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再看一次嗎?”我轉(zhuǎn)頭問天帝,我想看她的表情,想知道她到底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住在那里。
天帝搖了搖頭,可惜道:“那是元姆留下的最后一個物件兒,廣寒宮再也不會亮起來了?!?p> 我沉默半晌,嘴角微彎,“活該?!?p> 天帝帶我來到了一處宮殿,一直未放開我的手。
“為什么會有一只兔子?”宮殿里無人,四周都種滿了紅艷的玫瑰。
我很喜歡鮮紅的玫瑰,曾在美子的花店買了不少。
但摘下的花不過三日便會開始枯萎,像這里隨風搖曳的美景,不多。
“廣寒宮不會有任何靈物,若本帝沒猜錯,兔子是她自己的化身?!碧斓蹱恐遥袷窃诠鋵m殿。
一個人要孤獨到什么地步,才能化身一只兔子陪著自己。
我深深吐出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廣寒宮的方向,我依舊不會原諒她,但我原諒自己了。
“你也不問問這是哪里嗎?”天帝見我出神,握了握我的手。
我不問,不想知道,從天帝手里掙脫出我的手,摸了摸包里的盒子,確定金豪筆和甯瑾都在,不沾紙和封書包紙也被我順出來了。
“聽說龍脊山下的那道屏障,天帝陛下是從我的荊迷之地中找到靈感?!蔽艺f得委婉,但天帝肯定能聽懂。
阿俊試了一個下午都沒打開那道屏障,最后才想到是荊迷之地。
荊迷之地只有一個,已經(jīng)認我為主,很多年前我讓阿俊將荊迷之地搬到書店四樓時出了點小意外。荊迷之地的一角被天上的一道雷電劈落,從此不知所蹤。
所以連阿俊都打不開的屏障我能輕易出入,我只是想不通,天帝是如何能用我的荊迷之地造出那一道屏障,還能為他所用。
天帝臉色突變,發(fā)現(xiàn)自己中計,想帶我回到龍脊山。
但只要我不愿意,任何法術(shù)在我身上都是不靈的,我笑笑,退后幾步,“這里的玫瑰雖然美,但沒有梁遲喜歡的那一朵?!?p> 我手里出現(xiàn)一根琴弦,天帝朝我走來,還沒走進,我已消失在他面前。
天帝憤怒,拳頭捏得青筋暴起,他回頭看向滿園玫瑰,氣得想揮手毀掉,手抬起,卻始終沒有落下。
他喃喃自語:“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梁遲,這是月華宮?!?p> 這些人不惜違抗天帝也要阻止我寫書,多半與甯瑾有關(guān),其他人或許三緘其口,但只要用點手段,木雅一定會通通告訴我的。
回到書店,周嫻早就從四樓下來,看起來受了不小的驚嚇,我心里有愧,又給了她一顆白煙珠。
白煙珠在我這里絲毫沒用,但我看周嫻似乎非常享受長壽,剩下的四顆我也不打算給別人,甚至若周嫻愿意,我會接著為她找更多的白煙珠。
藥神還沒走,我一直拉著木雅,不讓她離開,想找一個無人處問清來龍去脈。
正要上樓時,藥神才開口:“人在我那兒?!?p> 我握著木雅的手一緊,沒有回頭,大概是還沒有準備好。
藥神以為我不知道他說的是誰,再次說道:“太子,在我那兒?!?p> 被藥神叫太子的,除了甯瑾還能是誰。
我不懂,不理解,十分不明白。
木雅放開了我的手,臉上的表情很是傷心,失落的低著頭:“我答應(yīng)過三哥要一直瞞著你的?!?p> 瞞,又是瞞,我應(yīng)該笑得很勉強,“他到底在做什么,不如你們一次性全告訴我?!?p> 周嫻剛出去買東西,這時候從外面走進來,看到房間里這么多人還有些不適應(yīng),聲音怯弱,指著外面:“有個孩子找到我,告訴我讓老板你別忘了兩日后的約定?!?p> 我皺眉,除了答應(yīng)給蛇妖寫書,我想不起還有什么約定。
