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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世暗涌

章節(jié)六十二 意外(中篇)

雙世暗涌 北冥幺幺 3502 2023-01-01 12:14:31

  顧曉幸的回憶夢境不斷變換,卷挾著他們的一小部分意識,沉浸入了一片白茫茫的畫面里,細(xì)一看,才知這宛如冰天雪地的,是一片茂密搖曳的極光樹林。

  極光樹的枝柳飄舞,雪白的絮蕊紛紛揚(yáng)揚(yáng),仿佛異界千年一遇的雪花,靜落在兩個人的肩頭上、發(fā)梢間,落在她小巧的鼻尖上。

  冥朔看見過去的自己,溫柔地低頭,微微勾起食指,輕拂去她鼻尖上的小花蕊,烏眸里的光澤映著星月。

  “這……這應(yīng)該合身的……”

  她正將燕麟衣提拎到了與他的肩頭一般高,水靈靈的眸子來回度量衣甲的尺寸,仔細(xì)比對,一臉專注的小模樣。

  “嗯,合身著呢……”

  他上揚(yáng)的唇角噙著寵溺的味道,眼里全是她的模樣。

  “你別看它像里衣一樣柔軟輕薄,我可是用了五層食麟獸的皮,再加以靈術(shù)縫制成的,堅(jiān)固著呢……你去到那邊,一定要記得每天都穿上它……”

  “我會的……”

  他幸福地接過這件為他親手縫制的戰(zhàn)衣,指間無意的觸碰溫?zé)嵊旨?xì)膩。

  她的眸光晃過了幾分嬌羞,原先還積攢許久的小情緒,在見到他以后,不知怎的,就像云霧遇見了風(fēng),漸漸地就飄散了。

  他們聚少離多,或許偶爾拉近的距離是一劑麻藥,短暫消除了她心里對未來日漸滋生的不安吧。

  “炘兒,我會趕在成婚前,完成平定南部的……”

  他輕握住她的蔥蔥玉指,這才發(fā)現(xiàn),在她嬌貴的指尖上,竟有幾處被靈針戳傷的痕跡??赡苁怯捎诳p制戰(zhàn)衣時靈力過猛的緣故,現(xiàn)在上面還留著淡淡的針孔印。

  “我……我想著多注入些靈力,燕麟衣就會更堅(jiān)固……”

  她杏眸撲閃著,雙腮又微微泛紅:

  “我是第一次縫……”

  她柔柔地說著,被他牽握住的玉指不由地酥軟。

  而他近在咫尺的溫度,隱斂又熾烈的目光,像一只逐漸蓄滿攻占欲的小獸。

  “炘兒……”

  他傾俯過來,情不自禁用額頭貼著她的額心,氣息微促而滾燙,淡淡的曦幽花香撲散在她的臉上。

  “手還疼么?”

  磁性的聲音從他的唇間呢喃出,溫?zé)岬膿崮⑺裰傅乃周浫诨M(jìn)了身體里。她動彈不得,唯有心還在怦怦地跳動:

  “嗯……有點(diǎn)……”

  指間的溫度摩挲著將她收緊。他英挺的鼻梁下,棱角分明的唇又輕啟:

  “炘兒……”

  “怎……怎么?”

  她莫名緊張,渾身發(fā)著僵。

  “我想……”

  他欲言又止,飽滿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

  “你想……什么?”

  她的心怦跳到了嗓子眼里,整個人仿佛墜入了酥軟的綿糖中。

  “我想……現(xiàn)在……”

  燕麟衣從他的手中滑落,難以抗拒的溫度纏繞上她的十指間。

  她氣息起伏幾近輕喘:

  “有……有些事,還是等到成……成婚后再……”

  滾燙又柔軟的唇覆上了她的十指間,他只溫柔地低頭,憐惜地親吻她手指上淡淡的傷痕……

  滋滋……

  畫面驀地一黑,回憶外,兩股激烈僵持的力量迸濺出了刺目的火星子。

  “冷!熠!”

