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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之森

白骨之森

肆北京安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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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1-10-13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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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之森

白骨之森 肆北京安 8424 2021-10-13 11:25:27

  白嘏之森

  一千年前以前的哀牢山,是漫天白雪,但青子歌開的花期,盛日陽光。

  山上住著一只妖精,叫白骨精。

  她會唱歌,唱深海人魚的亡魂之謠,可是她給改編成了大圣歸來。

  “火眼金睛,黃毛小箍;幻化海針,龍王無趣;花果永生,神簿變更;大鬧天宮,玉帝無奈;佛祖揮手,五行山下?!?p>  她每天都在唱,唱到喉嚨啞了,就聽見哪樹妖來報,“夫人,大圣將至?!彼龘]了揮手,繼續(xù)唱那無人賞聽的歌謠,后來啖出了血,就沒有唱了,她伸手算了算,約估客人還有五個時辰才到,只嘆了一口氣,到洞口花圃里摘了一大把青子歌。她把青子歌輕輕攏成一束,甩干什么的露珠,順手拔了一根青尾綁緊。

  她將那束青子歌舉過頭頂,完全晾在空氣中曬足了陽光,就撣撣葉子,滿意地離開了洞府。她走進哀牢深林,站在一棵青松下,放下了手中的青子歌,從腰間取下一條青帶,綁在樹枝的一個分丫上,樹上已經(jīng)掛了數(shù)百條青帶,隨風(fēng)而起,像一位絕色美人的面龐,黛青色飄滿整個天空。

  過了多少年了?她在心里想,陽光透過樹枝灑在她的臉上,光斑移動,顯得她沒有血色的臉也有了幾分溫柔,她突然感覺,她那幾百年來未曾有過跳動的心臟竟開始了規(guī)律的跳動。青靈光閃現(xiàn),將她包裹于其中,淡淡的光若隱若現(xiàn),卻也美到窒息。

  “青絲,五百年了,這將是我最后一次為你過生辰了,悟空來了,以后,不會再有平靜的生活了?!?p>  青絲,我該走了,但是,滿山的青子歌,代我許你百年攸寧?!?p>  “我一直都在,青絲,我永遠是你的白嘏。“

  “青絲………”

  她雙手合一,默默地閉上了眼睛,所有的青靈散去,一切又回歸自然。

  愿你輪回安息,剩下的路,我代你走,沒說完的話,我替你說。

  一

   白嘏回到了洞府,樹妖立刻呈上她清晨就準備好的衣服,白嘏抱著衣服進了內(nèi)洞,出來后宛然如農(nóng)女,但眉目間的寒冽卻揮之不去?!胺蛉耍梢猿鋈チ?。”樹妖為她潤了潤唇色,深了深眉,就隱身不見了。

  哀牢山很大,白嘏走進迷霧中,漸漸消失。

  馬蹄聲聲碎,唐僧一搖一擺坐在馬背上,揮手想打散著濃霧,卻毫無反應(yīng),豬八戒用他那大鼻子嗅了嗅,粗著嗓子說,“師父,這霧不對勁,聞聞還有香味?!?p>  沙僧負重太多,且霧又大,不禁在石板上打滑,絆了幾次后,無奈地沖唐僧叫了幾句,“師父,霧大路滑,不如我們暫且找一塊空地歇歇吧,免得摔了?!?p>  唐僧淡定地對孫悟空說,“悟空,你且看看前方有何平地,我們就先行休息,等霧散了再前行罷?!?p>  孫悟空舉起那金箍棒,用力轉(zhuǎn)了幾圈,霧就散了一大半,他幾乎是用牙齒蹦出來的聲音:“妖精!”散去的霧就又攏了回來,孫悟空就又轉(zhuǎn)了幾圈金箍棒,霧又散了去。豬八戒疑惑地扛起了他的寶貝耙子說:“這霧有毒啊,來來去去散不開?!?p>  “師父,小心有妖精?!碧粕犃藢O悟空的話,又向白龍馬靠近了幾分。他們都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只是霧太大,無可奈何。風(fēng)輕輕吹過來,送來青子歌的清香,醉人且?guī)еT惑。孫悟空聞了聞,蹙緊眉心。這像是來自遠古的香,經(jīng)過漫長歲月的沖洗,從很遠很遠的山那頭,飄了過來。