木雅走下樓梯,站在了藥神身邊,開始說道:“你一心求死,可三哥一心想讓你活著,游走在那些書中找回吸附靈氣的不沾紙,為此本就耗盡心神,偏偏你就跟瘋了似的,還要寫,非要寫?!?p> 木雅說得很激動,她本是天上最尊貴的真龍,怒氣壓不住,周身都冒著白光,跟天帝極為想象。
藥神原想輕輕拍打木雅的肩以示安慰,手還沒碰上去就被一震波動彈開。
他內(nèi)心不由一驚,心想不愧是真龍之身。
我卻不怕,慢慢走近木雅,從木雅身旁走過,拉住周嫻,周嫻被嚇得不行,原本就還沒從驚嚇中恢復(fù),這下又來。
我摩挲著她的手,安慰道:“你先上樓去,今日不開店?!?p> 周嫻連點頭都沒有,麻溜的沖上了樓。
我從木雅身后搭上她的肩,止住了她的怒氣,“慢慢說?!?p> 于是從我與甯瑾吵架說起。
我同他吵架的原因,是五百年前一次我寫完書后沉睡了半年,醒來他便勸我,讓我再也不要動筆寫書。
其實我早就有所感,我每寫一本書,就會消耗自己的魄,我雖不會死,但魄卻有用盡的時候,我一次次沉睡就是最后的證明,說不定有一日,我會永遠睡下去,再也醒不來。
我曾與阿俊討論過此事,阿俊說出去查查,自此許久沒回來。
阿俊回來后,甯瑾就找到我,質(zhì)問我知不知道寫書會害得自己永久沉睡,我不確定,卻也有些確定,那樣游移不定的眼神,激怒了甯瑾。
甯瑾一氣之下,回到了天上。
我氣他不等我把話說完,也氣阿俊把不確定的事跟甯瑾說。
后來,便是現(xiàn)在從木雅口中得知,離開的甯瑾開始自以為是的救我。
他與靈根分裂,穿梭在我寫的一本本書中,拿走防火的不沾紙,我在小狐貍那本書中看到的,正是他留下的足跡。
“嗚嗚嗚...嗚嗚嗚...”木雅邊說邊哭。
我邊聽邊泡茶,像個聽客,給木雅和藥神都倒了一杯,阿俊已經(jīng)走了,秦牧掛著打了石膏的手,坐在另一張桌上。
“三哥回到天宮后過得十分不好,北海的龜仙狀告,說三哥殺了那條蛟龍,父帝被眾仙逼迫,一百零八道攝魂鞭徹底毀了三哥的靈根?!?p> 北海的那條蛟龍,曾多次抵御海難,頗受四方神仙敬重,蛟龍死的消息曾也傳到我耳朵里,我只當個八卦,聽完也就完了。
甯瑾的那點本事,殺一條蟒蛇都要費老大勁,怎么可能獨自對抗蛟龍。
木雅望了望窗外的天,像是徹底豁出去了,“是蓮花母妃拼死護住了三哥,原本三哥只要在凡間歷劫百年便能再恢復(fù)仙身,可他即便身為凡人,竟還能想起你?!?p> 說這話時木雅看向我,眼神里多少是有些嫉恨的。
“他找到藥神......”木雅說不下去,埋頭哭了起來。
我喝茶的手微微抖了抖,即便木雅不說,我也能猜到七八分。
不沾紙撕不破,燒不壞,唯有一法,甯瑾也是半龍之身,可以用龍火焚燒,但此法會讓他承受曾經(jīng)木雅承受過的,烈火灼心之苦。
他帶著那樣一副身軀,變了副樣子來找我,選擇讓我成全他。
他求的,是一個永不得愛的故事。
為什么?難道甯瑾以為,我不愛他?
我偏頭朝秦牧看去,秦牧心虛的低下了頭。
“我可以救他?!蔽掖_定我能將甯瑾救出。
木雅卻抬頭,一張臉上全是淚水,她搖頭道:“你以為我們?yōu)楹蝸碜柚鼓銓憰??三哥用自己替代了你體內(nèi)的魄,你寫一次,消耗的便是他的命??!”
“秦牧?!蔽肄D(zhuǎn)頭叫秦牧。
秦牧抬頭,眼神不敢看我,“怎么了?”
“讓你拿走我記憶的是天帝?”我問他。
他連直視我都做不到,又怎么敢說實話。
“我寫書,并不會死,也不會永久沉睡?!蔽业_口。
木雅不解的看著我,我也很不解,我想著五百年前吵那一架,之后甯瑾總會自己來找臺階下,我遲早有機會解釋,卻沒想到那是最后一面。
阿俊明明知道內(nèi)情,卻只跟甯瑾說了一半,我又該如何理解。
我甚至在想,阿俊攔著不讓我寫書,跟木雅他們的目的不是一樣的。
“可是三哥明明說你因為寫書不止一次沉睡,而且三年前那次...”