  現(xiàn)實(shí)中,冥朔早已惱羞成怒,傾入引魂杖中的法力宛如發(fā)狂的惡龍,撕開了一簇冷熠的暗能量。

  這段獨(dú)屬于他與炘兒的回憶竟這樣呈現(xiàn)在了冷熠“眼前”,尷尬又憤怒的他直想把冷熠的腦子整個兒洗掉。

  “真惡心……”

  冷熠厭惡得發(fā)抖,封印里,他的指節(jié)捏得咯吱響,周身戾氣瘋狂地蔓延。

  那件燕麟衣曾抵擋過他對冥朔的致命一擊,現(xiàn)在想想,真是可笑……她竟還是忍受針扎痛親手縫制的……

  還有她和冥朔在那片極光樹林里……

  他們……

  冷熠出于本能地想將某人碎尸萬段。有些事真是眼不見為凈……

  顧曉幸回憶里的一幕幕,即使都已成為過去,卻還是將他血液里的怨憎、嫉恨,還有那壓抑已久,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暗自生長的渴望,統(tǒng)統(tǒng)都激發(fā)出來揉成了一團(tuán),沸騰燃燒著,他備受煎熬。

  “你還想繼續(xù)看下去?”

  冥朔的語氣冰冷又帶有挑釁,他從相連的意識里感受到了冷熠心緒的震蕩。然而,那并未影響后者松解封印的決心,相反,這家伙瘋也似地加持著暗能量,恨不得立馬就能跳出來大開殺戒似的。

  封印的禁錮徘徊在七成的邊緣,顧曉幸已恢復(fù)到了近似淺睡的狀態(tài)。

  近水樓臺先得月,她神元里的法力壓制又略占上風(fēng),承抵著“點(diǎn)燈”的遠(yuǎn)程干擾。

  意識里的“黑屏”重新顯現(xiàn)出白茫茫的畫面來……

  “你想說……等成婚后再什么?”

  溫柔吻過她以后,他微微抬眸,愛意融融地看著她一時發(fā)懵的模樣。

  她雙頰如煮熟的蝦餃,心里小鹿亂撞打翻了蜜罐,杏眸忽閃,羞答答地背過身去,不知所措地捋著發(fā)辮:

  “你……明知故問……”

  雪白的絮蕊卷起一陣他的清香,從她的肩后飄繚至左耳側(cè)。他傾靠過來,雙手穿過她的腰間疊放在她的手背上,將她貼近懷里,聞著她的發(fā)香,炙人又蘇癢地低喃耳語:

  “你想哪兒去了呢?”

  她的臉頰燙成了火球,炙烤得雙眸亮汪汪的。而他溫?zé)岬拇接州p輕吻上了她的耳根:

  “是不是……這個……”

  嗖——

  突然,一旁的樹叢間旋起一陣湛藍(lán)的光咒,一個女官惶惶不安地闖入進(jìn)來。

  “公主……”

  見到被驚擾的二人,女官甚是難堪,忙俯首作揖,臉上的忐忑又增添幾分。

  “什么事這么慌張?”

  她有些惱火,即刻從酥軟的綿糖中抽離出來。身后的他雖意猶未盡,卻也默契地配合。

  女官警惕他的存在,慎重地說:

  “公主,臣聽聞……二殿下從無境孽獄里潛逃了?!?p>  短暫的沉默。

  “這有什么好驚慌的?”

  她出奇地平靜,看不出內(nèi)心的波瀾,只是不安的種子已在心底發(fā)芽,芽葉間,竟有一絲釋然的情緒,甚是矛盾:

  “父王自會處置……”

  周遭的極光樹叢開始翻倒昏轉(zhuǎn),白茫茫的畫面仿佛浸染上了一層濃墨。

  記憶畫面又轉(zhuǎn)換至一個玄霧彌散的結(jié)界里,他們看見結(jié)界邊緣,站著一個戴有銀質(zhì)半臉面具的身影。而她頭戴帷帽,帽檐下的烏紗淺露芙蓉,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視著對面那個身影。

  那只是一個分身,與結(jié)界外的本尊一樣,著一襲黑色的披風(fēng)戰(zhàn)衣。半遮左臉的面具形似銀虎,串連著一條皮質(zhì)的頭帶,似抹額綁系在半披束的青發(fā)間,看上去狂野又精致。

  他額前垂下幾縷青絲,無風(fēng)自動,襯著面具下黑曜石般幽亮的瞳仁,棱角分明的半臉輪廓,顯得更加神秘而高冷。

  “縱使有天大的分歧,他也是我們的父王!!為什么……為什么起兵造反的人是你???!”

  她的蛾眉間凝蹙著激烈的情緒,眸光灼灼,閃爍著憤怒質(zhì)問。

  “父王?呵呵……”

  悶悶的笑聲從他胸膛里沁出來,又轉(zhuǎn)成不可抑制的大笑,越笑越瘋癲:

  “是誰恨不得我從這世上消失?你在獄里安插了那么多眼線,那些混進(jìn)來想置我于死地的,他們效力于誰,又經(jīng)誰的默許?你不知道?”

