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究,還是身在皇城,進了皇宮。
既定的命運連胡謅的書本都不能改變嗎?白煙珠這樣想著,嘴角略微諷刺的笑。
這一笑,握著她的那只手稍稍緊了些,再看過去的時候,少年皇帝臉上寫滿了兩個字:占有。
白煙珠抽開了手,裝作害怕的模樣,朝門口望了一眼,“帝辛呢?”
少年皇帝眼神晦暗不清,嫉妒的神色明顯至極。
沒有得到國璽的他也不愿斷然暴露本性,國師說,只要有了國璽,他便坐得穩(wěn)這個江山。
“皇姐放心,你的孩兒和丈夫朕都已經(jīng)派人厚厚賞賜,此刻想必已經(jīng)回府了?!?p> 白煙珠微微松了一口氣,慶幸皇帝沒有把帝辛留在宮中。
只是那個酒樓并不是安全的,她一眼就能看穿眼前這個皇帝,自私,猖狂,任性,顯露無疑。
白煙珠緩緩走到剛剛宮女端來的一盆清水面前,剛想要伸手進去,停在清水之上。
“我要朝露,每日一盆朝露,宮殿里也不需要床?!卑谉熤榭聪虻钔?,指著一名宮女,“以后我的殿外,只用她一人守?!?p> 白府也好,蘇府也好,如今皇宮也罷,她的喜好一直沒變。
皇帝很縱容,聽到白煙珠的要求甚至高興得很,有需求才會有欲望,當欲望得到滿足,人是離不開的。
“全都依皇姐?!?p> 皇帝走過去,眼神一直在白煙珠身上沒離開過。
少年皇帝的心思藏不住,待在她殿里一直吃完飯才離開,前前后后嘴上離不開國璽。
半月里,皇帝每日都往她宮里來,有時候處理政事晚了,還直接睡在了她這里。
這里沒有床,皇帝就睡在軟榻上。
那一夜皇帝發(fā)現(xiàn)白煙珠愛睡在用紅綢纏繞的秋千上,他覺得有趣,后來就時常來看她睡覺。
久而久之,外面的流言便多了起來。
后宮中的女人只有一個男人,每日都在想怎么討好皇帝,時時都關(guān)注著皇帝,自然知道皇帝每晚睡在哪里。
無奈根本沒人能靠近白煙珠的宮殿,為難不了白煙珠,自然就為難帝辛和那個六歲多的孩子。
酒樓開始虧錢,僅僅是半個月,就開不下去了。
后來便有人來酒樓里說些風言風語,帝辛與人推搡,被人推到桌角,撞到了頭。
那日過后,帝辛有些神志不清,也不管孩子了。
孩子才六歲,在破爛的酒樓里吃餿饅頭,外面賣酒糟的婆婆實在不忍心,又不敢去幫忙,悄悄讓自己的孫子去敲宮門。
人人都知道酒樓里的人是誰,即便有宮中之人暗示為難,但始終還有個公主在宮里,沒人敢要帝辛和孩子的命。
有人發(fā)現(xiàn)酒糟婆婆的孫子在敲宮門,趕緊進宮報信。
宮門豈是敲了就有人應(yīng)的,守宮侍衛(wèi)把孫子暴打了一頓,扔在了長街上。
入夜,很冷,涼氣入骨,長街上冷得快死的孫子心里還在擔心,那個牙還沒長齊的小辛有沒有熱食吃,會不會被凍壞。
“我告訴你啊,人不要太善良,別相信善有善報那一套。”有兩個巡邏的侍衛(wèi)走在長街上,年長的侍衛(wèi)在跟年輕的侍衛(wèi)說話。
年輕侍衛(wèi)點頭應(yīng)著,視線正巧看到長街上奄奄一息的孫子。
“喲,哥,那人快死了,得救啊!”說著年輕侍衛(wèi)就要上前。
年長的侍衛(wèi)趕緊抓住年輕侍衛(wèi),“才跟你說了,不要太善良,更不要多管閑事?!?p> 年長的侍衛(wèi)指了指孫子:“特別是在這宮中,徒勞的善心會讓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p> 年輕的侍衛(wèi)揪著眉心,跟著年長的侍衛(wèi)繼續(xù)往前走,一直走過孫子躺著的地方,快要走到頭了,“抱歉,哥,他要是今天在我眼皮下死了,我過不了自己心里這關(guān)!”
