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生著悶起,覺得又傻又蠢,那只金孔雀,五百年前與我吵過一次架,后來回了天上,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咚咚咚。
除了周嫻,沒人會這么客氣敲我的門。
周嫻吃了白煙珠,我不知道該怎么跟她解釋,索性先擱著,等過個幾十年,總有機會說出口。
“老板,我在門口撿到了一片羽毛,是那個怪女人留下的嗎?”周嫻把那片金色的羽毛遞到了我面前。
“女人?什么女人?”我接過羽毛,不用辨別,一看就知道是那只臭龍鳥的。
周嫻的表情很奇怪,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自認剛剛想起了許多事,也沒把幾天前狼妖作祟的事忘掉。
但我前思后想,的確不曾見過什么女人。
莫不是周嫻把染了銀發(fā)的秦牧當成是女子?
噗,我沒忍住,低聲笑開。
為了不讓周嫻那么尷尬,我試圖用極其委婉的方式告訴她秦牧是個男人,“你才來不久,很多事慢慢就知道了?!?p> 秦牧三五兩日的往這跑,兩人始終有相熟的一天。
周嫻沒再多說什么,只是指著我手里的羽毛:“那這羽毛......”
“放我這兒吧,拿來做個書簽倒是不錯。”
這日,秋風涼爽,我坐在三樓外面的陽臺上,一壺熱茶,一本極厚的古卷,卷文黑底,金邊描繪,我從西天佛那借來,看了許久也沒看完。
藥神上回被秦牧請來替我看病,在我房間見到古卷時眼里發(fā)光,走時特問我何時能看完,看完后借他一看。
我看得很慢,古卷中許多生僻難解的字,每每遇到,我必得想方設法搞清楚意思才會接著看下去。
我翻了許久,才翻到上次看到的地方,原是因為我之前忘了許多事,連著書看到哪里也忘了。
卷文所寫:地偏,寒藥生食,有載,治未醒之癥,在甯。
甯字之后,有一點極淡的標記,是我所點,我不是不認識這個字,只是看到這,便會想起那個被人稱作太子的臭龍鳥,甯瑾。
于是書卷,再也翻不動了。
“周嫻?!?p> 我關上了古卷,朝樓底下瞟了一眼,老頭滿臉白胡子,站在那兒怪引人注目的。
周嫻從一樓門口探出頭,揚手朝我示意,手里還拿著一把剪刀。
“你別剪你那狗啃劉海了?!蔽沂种庠陉柵_邊,嘴里在跟周嫻說話,眼睛跟老頭對視。
“今天關門吧,不營業(yè)了。”
“好嘞。”周嫻歡喜得很。
沒有員工是不喜歡休假的,哪怕上班時也可以摸魚剪劉海。
“那小子日日催,老朽還以為你要死了呢!”
老頭爬樓有點慢,也不是年邁所致,這老頭活了幾千歲,半人高時就這模樣。
“你死我也死不了?!蔽冶臼请S口的玩笑話,老頭卻變了臉色。
老頭白胡子遮面,也不佝僂,穿的普通現(xiàn)代服裝,除了那慢悠悠讓人嫌的步伐,倒還算個正常的。
他雙手背在身后,像個逛公園的老年人,“梁遲啊,活得云里霧里,不死不老,可還享受?”
“享受,日日有熱茶,年年有藥神作伴,快活得很?!?p> 我坐回去,把古卷收起來放在對面,藥神眼尖,難得步子快了起來,過來坐在對面,拿起古卷抱在懷里就不肯撒手。
“這東西你就這么放著?”他撣了撣古卷上的灰,“這可是西天佛還未定神時遍訪世間各地摘錄的古卷,這里面,許多都是絕跡了的起死回生之法?!?p> 藥神生氣的時候,臉上的白胡子跟著抖動,滑稽得很。
我很久才拿出來看一次,古卷放久了,沾上灰塵是難免的。
藥神拿著翻了翻,誰知翻了幾頁,眉頭擰得更緊了,“這...這這這...”