  像是很多年前,笑靨如花的女子,渭江而立;孤傲清冷的女子,霧里霧外,輕聲唱著:“白霧佳人,青子歌香,絲絲如縷,花果為家。”

   孫悟空的頭痛了一下,眩暈感花香飄遠后也很快停止了,緊箍在亮著微弱的光,他感覺,記憶里陌生又熟悉的笑影越來越近。

  濃霧突然就消失了,林地上移動著光斑,安靜中伴著枝葉碾碎的聲音,也帶來了如雪般的寒意。孫悟空一轉(zhuǎn)身,就看見迎面走來一位農(nóng)家女子,挎著花籃,笑容動人,她挽著簡單的發(fā)鬢,著一身青布衣。豬八戒立馬就花心泛濫,樂呵呵地跑到那姑娘面前害羞地搓著手掌心說:“姑娘是要去往何處?”

  白嘏沒有說話,目光越過豬八戒看向?qū)O悟空,孫悟空也看向她。四目相對時有種奇特的感覺,。孫悟空只覺得看向白嘏時,心被牽扯了一下,微微怔了幾秒。在那笑意濃濃的雙眼里,他看見了一具森森白骨。握著金箍棒的那只手力道不免加重幾分,正待他揮棒而起時,唐僧走到他面前,擋住了他的視線,說:“施主可是住在此處,可知這山叫什么名字?”

  白嘏走近了幾步,噙著笑說:“此山名叫哀牢山,山深霧重,路不好走,敢問高僧途徑于此,是要去往何方?”

  “我來自東土大唐,前往西天取經(jīng),途徑此山,因這大霧迷了路,施主若是此地人,可否告訴貧僧出去此山的路?”

  白嘏看孫悟空沒有動靜,就大膽又往前走了幾步,“小女就住此山中,不過前方幾余里路,高僧若信我,可先隨小女去往我家,此時天色也不早,你們再趕路下去也是徒勞,不如明早啟程,由小女領(lǐng)路出山,意下如何?”

  白嘏笑得沒有防備,她不會知道,孫悟空那一棒差點奪了她的元神,狼狽而逃時,白嘏心里泛起了一層悲傷。她看向青松的那個方向,深嘆了一句:青絲,他真的忘了。

  五百年了,人世間經(jīng)歷了數(shù)不清的生死輪回,那五行山,也受了五百個春夏秋冬,該忘的終會忘記,不會忘的將會永遠銘刻。

  曾經(jīng)啊,都虛蕪了。

  唐僧像往常一樣呵斥孫悟空,豬八戒則憐惜地說:“長得那么美怎么會是妖精呢?大師兄你是不是搞錯了?”

  “呆子!你去踢一腳試試?!睂O悟空一臉的不耐煩,可目光掠過那地上清麗的面容時,心還是忍不住怔了一下。

  豬八戒真的踢了一腳,然后地上那尸體就化作一縷白煙隨風(fēng)而去了,豬八戒忍不住驚呼了一句,但被孫悟空一個白眼給瞪了回去。

  唐僧立馬就閉了嘴,既然是妖怪,他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了,他看著那消逝干凈的白煙,記憶崩彈。

  二

  數(shù)百年前,當(dāng)唐僧還是金蟬子的時候,所有的菩薩圣者佛尊們,都說他會繼承佛祖的衣缽。金蟬子笑而不語,只是坐在那彩蓮上,靜靜地看著凡間,目光掠過高山,掠過林木,掠過樓房,落在一個在江邊洗衣服的姑娘身上。她一身白衣。

  他的目光又飛速轉(zhuǎn)移,穿過層巖,穿過城墻,繼而透過輕紗,看向一位坐在高樓閨房內(nèi),青紗覆面淺唱慢彈的琴女身上。她目光疏離,絕色青衣。

  金蟬子突然就笑了,遂后就隱身不見。

  白暇是竹莊里的西施,她美到絕倫,莊里莊外的人都知道,許多人慕誕她的美色,都來竹莊里搭調(diào)她。白暇無父無母,到十歲始就開始獨立生活,雖然寂寞,但一個人畢竟自由。

