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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遲憶錄

白煙珠 上

梁遲憶錄 肖木嗎 4158 2021-10-17 23:12:10

  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

  彼狡童兮,不與我好兮。

  夜晚,又是一個沒有月亮的黑夜。

  “咕咕~咕~”

  寂靜的黑夜里,樓閣間,有一處府邸后院,男人穿著夜行衣,弓著腰對著墻里一處學(xué)鳥叫。

  當(dāng)然,沒有鳥是這樣叫的。

  墻里是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她趴在地上,手在地上使勁刨。

  “咕~咕咕~”

  沒有得到回應(yīng),男人持續(xù)不斷的打著暗號。

  丫鬟還在地上刨,一邊刨一邊不耐煩的念叨:“怎么埋得這么深?”

  “你在找什么?”一道低沉的嗓音,清冽又霸道。

  “還能找什么,小姐也真是,說送給曲公子的簡譜埋在土里,可......”丫鬟刨土的動作停下,回頭。

  他黑衣如墨,腰上佩劍,紅綢白玉劍穗掛在劍柄上,環(huán)胸,饒有興趣的盯著趴在地上的丫鬟。

  丫鬟不知道這人是誰,起身抹了抹臉,瞪著眼前男子足足半刻鐘,然后......

  “進(jìn)賊了??!”

  “快來人??!”

  “白府還有沒有人在??!抓強(qiáng)盜,流氓,采花賊?。?!”

  黑夜中的白府亮起了火燭,唯有一處,不受煩擾,未亮燈,未開門。

  白府正廳。

  丫鬟滿身塵土,跪在正中,后面有兩個侍衛(wèi)抓著男子,并未讓男子下跪,但把男子五花大綁。

  “唔!唔唔!”

  丫鬟無語的看了眼身后,被抓的并不是她看到的那個男人,“老爺,他真的是曲家曲公子,小姐讓我給他送簡譜,您真的抓錯人了。”

  “唔唔!唔!”曲公子被捂了嘴,瞪著雙丹鳳眼。

  堂上坐的老爺大概五十來歲,頭發(fā)花白,胡子留得很長,他梳理著自己的胡須,表情正兒八經(jīng),心里卻在想自己女兒搞這一出所謂何意?

  外面有小廝進(jìn)來,老爺期待的看過去,看到身后未跟著人臉色瞬間垮了,失望得很。

  小廝跪在丫鬟身旁,“老爺,小姐那邊沒有動靜?!?p>  丫鬟聽到小廝的話很生氣,直接站了起來,“你們故意抓我和曲公子?想驚動小姐?”

  四周的侍衛(wèi)都移開視線,丫鬟就看向老爺,老爺尷尬的咳嗽幾聲,起身離開了。

  這時才有人給身后的曲公子解綁。

  “不用,我沒找到簡譜,直接把人送回去吧?!毖诀邔κ绦l(wèi)說。

  侍衛(wèi)點(diǎn)了點(diǎn)頭,直接把五花大綁的曲公子抬著出了白府。

  “唔唔~唔~”

  白日,丫鬟端著一盆清水朝昨夜一直未亮燈的院子送去。

  越朝院子方向走,四周的人越少,直到走進(jìn)院子,一個人都沒有了。

  丫鬟把水小心翼翼放在地上,輕輕叩了門。

  “小姐,我來送朝露來了?!?p>  門吱呀一聲,開了。

  “小姐啊,你不是告訴我簡譜藏在那個墻角下嗎,我昨天找了好久,什么也沒找到,指甲都磨破了?!?p>  “小姐,你知不知道老爺為了見你,居然還想綁架我威脅你?!?p>  “小姐,我跟你說,昨晚我真的見到一個男人,他長得好俊朗啊,比曲公子還好看。”

  “小姐,我聽說老爺又在跟你尋合適的夫家,可惜,小姐是要修仙的,是不會成婚的?!?p>  丫鬟一進(jìn)門就滔滔不絕,端著清水走進(jìn)了未鎖的里屋。

  滿屋紅綢,濃香四溢,太香了,香得丫鬟不禁捂了捂鼻子。

  “小姐,怎的今日弄這么多香料?”

  屋內(nèi)沒有床,朝丫鬟看的方向望去,那里紅綢繁密,像編織的秋千,有個女人,只穿了紅色的里衣,香肩半漏,側(cè)身躺在上面。

  “什么人?”女人開口,那一瞬間整個屋子的香氣都在蔓延,丫鬟忍不住抖了抖,把清水放在架上,退出了房間。

  丫鬟一時沒明白女人在問誰,思考半晌才想起,以為是在問老爺尋的合適夫家,嘴角笑了笑,她扒著門邊朝里說道:“聽說那人姓周,好像叫周行?!?p>  女人身子動了動,身上的衣裳滑落得幾乎將半個身子裸露在了外面,她聲音綿軟又魅惑:“我是問,你昨夜見到的男人?!?p>  丫鬟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意味深長的語氣,“哦~小姐聽到我說那男人長得好看,春心漾蕩了?!?p>  白得似雪的手,將滑落的衣裳攏起,她轉(zhuǎn)身,長發(fā)隨意的披散在頭上,門沒關(guān),吹起一陣風(fēng)。