“三年前那次...”我咬牙切齒,“因為那混小子誆我,讓我哀痛,以至于恢復(fù)時間久了些罷了?!?p> 我現(xiàn)在還記得三年前甯瑾的眼神,他看我就像是在看一個深愛之人,訴說著他如何如何愛而不得,如今想來,我可不就是他愛的人。
我寫書是要消耗魄,沉睡也是因為這個,但沉睡只是一種自我修復(fù)的過程,就像機器一般,醒來后我又是一個全新的人。
甯瑾到底是信了什么話,才會執(zhí)念那般。
我心痛得厲害,強撐著自己,木雅暫時不能回到天上,我只能讓她暫時住在我的書店。
“藥神,你先到外面稍等我片刻?!彪m然是沉睡的甯瑾,還是得見見啊。
藥神出去后,我才走到秦牧面前,從包里摸出那根助我逃出天宮的琴弦。
我把琴弦遞到他面前:“助我離開天宮,也是天帝陛下的意思?”
在那個滿是玫瑰的宮殿中,我拿出琴弦離開時,分明看到天帝不可思議的眼神。
秦牧遲疑的點了點頭,我輕笑,沒等他拿走琴弦,把琴弦放在了桌上。
我轉(zhuǎn)身,不愿再問他一句,“秦牧,我回來時希望不會再看見你?!?p> 走到門口我又停下,沒有回頭:“包括三樓房間的那把琴,麻煩一起帶走。”
秦牧這才激動的站起身,但我已經(jīng)走了出去,沒給他一絲機會。
雖然秦牧從來沒說,但我一直都知道,三樓房間里鎖著的鋼琴實際上是一把化身的古琴,也是他的真身。
他將真身藏在我的書店,拿書店當避難所。
曾有一人來請我寫書,三顧茅廬我扔不改,他怒罵我絕情無義。
我到此刻才認同他的觀點,至少在甯瑾這件事上,秦牧騙了我,阿俊也騙了我,我誰都不會原諒。
“你開車來的?”藥神上了一輛黑色的車。
他打開車窗,笑道:“入鄉(xiāng)隨俗,整日飛來飛去多冷啊?!?p> 我攏了攏外衣,確實有點冷。
我坐在副駕駛,系上了安全帶,心想有車真好,等甯瑾醒來,也讓他去學(xué)個駕照。
車開出巷子,轉(zhuǎn)角時我看到那個公廁,才終于想起周嫻剛剛說有人讓她轉(zhuǎn)告我別忘了兩日之約到底是什么約。
“在路邊停一下。”我遠遠望去,能看見佐藤依舊站在那個地方,很警惕的看著四周。
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我,我?guī)狭怂幧竦能?,路上誰也沒說話,藥神時不時朝我眨巴兩下眼睛,我心里偷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佐藤的穿著還保留著民國的風范,到了現(xiàn)在也是很時尚的穿著,但骨子里流著特務(wù)的血,藥神一眼就看出佐藤的身份,心里是不太樂意的。
為了不讓車里氣氛太過尷尬,我主動聊起了話頭,開口便問佐藤:“西川家族除了你還有人活著嗎?”
佐藤搖了搖頭,我坐在副駕駛,從后視鏡看他的神情,他那失落的表情刺痛了我的雙眼。
他說:“來中國前,我剛送走了我弟弟的兒子,我弟弟曾是家族中最有出息的孩子,他...”
“殺的人最多?”我語氣嘲諷。
佐藤沒有介意我的嘲諷,抬頭看了眼開車的藥神,“你們跟其他的中國人不一樣?!?p> 我回頭,對佐藤翻了一個白眼:“哪里不一樣?”
佐藤只是笑笑,沒有回答,接著問我:“我們是在去見美子的路上嗎?”
“讓你準備的兩箱小黃魚準備好了么?”我反問。
佐藤兩手空空,自然什么都沒有。
他從后座探出頭來,伸出手掌心,“不過我可以用一個秘密跟你交換?!?p> 我的人皮面具早就摘下,佐藤見到我卻絲毫沒有意外,不用等他說,我也知道是什么秘密。
他的手掌中心有顆紅色的痣,是我親自給他點上去的,不,準確來說,是我親自給美子點上去的。