  白天里她出去洗衣采花,偶爾采點野果野菜回去充饑。這天她照例出去,走到深林處,白暇聽見了呼救聲,她四處張望,卻沒有看見人在何處,向西走了幾步,終于在樹叢中看見一個少年被獵獸夾給夾住了腳,流了些血,看傷勢卻也并不太嚴重。白暇用力掰開了那個獵獸夾,手指關(guān)節(jié)微微泛紅。似乎用力過猛了,她低著頭訕訕地笑了一下。

  少年抬起頭時,白暇卻愣住了,她發(fā)誓,她一輩子沒見過那么好看的少年,雖然她自己本沒見過多少人。她的耳垂紅透,自己也是看不見。

  “謝謝姑娘搭救之恩。”少年認真地看著她。

  “不用不用,舉手之勞而已,不用放在心上的?!卑紫久骖a一片潮紅,所有的害羞與激動都被對方看在眼里了也不知道?!拔医邪紫?,公子你叫什么?”白暇拉開了兩個人的距離。

  “ 深空焰?!?p>   聽了這名字,白暇又偷偷瞄了對方一眼,沒忍住笑了,甜甜的面頰上有著淺淺的梨渦,深空焰也笑了,扶著樹艱難地站了起來,輕著嗓音問白暇:“為何姑娘這般笑著?”白暇真是單純可愛,不假思索就把心里的話給脫口說了出來:“因為……你是如玉公子?!?p>  深空焰是來竹莊菜藥的,一個人出來游學(xué)了半個月。

  即便是傷好后,深空焰也是賴在白暇的竹屋里,每天陪著白暇洗衣采花。深空焰會字畫,就從山間尋了些墨石研磨,用一些野花潤色,就這一根鳥羽,吧白暇畫進了畫中。白暇抱著畫又蹦又跳,頭發(fā)劃過深空焰的面頰,讓他心頭一熱,抱住了白暇。她聽見他說,“暇兒,嫁給我好不好?”

  她答應(yīng)了,準備好在三天后啟程和他一起離開竹莊去往他家??墒请x開那日,遇見了劫徒。為首的劫徒一直垂誕白暇的美色,他想搶走白暇,做他的夫人、最后掙脫的時候,深空焰抱著白暇駕馬而逃,是的突然就多出了一匹馬,誰也不知道那馬是哪里來的,只知道那馬跑得飛快。

  可隨著馬跑的,還有那為首匪徒的大刀,斜刺入白暇的肚子里,很深,一刀就要了白暇的命。跑出了竹莊,深空焰才看見馬背上的血,只是這時候白暇,早就停止了呼吸。

  她死在她愛的人的懷里,嘴角僵硬著,卻掛著淺淺的笑。

  金蟬子傳來無聲的嘆息,轉(zhuǎn)身離去,只留下一句,”命命既定,皆無奈何?!?p>  深空焰守著白暇的尸骨過了一輩子,一直到臨死前還在撫摸那畫中絕色的女子,癡癡地喚著‘暇兒’。后來白暇變成白嘏,她愛的人也早已入了輪回,某一天,她坐在洞府前,看見迎面走來一個金光眷面的人,她說,“你是誰?”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你只需知,你愛的人,從來都不是凡人?!?p>  “自己去尋找吧,也許,他忘了你,也許,你有一天會死在他手上。”

  白嘏沒有說話,看著面前的金光全部消失了,才后知后覺地流淚。

  等待吧,他若愛他,總有一天,是會相遇的。

  哪怕物是人非。

  三

  “西行悲哀,悠悠我心,我有嘉賓,非非美人。”豬八戒悲傷地望著藍天,不免想起高老莊自己那未婚妻,可是沒辦法,聽說她改嫁了,對象是個高富帥,只是不愛她。

  豬八戒抹了抹眼睛,想起當(dāng)初離開高老莊時他對她說的最后一句情話:“我愛你愛到一無所有,你卻不愛我的一無所有?!?p>  “呆子,走啦!”孫悟空不耐煩地踢了一腳他的屁股,就瀟灑地揮了揮手走了,豬八戒立刻就停止了胡思亂想,也沒有說話,難得安靜地走了。

