼻子下,兩撇八字胡戲劇性地上挑著。
“你放心,若事情辦成,本公主有賞,若出了事,自然也會為你擔著?!?p> 她信誓旦旦地說。
宮廷魔醫(yī)只好硬著頭皮把喬變成侍從的她帶入駐營中。
駐營里雖然風餐露宿,但那些訓練的兵將卻士氣昂然,就連那一排排帶翼戰(zhàn)獸,都是威武雄壯的。
不知道冷熠哥哥身負重傷,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了,她心里的懸石就沒著過地兒,準備了好多療傷用的奇花異草,備在幻囊中。
在士兵引領下,她隨同魔醫(yī)一行人往主帥的軍帳方向走,校場上士兵的訓練聲漸漸被拋在身后。
隨著軍帳躍入眼簾,突然,一道強大的顯形魔障幻成旋風,出其不意將她襲卷一通,瞬間,她的侍從幻形沒了!
這里竟設有顯形魔障,把她變回了原本的模樣!
“唰!”
士兵的劍芒直指向她。
“你是何人,竟敢擅闖軍營!”
“誤會,這里面有誤會呀……”
一旁的宮廷魔醫(yī)連擦冷汗替她解釋,她正埋頭準備取出令牌,這時,忽聽前面熟悉的聲音:
“炘兒??!”
她抬頭,見軍帳外,冷熠站在那里,正震驚地盯視著她,眼里的情緒喜怒參半。
他身披甲胄,傲然挺立,高冷的臉上多了幾分沉淀,從上至下,絲毫看不出“重傷”的跡象。
“你怎么來軍營了?”
他身姿矯健地瞬移到她面前。
“哥……你不是……”她疑惑地打量他,聲音愈來愈小,“……身負重傷嗎……”
冷熠恍然明白她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了。
在最近一次戰(zhàn)斗中,他的確受了傷但并無大礙?!吧碡撝貍笔枪室夥懦鋈サ募傧?,為了誘騙敵人落入圈套的一步策略。做戲做全套,父王同意配合演戲。
這是軍機,想必父王沒有告訴她,可誰料她為了他,竟敢偷偷混入軍營里來!
她真是越來越任性了!
見到她冷熠又喜又氣。
他先是對她一通責罵。
“炘兒!你太放肆!太沒分寸了!”
“我……”
她被震住,呆愣三秒。
從小到大,冷熠哥哥都沒兇過自己呢。
他們這么久沒見面,他為什么一來就對自己這么兇?!她可是冒著危險來看他的呀。雖然她這次是做出格了,但不也是因為擔心他嗎?
她越想越懊惱,陣陣委屈涌上心頭。
“……我……我是不該來……”
她委屈巴巴地盯著他,鼻尖又開始酸溜溜。
“我哪知道……”
她話音未落,冷熠眸光泛深,竟一把將她擁入了懷里。
久違的小時候的味道。
他最見不得她這樣了,都怨自己,從小到大把她寵壞了。
他真拿這個思念已久的她沒辦法。
久別重逢的溫暖擁抱中,他對這個被疼壞了的妹妹嚴厲地講:
“炘兒,擅闖軍營,依軍法處置當斬,雖然哥哥不會削你發(fā)砍你頭,但該罰還得罰,這事兒我會稟報父王,讓他來處罰你……”
“嗯……我懂?!?p> 她只要見到冷熠哥哥沒事兒,心里就踏實了,其他的都沒這事兒重要……
片刻之后,宮廷魔醫(yī)從冷熠哥哥的軍帳里出來,在士兵的引領下先行一步,到隨行隊停留處等她。
此地也不宜她久留。
冷熠想單獨送送她。
“炘兒,你們來的路上順利嗎?”
“還算順利吧。”
“你以后別再做這種危險的事了……讓人不省心……”
“我知道啦……哥……”
他們短暫地聊著。
營地的練兵聲此起彼伏。
“咦,那個冥將軍沒在這里嗎?”
她忽生好奇地問,還真想瞅瞅這個在冷熠哥哥心中占有份量,會被寫進信里的冥王爵府的世子,長啥樣呢。
“他沒回營?!?p> “哦……”
她暗嘆有點可惜。
天近暮色。
“哥,這些你都拿去吧?!?p> 當他把她送至營門口時,她才想起,自己的幻囊里還有制成藥膏的奇花異草忘了給哥哥呢。
她轉向冷熠,關切地看著他。
“炘兒還是這么貼心……”
冷熠低沉的話音里透著不舍。
這一別,不知多久才能見面,她心嘆,接著又從幻囊里取出一捧曦幽草,正想遞給他。
“要是曦幽草能開花就好了,還可以……”
她抬頭,忽見冷熠的目光移向她身后凝出鋒芒。
“當心!炘兒!”
他猛地將她拉入懷中旋身護住瞬向一側,與此同時,她耳聽身后撲騰闖來的戰(zhàn)獸嘶鳴,尖銳獸角撩起青絲險些劃傷后頸。
她在冷熠的保護下,旋身避閃轉過身來的剎那,匆匆瞥見揚立起來的戰(zhàn)獸背上,颯爽拉韁的俊逸英姿凜凜如風。
在那標致的劍眉下,沉冷烏眸與她相視對上的瞬間,竟有一種似曾相識感扣入心扉,從未有過的波瀾蕩漾怦跳入心,燙得她滿臉通紅。
“冥將軍!怎么回事?!”
冷熠在她身側護著,示意她后退,以免被戰(zhàn)獸誤傷,她的曦幽草散落一地。
“這頭犀角獅在天上險中巫族的噬獸箭,受了驚嚇……”
冥將軍控住戰(zhàn)獸,從其背上帥氣躍下,把韁繩遞給守衛(wèi)士兵牽去。
“炘兒,你有沒有傷著?”
冷熠關心地轉頭看她,見她竟有些不對勁兒。
她面頰通紅,閃爍的眸光里露出從未有過的神色。
“我沒事兒……哥。”
她摩挲著手指說。
冷熠的目光變得復雜。
冥將軍一身戎裝,就連作揖姿勢都隱斂著不一樣的氣場。
他俊冷的眸光移向她,不小心與她的視線對上,又倏地移開,眼底似有掠過莫名的光澤,就如同她此時,莫名的心弦悸動,不敢再抬眸看他一樣。
那種似曾相識感,是因為他和冷熠哥哥有幾分相似嗎?
氛圍里繚繞著微妙的氣息。
“想必這位就是冷炘公主了……公主殿下……臣多有冒犯,還望殿下恕罪?!?p> 他雖說著恭敬的話,但骨子里卻透著堅韌不屈。
“……算了,你也不是有意的?!?p> 她說。
冥將軍見她身前,因為自己散落在地的曦幽草,為表歉意,召起幻術將其一一拾起,又幻拂去塵土,重新整理成嶄新一捧握在手里,欲將遞還給她,誰知,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
在他遞過來的瞬間,手里那捧曦幽草竟忽然開花了,蝶翅狀的黛紫花瓣,層層簇擁著纖白的花蕊,從他手里的草葉之間,一朵朵頃刻綻放。
花香卻也是幽草香。
“公主……”
他俊冷的眉眼間浮出驚愕與困惑,輪廓精致的臉上泛過微紅。
不知為什么,三人之間的空氣瞬間凝固了,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