  女人立刻坐定,雙手極其防備的抱住自己,眼神凌厲的看了眼丫鬟。

  語氣也變得嚴(yán)肅,但依舊帶著媚態(tài):“要么進(jìn)來,要么出去,關(guān)門?!?p>  一個月里見小姐的次數(shù)不多,丫鬟趕緊跳進(jìn)房間,關(guān)上了房門。

  這是丫鬟最清晰的一次,聞到那股隱藏在濃烈花香之下的騷臭。

  白府在朝天城內(nèi)是有名的貴族,多少名人志士都想求得白老爺一見,偏這白府,不入朝,不入世。

  坊間傳言,白老爺?shù)姆蛉松伺畠汉箅y產(chǎn)死了,因此老爺對女兒置之不問,將女兒藏在了深閨之中。

  白老爺不愿再娶,從此那白府,常年閉門,久不見客。

  坊間傳聞半真半假,夫人難產(chǎn)而死是真,女兒卻是白老爺?shù)恼浦袑?,疼愛非?!?p>  “小姐,那簡譜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啊,我昨晚真的找了好久,什么也沒找到?!毖诀哒镜秒x她遠(yuǎn)。

  白煙珠攏了攏單薄的衣裳,赤腳走在地上,“沒有簡譜?!?p>  她說話小聲,輕飄飄的就像從遠(yuǎn)處而來。

  丫鬟疑惑不解,撓了撓頭,“可小姐叫我半夜叫來曲公子,難道不是為了給他簡譜做定情之物嗎?”

  丫鬟緊盯著面前的白煙珠,每日一盆朝露,要上千人同時采集,老爺寵小姐,從未斷過。

  入水的手白皙異常,輕飄飄的聲音響起,“曲公子愛好各類琴音簡譜,若是你親手給的,他定會對你高看一眼?!?p>  說話間白煙珠已經(jīng)洗完了手,她走到一排放著各類金銀首飾的柜子旁,從柜子的第二格里拿出一本簡譜。

  “小姐誆我,你沒把簡譜藏在土里?!?p>  簡譜的紙張極為脆弱,若真的埋在土里,必然會被毀了。

  她轉(zhuǎn)身,將簡譜遞到丫鬟面前,那樣好看的一張臉,即使經(jīng)常見到,丫鬟也每回都被驚艷。

  丫鬟沒讀過什么書,她從七歲跟著小姐,也常與曲公子見面,曾經(jīng)偷聽到曲公子在背后夸贊小姐,有美一人,傾城之貌。

  丫鬟不常出府,即便出府也是幫白煙珠買東西,朝天城內(nèi)都未看全乎過。

  丫鬟只知道曲公子極愛簡譜,可簡譜到底是何物,她并不清楚。

  嘆息聲幽幽,白煙珠不愿再多講,輕輕揮手,門開了。

  “下次曲公子再來,你將簡譜奉上便是?!?p>  丫鬟不敢再打擾白煙珠,拿著簡譜轉(zhuǎn)身離去。

  “誰?!”門剛被丫鬟關(guān)上,突然一陣怪風(fēng)又吹開。

  這次的風(fēng)跟剛剛的不一樣,風(fēng)里帶著殺氣,極其隱忍的殺氣。

  憑空出現(xiàn)的男人,正是昨晚丫鬟口中的流氓,采花賊。

  他眼神凌厲,不怒自威,“真恨不得殺了你?!?,他說這話時手里團(tuán)了掌風(fēng),是真的能一掌致命。

  但他沒有打到白煙珠身上,只是轉(zhuǎn)身走到了剛剛白煙珠拿簡譜的地方,從那里取出一樣?xùn)|西,紙,褐色的紙,只是一張紙。

  他憑空而來,又憑空而去。

  朝天城要成為皇城的消息傳來時,白府正在忙著搬遷,白老爺很重視此次搬遷,多次找好地址,讓丫鬟送到白煙珠房里。

  選了好幾處白煙珠都不滿意,最后還是白煙珠自己親自選了一個叫做沫鄉(xiāng)的地方。

  白老爺發(fā)動全府的人,打聽了三天三夜,終于找到了這個地方,開始準(zhǔn)備搬離。

  離搬走還有半個月,白煙珠在這日讓丫鬟換來白老爺。

  丫鬟替白老爺高興,從院子跑出去的時候整個人都要跳起來了。

  白煙珠看在眼里,她想著,這樣單純又活潑的女孩兒,若能成為他的妻,當(dāng)是不錯的。

  為了見白老爺,白煙珠穿了三件里衣,才套了外衫,縱使這樣,她也只讓白老爺坐在院中,她坐在門口,兩人以這樣奇怪的方式相處,已經(jīng)十年。

  十年前白煙珠生了一場重病,白老爺心急如焚,連夜趕去佛寺燒香,乞求佛祖救救可憐的幼女。

  佛祖萬丈之高,若日日得聽祈愿,豈能安睡。

  白老爺回去的途中遇到一年僅八歲的男孩,男孩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身邊除了有一只同樣奄奄一息的小狐貍之外,什么都沒有。