  哀牢山真是大,走了這么久仿佛還是無盡頭,可是沒辦法,天快黑了,暫停休息。

  白嘏回到洞府,樹妖立馬來扶她坐下,又為她端來一碗樹參湯補補身子,看著那淡淡青色的樹參湯,白嘏輕輕說了一句:“作妖幾百年了,我都沒有喝過人湯?!?p>  樹妖聽了立馬就說,“夫人,那……”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她打斷了:“不必了,我曾經(jīng)也是個人,也曾愛與被愛過?!鼻陿鋮⒂幸环N奇特的功效就是可修復(fù)肉體凡胎,此物稀少,卻沒什么妖精對此感興趣,妖精們都想要變化成神仙,誰想做凡人壽命那么短。

  “快了……”白嘏把手放在胸口,聽那里傳來有規(guī)律的心跳聲,疲倦的面容扯起一絲慘淡的笑容。

  第二天天亮,白嘏換了另一副面容,這是當(dāng)年青絲生前的面容,那時她還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會淡淡的笑與靜靜地哭。銅鏡映出那艷麗的面容,傾國傾城,舉世無雙。

  清晨陽光打下,山林間已沒有了白霧,只有花香漸濃,有點亂人心神。

  沙僧一起來就聞到了,然后叫醒了唐僧他們。

  “奇怪哪里來的香味?和昨天的好像,不對,濃了很多?!必i八戒拿鼻子用力聞了聞,唐僧站在原地沒動,開口問孫悟空:“悟空,看看有沒有妖精出現(xiàn)。”

  孫悟空用眼睛掃了一下四周,疑惑地摸了摸腦勺:“沒有妖氣,哪來的香味?”

  白嘏一直站在不遠處,看著四處張望的孫悟空,直覺自己快要成功了。

  “高僧?!?p>  聽見有女子聲音,孫悟空猛然回頭,看見一襲青衣的白嘏。“又是你!”孫悟空沒忍住一棒子揮了過去,只可惜被白嘏閃開了,她輕聲道:“大圣,我是青絲啊,你不記得我了嗎?”

  孫悟空呆在了那里,久久看著那張陌生卻又熟悉的面容。

  “青絲纏我心,白骨繞余音?;ü奄x,大圣歸來否?”

  似乎想起了什么,水簾洞口,青衣姑娘笑著在唱歌,白衣姑娘坐在石板上吹笛。誰一襲焰紅披風(fēng),立在風(fēng)中,冷俊不可方物。

  沉默良久,白嘏開口說:“我是妖,但我從未害過人,如果你不念舊情,就一棒將我打到灰飛煙滅吧,只是奢望,你別忘了我?!?p>  別忘了愛你的白嘏。

  再次醒來實在洞口,樹妖正在一旁熬樹參湯,白嘏摸了摸干涸的嘴唇,對樹妖說:“誰送我回來的?”樹妖看了自家夫人一眼說:“是一陣風(fēng)?!?p>  白嘏沒有說話,只是立馬跑進深林,“嘭”得一聲跪在青松下,樹上的青布條仍在空中飛舞,只是一夜之間,郁蔥的青松枯萎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以及周圍一片的青子歌也都枯萎了,白嘏用盡全部力量打開青松,,瞬間,高大的青松就變成了透明的靈柩,里面躺著青衣青發(fā)的青絲,面頰還微微泛著櫻紅,仿佛只是睡著了。

  “青絲,為什么這么傻?讓我去陪你呀。”白嘏的眼淚落了下來。

  靈柩以及躺在里面的青絲開始變成點點熒光隨風(fēng)而去,任由白嘏捉也捉不住,一絲一點全從指縫間流失。她哭到嗓子發(fā)啞,從無助失措到雙瞳陷入死灰般的絕望。

  “青絲,你不可以離開我,你怎么可以離開我……”