年輕侍衛(wèi)一邊說,一邊往回跑。
“害~,這臭蠻子,要害死我才算。”年長侍衛(wèi)話剛說完,一股怪風吹來。
等年輕侍衛(wèi)跑回來時,便看到宮墻邊,剛剛還跟他說話的年長侍衛(wèi),仰躺在地,一張臉泛白。
他上前探了探年長侍衛(wèi)的鼻息,人死了。
年輕侍衛(wèi)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不知道該怎么辦,要大聲呼救時,身后走來一女子。
女子未穿鞋,膚色如白脂,身穿紅色薄裙,風一吹,連大腿根都能看見。
“若是我,悄聲離開皇宮,舉家搬走,再不回這沫鄉(xiāng)?!迸拥_口。
年輕侍衛(wèi)剛來不久,雖不知道女子是誰,但想著能行走在宮中,定不是個好相與的。
他半跪著,低著頭,臉上又害怕又著急,抱拳道:“貴人,我們是巡邏的守衛(wèi),我只是前去看了眼那受傷的男子,可不知怎的,回來后發(fā)現(xiàn)同行之人...同行...沒...沒了?!?p> “那受傷的男子如何?”女子問侍衛(wèi)。
侍衛(wèi)老實回道:“雖傷得重,但我把他移到吹不到風的地兒了,只要他醒來自己爬回去,是能撿回一條命的?!?p> 但凡侍衛(wèi)微微抬一抬頭,就能看見在黑夜中,那肆意飄飛的通體透白的狐貍尾巴。
女子正是白煙珠,她手里捏著一條極短的紅色絲綢,絲綢上還帶著血。
紅絲綢是她給那個酒糟婆婆的,讓酒糟婆婆幫她照看酒樓里的帝辛。
白煙珠把帶血的紅絲綢纏繞在手上,“你可知那個男子是誰?”
年輕侍衛(wèi)搖搖頭,此刻響起剛剛年長的侍衛(wèi)還跟他說不要多管閑事,心想難道真的是因為那個受傷的男子,才招來殺身之禍。
年輕侍衛(wèi)后悔萬分,怕得要命。
白煙珠微不可查的嘆嘆氣,轉(zhuǎn)身離去。
等年輕侍衛(wèi)再抬頭的時候,面前黑漆漆一片,除了死去的年長侍衛(wèi),連遠處受傷的男子也不見了。
他嚇得不行,拔腿就跑。
“回去吧,今夜不要出門,關(guān)好門窗,明日一早,帶著酒糟婆婆離開沫鄉(xiāng)?!?p> 只見剛剛還奄奄一息的男子此刻已然全好,他聽到白煙珠的話,也是嚇得不行,慌忙點頭后跑了回去。
只是半月的時間,酒樓破敗不堪,原本四周的商戶也早就搬離了,酒樓就像座廢棄的府邸。
帝辛蹲在桌角下,神情恍惚,后院中似有啼哭聲。
六歲孩童躺在破碗前,碗里的最后半個餿饅頭長出了綠斑,孩子不懂事,大抵是吃了后肚子疼。
白煙珠就像沒聽到似的,緩緩走到桌旁,蹲了下去。
“帝辛...”
帝辛恍若未聞,依舊蹲在地上,也不說話,眼神渙散。
白煙珠伸手,想要摸摸帝辛的臉。
帝辛頭發(fā)雜亂,臉上也臟污不堪,白煙珠的手剛碰到他的臉,他突然暴躁起來。
他站起來時,桌子也被頂了起來,砸在地上好大的動靜,后院的六歲孩子哭得更厲害了。
“挖了他的心,吃了他的肝!我的妲己,朕的江山不會亡!”
?。?!白煙珠怔愣,神色難看得緊。
她垂下眸子,收起了身后的尾巴,“妲己早死了?!?p> 帝辛像是聽懂了,又似乎沒懂,在屋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忽而又跑到樓上,那里有處看臺,臺上放了一把琴。
琴聲激昂,淅淅瀝瀝間,砰!琴弦斷了。
帝辛又跑到后院,他抱起了孩子,將孩子整個抬到頭頂,呵呵笑著,孩子哭得厲害,他全然聽不見。
他這架勢,是要將孩子摔在地上。
這一摔,孩子怕是就沒了。
白煙珠掉下了眼淚,不,不是白煙珠,是阿楚。
白煙珠摸了摸臉上的淚珠,輕輕笑了。
“妲己早就沒了,帝辛也不能留著,不能留著啊。”
哇嗚~嗚~
一聲長叫,狐貍跳上了看臺,站在那斷掉的琴弦之上。
整個酒樓,妖氣彌漫,阿楚清醒了過來,沖上去從帝辛手里搶過了孩子。
淚流滿面,阿楚拉住帝辛的手,“你怎么了,帝辛?帝辛...醒醒啊。”