  他面具下的桀驁滲透著刻骨的涼意:

  “炘兒……你是知道的……”

  眼里的光澤幽閃,一半悲涼,一半決絕:

  “我沒有退路了?!?p>  “不,不是這樣的!”

  她抑不住地痛心,一個勁兒地?fù)u頭,好像這樣就能改變一些事實(shí)似的:

  “不是這樣的!父王若真是那般無情,這些年,他怎會對我暗派人手保護(hù)你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哥……”

  她眼里盈滿蒼涼的懇求:

  “停戰(zhàn)吧……你現(xiàn)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我還能勸父王給你……留條生路。你要是再執(zhí)迷不悟,就真的……”

  他臉上揚(yáng)起一絲傲然:

  “我執(zhí)迷不悟?炘兒……你放眼看看異界,還有多少人擁護(hù)他?異界不需要一個自私又畏首畏尾的王?!?p>  “父王的‘共存理念’是全新的嘗試,總有那么些人欲壑難填!而你……”

  她灼光微閃,頓了頓,話音輕轉(zhuǎn):

  “你不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diǎn),鼓動那些人為你奪權(quán)謀利么?”

  “‘和平契約’遲早將成一紙空文,那還只是父王軟弱政策下的冰山一角……”

  他似有震動,眼里的光澤閃爍著幽芒:

  “……因?yàn)樗恼扒邦櫤?,你看那邊境冥瓖王的勢力都囤積到了什么地步?亟待開弓!他的王座,本就岌岌可危——”

  “——所以你非但不站出來輔助他,借機(jī)補(bǔ)救你們的關(guān)系,反倒還爭搶著做那個叛徒?”

  她氣得想笑,心頭似有一把利刃在反復(fù)剜剮著。

  他面具下半掩半露的神情,捉摸不透:

  “是他先放棄了我,炘兒。”

  話音里的平靜浸著凄涼:

  “我與他的分歧就像扎進(jìn)他心頭的一根刺,什么君臣、父子,在他的王位面前都不值一提……我失去了他的信任,他也實(shí)現(xiàn)不了我想要的……或逃或反,我只能從中抉擇……”

  “你就不能再等等……再等等看?”

  “還等什么?等到冥瓖王囤足勢力起來么?”

  她一時默然,割裂的痛楚從心中無限蔓延。

  而他近乎溫柔地平靜,平靜里滲著絲絲涼意:

  “夜長夢多……我不能錯失良機(jī)?!?p>  淡淡的曦幽花香繚繞在他的玄霧結(jié)界里,若隱若現(xiàn)。

  “哥……”

  她痛得從指尖麻木到了心口上,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你知道,當(dāng)你打著……打著為異界求榮的旗號發(fā)動叛亂,公然挑釁父王的王權(quán)時;當(dāng)父王點(diǎn)名……點(diǎn)名要冥朔立下軍令狀,要他取下你的……項(xiàng)上人頭……回去復(fù)命時,我是什么心情嗎?”

  無助像一塊巨石堵壓住胸口:

  “我恨你們?!?p>  她咬牙切齒眼里噙滿了傷怒:

  “我……恨你們……每一個?!?p>  “炘兒!”

  他凝向她的眸光沉重,積潛著強(qiáng)烈的痛楚,卻又隱著一份倔犟:

  “我反他,不單是為了我自己……”

  “是么?那還為了什么?為了異界嗎?別扯那些冠冕堂皇理由!異界的戰(zhàn)火要燒到什么時候是個頭?!”

  她絕望又憤恨的淚花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我這么做,也是為了……”

  他頓了頓,低沉地輕喃:

  “……為了你。”

  “為了我?”

  她愕然,不明所以,難以理解。

  默然片刻,她甚至懷疑是不是玄霧結(jié)界里的氛圍令她產(chǎn)生了幻聽。

  而他似乎后悔這番情難自抑,對她隱晦的表露,也不愿再做過多解釋。

  “炘兒……”

  他微微昂頭,半臉面具上的雕紋反著銳利的光澤,眸光幽閃著:

  “你再不走,我就……不會讓你走了?!?p>  結(jié)界里顯現(xiàn)出了一扇通往外界的門……

  滋滋!