  她是形神俱厲的白骨夫人,孤鷙跋扈,獨占山頭??蛇@一刻,她是至親皆無,孤獨可憐的困沼女子。哀牢林深,數(shù)不清的孤魂野鬼在此山攏聚成群,四季變換,時月穿梭,她一人領(lǐng)著一群野妖,立威御外,也一人坐在洞口,看了若干年的日起日落。

  四

  青絲是被自己所謂的姐妹給害死的。在那人人爭艷的酒閣,青絲被來客所追捧,便被其他侍姬所排擠。那個月明星稀的夜晚,閣頂是個好地方,她唱著有匪君子,未曾察覺身后來了人,片刻失神間,就被人重重推了一下,往前倒去。酒閣被深池環(huán)繞,青絲也不會游泳,就那樣掙扎著沉入了池底,都來不及看清是誰要置她于死地。

  冰冷的池水包裹著青絲,夜深人靜,無人聽見她的呼救,冷水嗆沖口鼻,在極致的痛苦里,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但青絲沒有想過自己還會再醒來,她躺在冰冷的石床上,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四目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干凈的洞府,洞中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扒嘧痈瑁 彼摽诙?。

  “你也知道青子歌?我以為世上已沒人知道了?!甭犚娏硪粋€清冷的聲音響起,青絲掉頭看向天窗的位置,那里立著一個人影。

  “你已經(jīng)死了,”那個聲音說,“我也死了?!?p>  她們很幸運,死后都變成了妖,一具是白骨,一具是青煙。

  在遇見孫悟空以前,青絲白嘏相互陪伴了十年。

  青絲很愛青子歌,每天都會摘一朵插進發(fā)鬢,聞著那淡淡的清香,呵呵地能笑一整天,那時候白嘏總是面若冷霜,她不明白為何青絲每天都會笑得那樣開心,時常招呼洞府上下的小妖精們唱歌跳舞,雖然有時候鬧得白嘏煩心,但一看見青絲那堆滿笑意的臉,心就倏地柔然了。那一段歲月無疑是美好的,兩個都妖力尚淺,相互扶持著一路走來,早就把彼此當(dāng)作最重要的那一位。若沒那么多災(zāi)禍,她們也不過世間普通女子,或相夫教子平淡幸福,或擇一良人四海為家。

  白嘏回到洞府后實實地睡了一覺,她太累了,整顆心都潰爛了,還是在怦怦地跳著,只是每一次跳動都扯動疼痛的神經(jīng),妖精們都說,夫人快堅持不下去了。這是她人的氣息最濃郁的時候,卻也離死亡不遠了。

  她是一具白骨,不殺人喝血吸人陽氣又怎么會百年不腐不朽,若不是樹參湯她也不會活到如今,不過是靠著一個念想,她便死撐著。百年孤寂能熬,蝕骨焚身能受。哀牢山是她的窮途但不是她的歸處,要守一人,要等一人,待到天地間無人還記她時,灰飛煙滅,隨風(fēng)而去。一路飄去曾經(jīng)他們一起走過的地方,山川湖海,哪里都好。

  白嘏算著孫悟空等人出山的時間,這是最后一天了。

  當(dāng)樹妖端來最后一碗樹參湯時,她一仰而盡,頓時,有種超脫的疼痛感襲來,她感覺全身骨頭被硬生生敲動抽離,關(guān)節(jié)之間的磨合聲清脆入耳,樹妖神色淡淡地低頭站在一邊,她知道,夫人快愈合了,也快消逝了。

  “啊——”

  尖叫聲震動洞府,白嘏紅著眼倒在地上,不時抽搐。

  待白嘏清醒過來時,樹妖扶她站起,緩了一會便扶她進了內(nèi)洞,換了一身墨綠色的衣服,這還是很多年以前,當(dāng)白嘏還是白暇的時候,最愛穿的一件衣服,那時深空焰總愛摟著她的腰,在她耳畔輕聲說:“我的暇兒最美了。”

  幾百年過去了,深空,你是否還記得你曾經(jīng)很愛的暇兒,總愛穿一身墨綠。哪怕你入了輪回,變成失了記憶又沒有多少感情的猴子,可我依然記得你,笑起來如春風(fēng)拂面,似陽光傾城,會說著暖心的情話。