上面許多用鉛筆點的小點,雖然不明顯,但還是一看就能看到。
“你弄的?”藥神十分生氣。
我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自然是我弄的,“很多字我不認識,標記一下,總得查查什么意思?!?p> 這話一說,藥神拍了拍桌子,怒氣沖沖的轉身要走。
藥神生氣中,秦牧讓他給我看病怕是也不會看了。
人活得久了,難免多病痛,我是凡人,自然不能幸免,秦牧應該是擔心我誤吃了白煙珠會出現(xiàn)什么副作用,才會讓藥神跑這一趟。
藥神生了氣,走路的步伐卻也沒變,慢吞吞的,要有個急性子在這兒,能上去將人狠揍一頓。
茶冷了,我不喜歡喝冷茶,也拿著水壺往下走。
幾步便追上了藥神,我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沒有要送他的意思。
藥神也沒叫住我,只是又對著我的背影念叨了一句:“云里霧里活著,還快活,沒心肝的,哼。”
這幸災樂禍又怨懟的語氣,著實聽得我不舒服,我開門把茶壺杯子放在前臺,頂著周嫻看我奇怪的眼神,走到門外,“死老頭,跟你弟弟一樣,蠢笨執(zhí)拗?!?p> 藥神剛走到門口,聽這話更是憤怒,轉身一掌,沒打在我身上,把我的門打爛了......
好大的動靜,我沒被嚇著,周嫻手里的剪刀掉在地上,嚇得不行。
看來我得找個時機,跟周嫻好好談談了。不然時不時這么來一下,周嫻定得神經(jīng)錯亂了不成。
其實解釋起來也不難,她來書店的這幾個月見到的怪東西也不少,只是很多關鍵的地方都被秦牧拿了記憶,只要讓秦牧把她那些記憶還回去,再慢慢開導解釋,能想開的。
想不開也沒事,我倒是也習慣了一個人,清凈。
“怎...啥事兒???”周嫻把剪刀撿起來,從前臺走了出來。
藥神已經(jīng)走了,大門碎成了渣渣,風吹進來,木屑到處飄。
我心里在流血,這道門,是我花了大價錢專門讓修復文物的大師來做的。
周嫻走出去四周瞧了瞧,書店的對門兒是個老舊電器修理鋪,鋪子外偶爾會有人聚在一起下下棋打打麻將。
今日天氣好,也有幾個人在那里打麻將,聽到動靜都轉過來看。
修理鋪老板的女兒四五歲,剛上幼兒園,平時就愛在街巷蹦跶,看到哪里有熱鬧就往哪兒去,可今日不知為何,站在打麻將的大人身后,拿一雙驚恐的眼神瞧著這里,半步不敢動。
我與那女孩對視,心想糟糕,可能被孩子看到藥神動怒把門打碎的場景了。
我很少主動叫秦牧來,但這次不一樣,孩子的童年是最重要的時期,這一嚇,萬一給毀了就完了。
秦牧接到短信的時候正在某市舉辦的一個演出上,正準備登臺,看到消息臉色都變了,轉身就走。
秦牧是個小有名氣的鋼琴家,脾氣向來出了名的不好,這一走,雖然得臨時公關,倒也不會有什么影響。
“出什么事兒了?那狼妖還敢回來?”,秦牧盯著我瞧,像要把我瞧出個洞來。
好吧,我確實很夸張的給他發(fā)短信,說再不來就要出人命了。
孩子的童年跟命一樣重要,我覺得我沒說錯。
周嫻拿著剪刀的手在顫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剛剛這里明明沒有人的,秦牧像是憑空出現(xiàn)的。
“我...這...狼...狼妖?”周嫻被嚇得坐到了地上。
好吧,這也算是一個不錯的時機,我讓秦牧把周嫻的記憶還給她。
秦牧有些猶豫,但拗不過我。
周嫻的房間在一樓,我把她扶回房間,“睡吧,一覺醒來或走或留,都依你?!?p> 我?guī)е啬?,朝維修鋪子里去。
“老板,這里有螺絲釘賣嗎?”秦牧一邊問,一邊找那女孩在哪兒。
不用找,老板在打麻將,他會讓只有五六歲的女兒出來帶我們進店。
“糊了,給錢給錢,兔妞,出來帶姐姐哥哥進去找下螺絲釘?!崩习暹吺斟X邊喊道。
許久不見人,秦牧有些不耐煩了,我拉著秦牧,不想讓他把情況變得更糟。
“兔妞?兔妞!”