  “眼前”的畫面又泛起了一圈圈波紋,隨即被無形的力量揉成了模糊的一團(tuán)。

  “你們……看夠了沒?!”

  熟悉的聲音絲帶般飄進(jìn)相連的意識里,虛弱中帶有幾分驚詫、尷尬,又有些明顯的不悅。

  顧曉幸的自主意識恢復(fù)過來了。

  然而,這一刻,她卻仿如置身于一個黑暗的曠野中,模糊的回憶畫面定格在“眼前”,神元里,她感應(yīng)到了兩股外來力量的對峙。

  “炘兒……快把它握在手里……”

  冥朔的聲音從左側(cè)傳來,她扭頭,瞧見一朵白色的火苗淡入了視線,徑直飄向她的手心。

  “我承諾過你,要帶你回去……你還記得么?”

  “我……”

  她低頭看著手心里溫暖如燈的白色火苗,一瞬間,腦袋里似有些恍恍然,現(xiàn)實(shí)與夢境中的記憶絞如亂麻。

  “把它握在手里,我就能帶你回去,炘兒——”

  “——炘兒!別聽他的!快扔掉它!快!”

  霎時,又一個聲音傳入耳中!聽上去和先前的一模一樣!

  “那是‘魂之牽引’,你的手心在吸它的溫度!快扔掉它,否則,你將永遠(yuǎn)被困在這里!”

  “炘兒,快握緊它,它將帶你魂歸本體!”

  “炘兒!”

  這些與冥朔一模一樣的聲音紛紛傳來,真假難辨,她瞪著手心里的白色火苗,一時僵住不知所措,心里直發(fā)毛。

  “嘻嘻……”

  混亂中,一聲竊笑響在角落里。

  遭了!

  手心里的白色火苗熄滅了!她來不及反應(yīng),一股無形的力量按住了她的后頸,將她一頭猛扎進(jìn)了“眼前”模糊的畫面中,一瞬間,她仿佛還聽見了遠(yuǎn)處熟悉的轟隆震響。

  “炘兒,你才是意識的主人……把冷熠攆出神元……”

  冥朔的聲音忽遠(yuǎn)忽近……

  “抓住它……”

  “眼前”模糊的畫面里,又浮顯出了那朵白色的火苗,飄落到她的手心上。這次,她下意識地想要握緊它,可那股惱人的力量卻將她的手指石化,令她無法動彈。

  “可惡……你給我滾……出去……”

  她罵著冷熠,然而,“眼前”的畫面又逐漸變清晰,手心里的白色火苗明明滅滅。

  “嘖嘖……好歹我救了你……你可真……令人傷心呢……”

  她聽見冷熠的聲音飄入他們相連的意識中,恍然間,他的暗能量又將他們浸入了回憶畫面里……

  畫面猶如浮光掠影,快速跳閃著,顧曉幸的自主意識浮浮沉沉,掙扎其中……

  她看見過去的自己心神悲沮,正端坐在老魔王的紫和殿里,聽他解釋為什么要讓冥家作為鎮(zhèn)反主力軍,上陣與冷熠互戮對峙;解釋他下令延遲她與冥朔婚期的“良苦用心”。

  “父王,您說的這些……炘兒其實(shí)……都明白?!?p>  她面色疏離沉靜,內(nèi)心卻是翻江倒海。

  “你明白就好,這段時間……你就待在曦幽宮里……好好散散心吧?!?p>  “嗯……”

  她知道,父王想要將她軟禁起來,避免再生事端……

  回憶畫面又一轉(zhuǎn),她看見濁云籠罩下的臺階上,六王子灰頭土面,兵挫地削,跪泣在父王面前,給父王帶來了四王子陣亡前線的噩耗。

  這一刻,不知是感同身受太過震驚,還是情凄意切早已傷心到疲倦,她似乎看見父王渾厚挺曲的背影在風(fēng)中晃動,像一只雪枝上的孤鷹,搖搖欲墜。

  她忽然覺得,他竟也挺可憐的。

  他們終歸不是花草藤木,不是臺階旁那幾株被賦予新生的結(jié)香楸,縱使她千般努力,已歷經(jīng)過無數(shù)次嘗試,她也無法復(fù)活真正的亡魂。

  她只能靜默地接受這一切,終日難安地等待著,并痛恨著正在發(fā)生的一切。

  顧曉幸半夢半醒地掙扎在回憶中,手心里的溫度若有似無,她模模糊糊地感受到神元里,那兩股外來力量對她魂識的牽扯。遠(yuǎn)處不時傳來熟悉的轟隆震響。

  我不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嗎?我不是已經(jīng)……

  現(xiàn)實(shí)的記憶時而閃進(jìn)腦海,與她遙遠(yuǎn)的回憶糾結(jié)纏繞。

  難道之前的痛苦都白受了?我白白獻(xiàn)祭了一次??