  五

  當(dāng)白嘏站在孫悟空面前時,他的火眼金睛已經(jīng)無法辨別出面前站著的到底是人還是妖,他無法從她那深邃的雙眼中看見一具陰森森的白骨,她只看見她的眼里倒映出自己的面若,冷漠而又尖酸。

  “深空?!彼犚娝@樣叫自己,別扭地扭開了臉,“你說什么深空,我不認識?!?p>  “你不必認識,因為你自己就是啊,深空。”

  白嘏笑得一臉無邪,就那樣無比自然地盯著孫悟空看,坦蕩蕩。孫悟空覺得她的視線仿佛洞穿了自己,渾身不舒服,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拉開她與他之間的距離,冷冷質(zhì)問她:“你到底是人是妖?”

  白嘏往前逼近一小步:“喲,堂堂齊天大圣孫悟空,怎么會分辨不出人和妖呢?”她輕笑了一聲又說:“我當(dāng)然是人啊。”

  孫悟空沒有說話,認真地看了白嘏幾秒,就是這幾秒,令白嘏心花怒放,她舒笑道:“深空,別忘了我,我叫白暇?!焙髞硭娃D(zhuǎn)身走了,但是突地又轉(zhuǎn)過身來,面目猙獰,張牙舞爪,似一副妖精要現(xiàn)形的樣子。

  她看見,那金箍棒迅速就打了下來,她沒有魂飛魄散,她只感覺自己流了好多好多的血,疼痛感和眩暈感一齊并發(fā),她嘆了一口氣,也松了一口氣。只是閉眼前,她看見孫悟空驚慌失措扔下金箍棒抱住了她,用幾近顫抖的聲音說:“為什么騙我?”

  她笑了,安詳?shù)亻]上了雙眼。

  為什么騙你?因為只有你破了戒律,才會短暫想起過往一切。

  反正自己,也時日無多。

  是吧,悟空,深空,大圣,猴子。

  六

  五百年前,當(dāng)孫悟空還是齊天大圣的時候,當(dāng)那片廢墟還是花果山的時候。

  青絲拉著白嘏的手,坐在水簾洞前面一個接一個吃桃子,桃核吐得滿地都是,孫悟空從外面打完架回來,一不留神,踩在桃核上摔了個狗啃泥,她氣沖沖地怔準備訓(xùn)斥青絲和白嘏時,青絲則笑嘻嘻地說:“猴子,你眼睛長頭頂上了呀?!?p>  “你眼睛才長頭頂了呢,你媽媽沒教你不可以隨地亂扔垃圾嗎?“

  青絲不屑地用鼻孔瞪他:“你媽媽沒教你走路要看路嗎?”

  一句話嗆得孫悟空一個字也蹦不出來,干生氣了一會,就鉆進水簾洞里頭了。白嘏拉過青絲的手說:“青絲,下回別太沖撞大圣了,你的脾氣要收斂收斂了?!鼻嘟z不肯聽,倒用手不斷錘白嘏的肩膀,“就知道向著那猴子,你是想失去我了嗎?”

  白嘏用指腹戳了戳青絲的眉心,頗無奈地說:“你啊——”

  那時候牛魔王和鐵扇公主的關(guān)系有所緩和,但牛魔王總和孫悟空商議事情,鞍前馬后地跟隨著。羅剎有事沒事就來找白嘏嘮叨,話里話外,總也不過水簾洞。青絲坐不住,白日里總愛跟著大鵬出去玩,至夜才歸。

  這天孫悟空依舊和牛魔王他們在商議事情,神色不定。羅剎看她一臉擔(dān)心,忍不住說:“白嘏啊,你說你整日守著那猴子累不累呀,我看著都累,不累也不嫌無聊的嗎,你該和青絲多出去玩一玩,有大鵬在也沒什么危險。我和我家老牛也自由得很。這花果山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沒事姐帶你出去看看。”

  “不用……”白嘏低頭看著地上的桃核,“他很忙,我能見他和他相處的時間不多,若我不守在這,就更少機會能看見他了,我不能為他做什么,陪陪他也好。”

  “傻白嘏,何必呢?”羅剎話里藏話,白嘏沒聽明白,羅剎依舊搖著芭蕉扇,繼續(xù)閑聊了一會,就說要去找紅孩兒就離開了。白嘏看著她搖著扇子走遠,眼睛一下沒眨。

  清靜的日子持續(xù)不久,從孫悟空自立為王成為齊天大圣的時候,天上人間就有了一些不同,再厲害,他們也不過是一群力量稍強的妖精罷了,又能真正斗得過誰呢?