老板又叫了幾聲,兔妞才慢慢吞吞從里面出來。
兔妞看到我,立馬雙手握緊,站在門邊一動不敢動。
我推了推秦牧,跟著一起進了修理鋪。
一進修理鋪,秦牧揮手間,兔妞作勢要暈。
我回頭白了秦牧一眼,這一根弦的老貨,半點不知道心疼人,我上前接住兔妞,才沒讓她摔到地上。
秦牧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了一根琴弦,琴弦泛白,他拿著琴弦對準了兔妞,問我:“要掐哪一段。”
說著琴弦就像是長屏電視一樣,上演著剛剛的畫面。
果然,藥神一掌打在門上,發(fā)了脾氣甩甩屁股就走了,根本沒注意到躲在墻后看完全程的兔妞。
我指著琴弦上的這一段,秦牧便動手,真的把這一段琴弦生生用手掐斷,這在他手里似乎是很輕松的事。
我隨便拿了幾包螺絲釘,讓秦牧付錢,自己先回了書店。
周嫻還沒醒,看著時間,估計得晚上八九點的樣子才能醒。
我倚在門邊,木屑的味道竄進我的鼻孔。剛剛秦牧拿著琴弦說要掐走兔妞那一段記憶的時候,我突然心里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以前的秦牧,是沒有拿走別人記憶這個能力的,什么時候有的?
我仔細回想著,好像是五百年前,又好像還要更久一點。
秦牧埋頭玩手機,朝我走來,“秦牧,你這拿走別人記憶的本事,什么時候學會的?”,我問得隨意,不成想秦牧卻慌了神。
他眼神閃來閃去,思慮良久,“蓮花天神最近總心悸得厲害,聽聞你這兒有上好的安神茶?!?p> 秦牧真的沒學到我一點轉移話題的本事,僵硬的轉場,真的十分僵硬。
說起來,我跟蓮花天神之間的關系,有些復雜。
她是甯瑾的母親,天帝的寵妃,也是藤蘿的情敵,我未與她見過一次面,卻時常耳聞。
對了,還有這面前愛擺弄琴弦的家伙,他原是蓮花天神的一把琴。姻緣造化得了些修仙的法門,剛化成形,便跟了我。
“安神茶是有,要取,你何不讓他親自來取?!?p> 我心里存了莫大的勇氣,才得以開口說出這句話。
明明只有五百年沒見甯瑾,我卻覺得好像隔了幾千年一樣,我不想他,我只是想親自問問,他到底還要慪多久的氣。
只是沒想到,在我說出這話后,秦牧的表情堪稱影帝級別的變化。
連著他的眉眼,都在說:有事瞞著你,就是有事瞞著你。
“小秦牧,我以為你陪了我這么些年,該是跟我之間再無嫌隙了。”我確確實實是在威脅他。
秦牧的眉頭都要皺爛了,他把手機放進褲口袋,竟默不作聲,跪在了我面前。
按照年齡的算法,很多人都是跪得我的,連那天帝也是跪得的。但這世間不是按年齡大小算的,是按權利,財力,實力。
說權利,我除了管得了我這小小書店,什么也管不了,自然比不上天帝,掌管萬物;說財力,我也沒有面前這個家伙會掙錢,書店的維持與開張也全靠著秦牧,他除了是把琴,還是個社交達人,與那財神十分交好;實力就更不用說了,我手無縛雞之力,唯一會的,只有寫書,和吃飯。
......還有睡覺。
他這一跪,我腦門兒一閃,恍惚看到了一個場景,木雅來過,還苦苦求我,要去陪她的三哥。
木雅是天后的第五個女兒,天后素來跟蓮花天神不對付,但木雅卻偏偏極其喜歡甯瑾,以前時常來找我,挽著我的手,叫我三嫂。
我語氣冰冷,大概臉色也不是很好,“秦牧,我的記憶,在你多少根琴弦上?”
秦牧徹底放棄抵抗,只埋著頭,沒有一句話。
我知道,單是秦牧,他沒必要拿走我的記憶,拿走我記憶那個人,我望了望天,在上面。
“他在何處?”我又問。
秦牧悶悶的聲音響起,“你的書里。”
轟~
那一刻,烈火灼人也不過如此,我的書里......
我的書萬千本,呵,我的書里......
我轉身,什么都不想管了,沖到了四樓。
“我都聽到了,你真狠心,竟將自己的心上人也往書里寫,你囚困這么多元神魂魄,到底想要什么?”
剛進四樓,狐貍的聲音就飄飄然傳來。
一本本的書,我如何找,如何翻,也不可能在萬千分之一的幾率之下,找到甯瑾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