屋子里傳來一陣香氣,這香氣阿楚最熟悉了,她看不到白煙珠在哪里,但能聞到那個味道。
阿楚抱著孩子跪在地上,哭聲動人可憐,“小姐,我錯了,求求你,救救帝辛,救救孩子吧?!?p> “小姐,您法力高強,是要成仙的,他是帝辛啊,是您愛了十年的曲帝辛?!?p> 阿楚哪里還當她是小姐,語氣里全是忌憚與害怕,沒有敬畏。
何止十年,妲己愛帝辛何止十年啊~
那年帝辛八歲,有一道雷從天而降,懵懂無知的帝辛突然暴躁不堪,帝辛的家人被一道雷滅了門,唯獨留他,滿身戾氣。
年僅八歲的帝辛笑得邪魅狂狷,怒瞪上天:“我今后,會是王,一手遮天的王。”
通體雪白的狐貍,此時是有人形的,她眉眼切切,含淚看著八歲的帝辛:“那是天罰,妾留不住你,可這里是妾的地方,妾定能保你,美滿幸福,安穩(wěn)一生。”
于是在那陣陣雷雨中,八歲的帝辛倒在了路邊,身邊躺著一只狐貍。
后來,就是被白老爺撿到,成了曲家公子,曲帝辛。
快天亮了,斷弦砰的一聲,驚嚇到跪在地上的阿楚。
阿楚抬頭望過去,那里的狐貍已經(jīng)不見了。
帝辛暈倒在地,地上有張紙,紙上密密麻麻許多字,字很小,紅色的字,是白煙珠用琴弦,沾了血所寫。
三日后,阿楚背著包袱,挽著身旁的男人,男人牽著孩子,往城外方向走去。
“阿楚,我只是病了幾日,這滿城的紅燈籠,搞這么喜慶是做什么?”帝辛輕拍阿楚的手,看著阿楚的神色間,皆是情深。
阿楚溫柔一笑,她們已經(jīng)走到城門口,她往后看,看的方向是皇宮,“蘇妲己,要嫁給少年皇帝了?!?p> “蘇妲己?”帝辛皺眉,停下了腳步。
阿楚神色微頓,抓著帝辛的手緊了緊。
“出城做什么?”城門口的侍衛(wèi)攔住他們。
帝辛這才反應(yīng),拿出身上的折子,說道:“出去拜訪遠親?!?,帝辛又從荷包里拿了些銀子遞給守衛(wèi)。
守衛(wèi)收了銀子,才放他們離開。
“蘇妲己不是早就在蘇府滅門那日死了嗎?哪里來的蘇妲己?”帝辛問。
阿楚剛要開口解釋,城門口突然亂了起來。
有人在堵門,有人在叫囂,好不熱鬧。
最后從城門里跑出來的那群人里,有個年輕的男人,扶著一個老人,老人懷里抱著個罐子,酒香四溢。
“起火了,快看!好大的火!”有人指著城里。
眾人看過去,城東皇城,火光蔓延,那一大片天,烏云密布,被煙熏成了黑色。
接著城里的人也跟著慌了起來,那城門搖搖晃晃,搖搖晃晃。
砰,城門倒了,所有的人都在往外跑。
很多人被踩死,慌亂之中,帝辛護著阿楚,離開城門之前,他回頭,眼看著那火光往外竄。
“帝辛,怎么了?”阿楚被帝辛護在身下。
帝辛眉頭緊鎖,他搖搖頭,“沒怎么,只是心里像有團火似的難受,我好像看到了白煙珠?!?p> 阿楚垂眼,“白煙珠根本沒來沫鄉(xiāng),白府一家死在了搬遷的路上?!?p> 帝辛神情一怔,沒再說什么,帶著阿楚離開。
他總回頭,看著火勢蔓延了整個沫鄉(xiāng),他心燒得厲害,好似火燒到了自己身上似的。
后來,他好像又看到了一只狐貍,那只狐貍在火力竄來竄去,不像是被火燒得四處亂竄,倒像是高興。
可能是火勢太大,導致他有些糊涂了,這么大的火,要真有狐貍,早就被燒成黑炭了,怎么可能在火里跳呢。
他竟然還覺得那只狐貍跳得好看,在火里跳舞的狐貍,他真是魔怔了。
大火燒了整整三日,慘烈無比,沒人敢來滅火。
那時正在起風,只要有人靠近,都會被烤成黑炭,一直到三日后,才有人敢試探靠近。
只是別說皇宮了,連沫鄉(xiāng)都沒了。
亂世之下,死了一個少年皇帝根本不足談起。
一個少年皇帝還沒有那個蘇府被人說起的次數(shù)多。
人人都在可惜,當年蘇府舉家慘死,當官的為了皇城清凈草草了事,將罪責怪在一只死了的狐貍身上。
眾人都說,那是蘇府冤魂回來報仇了。
眾人嘆息,那蘇妲己傾城之貌,若活著,定是一代佳人,少不了進宮為妃,榮耀一生。
離開的阿楚和帝辛?自然幸福美滿,安穩(wěn)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