  直到半個月后,十萬天兵天將如黑云般壓卷來襲時,她才明白一切。

  反判為主,她的大圣要為一切爭奪自由。

  那天他疲倦地回來,摸了摸她的頭,“白嘏,以后別上天庭,哪兒都是騙子?!?p>  她疑惑,仰著頭問他:“為什么呀?”

  “因為我怕你被他們騙走了,我就找不到你了?!?p>  白嘏聽了這話特別開心,沒有看見她的大圣帶著一身的傷,滿臉的疲憊。她晚上開心地摟著青絲睡著了,夢里都帶著笑。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孫悟空披上自己的火紅披風(fēng),被刀劃破的手掌心里躺著一小塊白骨,被打磨成白玉的顏色,里頭的點點情絲,游弋不止。

  死了很多的猴子,孫悟空看著遍地尸體,喃喃道:“我都猴孫們……”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哭,那個從前冷俊威武的齊天大圣跪在一片狼藉上,眼角悄悄流下一滴眼淚。她和青絲被保護的很好,一點傷也沒有受??伤齻儾辉敢馓优埽辉敢庠诨ü郊幢桓矞绲臅r候懦弱在后,不管孫悟空如何困住她們不讓她們出來,她們依舊跑了出來。

  白骨站在血海中,一字一句地對孫悟空說:“大圣,我一定陪你血戰(zhàn)到底,在所不惜,不要讓我離開?!鼻嘟z直接大喊:“打到那些老神仙!至死保衛(wèi)花果山!”剩下的那些猴子妖精們也大聲呼喊:“至死保衛(wèi)花果山!”“至死保衛(wèi)花果山!”

  白嘏哭了,在漫天呼喊聲里,扶起孫悟空,小聲說了一句,“大圣,我喜歡你。”

  聲音被淹沒在呼喊聲中,孫悟空怔了怔,沒有抬頭看她。最后的決戰(zhàn),所有的妖非死即傷,一一逐散,再沒有大戰(zhàn)剛剛開始時的聲勢浩大,零零散散,半分氣焰也沒有了。青絲被五音弦傷及全身,白嘏也受了重傷,若沒有開始青絲為她擋了一下,她怕是撐不住。她帶著青絲逃到了哀牢深林中,透過幻鏡,白嘏看到了自己的大圣被如來佛祖一掌達到了五指山下,死死地壓著,看到這,白嘏不禁失聲痛哭起來,卻又無可奈何。

  青絲還是死了,死前抓著白嘏枯瘦的手顫抖得說:“白嘏,以后一定要告訴那猴子,花果山永在,齊天大圣千年萬年不滅。只希望他,可以得到自己想得到的,要做……永遠的……齊天大圣?!?p>  古靈青松護住了青松的軀體,保存她尚未泯滅的靈力。白嘏就回到最初的那個洞口。開始了新的寂寞生活,好像那花果一夢,就真的只是一場夢一樣。

  孫悟空看著地上那一具尸體,只是喃喃道:“白嘏……”原本在后面的豬八戒等人追了上來,看著地上漸漸灰飛的尸體問他:“這是什么?”

  孫悟空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句:“又是一只妖精罷了?!?p>  他一直記著的花果山,其實在五百年前,因為有一只叫白嘏的小妖而美好起來,他喜歡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叫他“大圣”。喜歡看她慢慢啃桃子的模樣,偶爾不慎“骨折”,也是幸福的事了。

  緊箍亮了一下光,孫悟空又回頭看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地,抹掉了眼角唯一的一滴眼淚。

肆北京安

孫悟空的前世,是溫柔的深空焰,至死愛著他的暇兒。望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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