  這個疑問像一壺清醒劑,潑醒了她的魂。

  不!我決不允許他又……

  她掙扎著擺脫掉了那股干擾自己的力量,畫面淡去,相連的意識急停在一條岔道上。

  向左或向右?道路盡頭都懸掛著一盞白燈。

  正當(dāng)她猶豫之際,回憶的漩渦又憑空閃現(xiàn),將他們吸卷了進(jìn)去。

  他們浸入了一個沒有極光的夜里,眼前,主帥營帳內(nèi)燭光搖曳,映襯著上座之人面色明暗不定。陳設(shè)的兵器閃著白色的光點(diǎn),殘留著日間冷酷的肅殺之氣。

  她暫時擺脫了父王的監(jiān)視,又費(fèi)盡心機(jī)避開眾多耳目,喬匿身份找到了這片營地。

  當(dāng)帶引她的營兵退卻后,她摘下帷帽,露出蒼白憔悴的臉龐:

  “冥郎……是我?!?p>  軍帳里的他恍然愣住,沉冷的烏眸里,不禁流露出久別重逢后的喜悅,躍動著深情的燭光。

  “炘兒,你怎么來了?”

  他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擁入懷中,狠狠地抱住,難以置信卻又有些擔(dān)憂:

  “你……不應(yīng)該來這里的?!?p>  少頃后,久違的相擁才繾綣地結(jié)束。她借著燭光,仔細(xì)端詳著他。

  劍眉星目,如削的英朗輪廓,覆著一層凜冽陰郁,他瘦了。

  她心底的憂思、疼惜都噙在眼里,然而接下來要對他說的,更是令她難以開口。

  可她再不開口,不冒險(xiǎn)嘗試,就真的離“崩潰”不遠(yuǎn)了。

  “冥郎……這些日子里,我反復(fù)做著同一個夢……”

  她憔悴的杏眸流露出深深的悲恐:

  “一個噩夢?!?p>  他不作聲地看著她,溫柔的眸光漸漸變得復(fù)雜深邃,好像有些意識到,她冒險(xiǎn)前來的目的。

  “冥郎……我……可不可以請求你……”

  她努力不去回想噩夢里,她看見他滿眼猩紅,取下冷熠頭顱的場景:

  “你可不可以……如果有機(jī)會,可不可以……別對冷熠下殺手?”

  昏黃的燭火晃動了幾下,似有冷氣吹過。

  “炘兒……你父王可是要我取他首級?!?p>  他沉緩的話音間,隱抑著一股強(qiáng)烈躥涌的情緒。

  “父王要的,只是一個結(jié)果……只要你肯……留他個活口,我想我能夠說服他配合……我也有辦法以假亂真……”

  “那是欺君?!?p>  她幾近崩潰,卻依然堅(jiān)持:

  “即使……出了差池,你也只是受我蒙蔽,不知情……欺君的罪名我來擔(dān)就好?!?p>  “我沒必要冒這風(fēng)險(xiǎn),更不可能讓你趟這渾水?!?p>  “我只是想再……給他個機(jī)會?!?p>  “給他個機(jī)會?”

  燭火忽而熄滅,滅了又明,隱抑的憤怒像一枚拉斷了引線的炸雷:

  “那混蛋殘殺了我父親?。 ?p>  萬籟俱寂,寒意襲襲。

  “我父親尸骨未寒?。詢骸阋医o他個機(jī)會?!”