  狐貍死了,男孩活了,卻沒了記憶。

  白老爺念其可憐,卻又不愿在白煙珠重病之時收養(yǎng)孩子,于是將孩子送到了曲家,便是今日的曲公子。

  奇異的是,曲公子被送到曲家的那天晚上,白煙珠病好了。

  后來,曲家經(jīng)常讓曲公子來白府拜訪,因白煙珠愛與曲公子玩,白老爺也從不拒客。

  兩年前,白煙珠帶著丫鬟與曲公子在廊下彈琴,便聽到白老爺在議論她與曲公子的婚事,從此之后,她閉門不見人,除了丫鬟,誰也不見。

  白老爺以為是因?yàn)榘谉熤椴幌睬?,便不再多言?p>  “煙煙,爹很久沒見你了。”

  白老爺說話時眼圈微紅,一把年紀(jì)的人,看著很是心酸。

  白煙珠端莊的坐在門口,與滿屋紅綢,奢靡香氣不符。

  “爹,我想讓阿楚嫁給曲公子?!彼_口,聲音也半點(diǎn)不魅惑,只是有些悲傷。

  為人父的豈能看不出女兒的心思,白老爺皺著眉頭,他很少對白煙珠皺眉頭,“你同他十年情誼,你豈能不知,他不是喜愛簡譜,他是喜愛送簡譜給他的女兒你啊。”

  說著白老爺十分氣惱,有一種自家女兒被豬拱了的憤怒,“那小子清醒著活了十年,活成了個混不吝,性子又暴躁,為父是真不喜歡?!?p>  白煙珠神情淡淡的,“我也不喜歡?!?p>  這話說出去沒人會不信,除了白老爺。

  他不理解,為何自家女兒明明喜歡一個男子,且男子也與她心意相通,她偏要將人推開。

  “爹不阻止你修仙問道,爹只是覺得,若能與心愛之人白頭偕老,也是一種修煉?!?p>  白老爺苦口婆心,并未勸動白煙珠絲毫。

  她十分堅(jiān)定,曲公子會喜歡上丫鬟,她說:“爹,準(zhǔn)備一個盛大的婚禮,離府那日,便是他們成婚之時。”

  兩日后,當(dāng)丫鬟要嫁給曲公子的消息傳了出去,丫鬟急匆匆的跑進(jìn)院子,這次連門都沒有敲。

  她闖進(jìn)屋內(nèi),看到了白煙珠藏在裙下的尾巴。

  丫鬟沒有半分驚慌,甚至連多余的表情都沒有,白煙珠也只是淡定的將尾巴重新藏了起來。

  丫鬟說:“十年前,我便知道你不是小姐?!?p>  白煙珠回:“十年前,我便知道,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小姐。”

  這也是為什么白煙珠允許丫鬟進(jìn)入她的院子,丫鬟是個聰明的女子,這樣的女子配他很合適。

  丫鬟說:“我不拆穿你,是因?yàn)榘赘荒軟]了小姐?!?p>  白府沒了一個夫人,已經(jīng)一蹶不振,要再沒有了小姐,白府恐怕就沒了。

  白煙珠又穿著漏了半截裸背的薄裙,她淡淡笑著,笑容能蠱惑人心,她卻從未對任何人展示過這樣的笑容。

  “多么善良的女子啊,很配他?!?,她垂下眸子,問:“簡譜送了嗎?”

  這時候白煙珠還在關(guān)心簡譜,丫鬟氣急,從懷里拿著那本簡譜扔在地上。

  隨意用布條綁著的簡譜摔在地上竟紋絲不動。

  “曲公子性情暴虐,若見他情緒不好時,用絲竹之聲寬慰;曲公子不喜茶,酷愛一點(diǎn)白水都不兌的大壺?zé)?;曲公子愛琴,更愛琴譜?!?,丫鬟一句句說完,淚水也流了滿臉,“這些都是小姐同我說的,小姐明明愛他,小姐明明愛他啊!”

  又是那樣的嘆氣聲,今日房間里的香料很少,狐貍的味道充滿了四周,丫鬟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十年前,小姐便病死了,活過來的,是披著小姐皮的一只狐貍。

  可她不做壞事,不亂放蕩,甚至為了白老爺,大熱天裹著厚厚的里衣,就為了遮住身上的狐臭。

  白煙珠一邊撿起地上的簡譜一邊說道:“修仙不光是掩藏身份的借口。”她看著丫鬟,“阿楚,若能成仙,你便聞不到這滿屋子的騷味兒了?!?p>  “成仙和跟曲公子成親,矛盾嗎?”丫鬟問。

  白煙珠的神色越來越悲憫,她握住了丫鬟的手。

  “你也愛他不是嗎?為了成全,放棄心中所愛,你這樣的愛,才配得上他。”

  丫鬟緩緩閉上眼,接過了白煙珠手上的簡譜,轉(zhuǎn)身走出房門。

  丫鬟閉著眼,走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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