  仇恨灼燒著他,兩眼閃爍著逼人的光芒。

  她從未見他這般憤怒,額上一條青筋漲了出來,瞳仁可怕地抽縮著,活像一頭隨時準(zhǔn)備撲咬的獅子。

  “冥郎……對于你父親的死,我很……”

  滋滋……

  回憶畫面皺起了一圈圈波紋,如同此時,某人難以遏制的怒意那般劇烈翻涌,畫面里的聲音也隨之變得斷斷續(xù)續(xù)。

  然而很快,暗能量又暫且壓制住了躥涌的力量,撫平了“眼前”的畫面。

  “刀劍無眼!戰(zhàn)場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畫面里的他連聲音都充滿殺氣。

  “你有我的燕鱗衣,他就殺不了……”

  她話音打住,把燕鱗衣的秘密咽進(jìn)肚子里。那是連通她命門的衣甲,只要她不死,他就不會受傷致死。

  “冷熠他……畢竟是我哥哥。”

  她只輕聲說。

  “炘兒,你清醒點(diǎn)!你哥已經(jīng)殺紅眼了!為了奪你父王之位,他現(xiàn)在是六親不認(rèn)!你們的四王弟,就是被他親手?jǐn)貧ⅲ。 ?p>  她像懸崖邊上的青草,單薄地飄晃了晃。

  “炘兒……”

  他握著她的胳膊,滿腔怨怒:

  “要不是因?yàn)槟愀?,我們早就成親了,我父親也不會……”

  一想到父親被冷熠折磨致死,還砍頭泄憤,他就瞋目切齒,眼里迸發(fā)出一道道刀一樣的光: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冥郎……”

  她黯然神傷,像失魂的蜉蝣徘徊在崩潰的邊緣:

  “求你,求你別殺他好不好?他是罪孽深重,可是,你要是殺了他,我真的……我真不知道以后我要怎樣才能……面對你??!”

  他凝住,凌厲的眸光深深地看著她。

  “冥郎……”

  她像拽著崖壁上最后一根稻草一樣,蒼白失魂,雙唇顫抖,苦苦央求他:

  “只要……只要你不殺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任何事……要是能彌補(bǔ)你的恨意……你要我做任何事都行!我……我……”

  亮晶晶的淚珠在她眼中滾動,不知是積壓了多久的悲恐絕望,才令她這般六神無主,顫抖的雙手竟開始松解外帔系帶,眼看著像是就要褪去衣衫……

  “你干什么?瘋了嗎?”

  他震驚地握住她的手,忙制止她!

  整個帳子里都充斥著他的驚惱:

  “你當(dāng)我是什么人?!!”

  她恍恍然,不明白他為何反應(yīng)如此激烈,不過是覺得喘不過氣,想要松解一下領(lǐng)口的絲帶而已。

  而他眸光灼灼怪異地閃爍著,似乎抑著某種強(qiáng)烈的渴求,又似乎很憤懣,滿臉漲紅,像是有什么東西一觸即發(fā),他隱隱按耐著。

  “冥郎……我……”

  他索性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她,只悶聲說道:

  “公主請回吧……臣不想看您這般自賤模樣?!?p>  自賤?她既困惑又委屈,臉上還掛著憔悴,正想追問,他就喚來護(hù)送的衛(wèi)兵,似乎迫切地希望她離開。

  她忽而瞥見暗處,在他腳邊附近的地板上,竟有半段形似蛇尾的東西在生長,卷曲扭動,若隱若現(xiàn)。

  她本能地一激靈,不知那是什么玩意兒,也不確定是否看清,想再細(xì)瞧,護(hù)送的衛(wèi)兵就上前來擋住了她的視線……

  嘩啦啦!

  “眼前”的畫面裂成了無數(shù)碎片。

  顧曉幸被回憶里的自己震驚到了!想不到自己曾為了冷熠,竟如此卑微地向冥朔求過情!

  而這些回憶對于冷熠而言,無疑是往他的傷口上撒鹽,就像一塊碎玉擺在他面前,不斷提醒他已然失去的疼痛滋味!

  還有回憶里,那暗處地板上顯現(xiàn)的東西……雖然冥朔難能可貴地,沒有因此對她做出過分的事,但那東西的出現(xiàn),就足以令他惱怒。他本能地咬牙切齒,怒火攻心。

  他和冥朔都知道那是什么……

  尷尬!大寫的尷尬!不知誰比誰更尷尬!

  復(fù)雜激涌的情緒交疊碰撞,一時亂了某人心神,才給了顧曉幸可乘之機(jī),讓她震碎了回憶的畫面。

  “該結(jié)束了……”

  冥朔也尷尬窩火得近乎干澀的聲音,飄入顧曉幸的腦海中。

  黑暗里,淡入她視線的白色火苗化作了絲霧,纏繞上了她的手臂。

  “結(jié)束?我說過可以結(jié)束了?”

  另一個瘋執(zhí)的聲音危險(xiǎn)地說。

  記憶碎片匯成雜亂的線團(tuán),猶如泥沼將她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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